第98章 (1)

我将冥衣頭盔摘下往甲板上狠狠一掼，無視它咕嚕嚕滾遠----倔強望着對面的那個男人。他穩穩擡着手臂高持金弓，看到我的新面目表情絲毫不動。射手座如同王冠一般的黃金頭冕在他的棕發上閃耀着金光，彰顯出一種無以倫比的莊重和堅粹。

有強勁的風吹過嘉米爾高原。我的長發飄拂着，柔軟如絲卻再不是流淌月光的模樣，烏亮的質地更像是，誕生并融蘊流光的暗夜。

我心愛的人，請你看看我。

“你為什麽會找到奧利哈爾鋼？”我緊緊追問他，目不轉睛。

風吹動他的額發，那是英雄金燦燦堅固冠冕下，那雕塑般臉頰上唯一動态的存在，可他眉宇間的神色也因此被垂下的頭發遮住，我只看得到他英挺臉龐上，牙關僵持緊咬。

他不回答，持弓對峙絕不退讓，黃金雙翼極力伸展，伸展，像要竭力化為一面羽盾，護住身後的所有人！可在我眼裏，那破爛的船與雜碎般的人，活像是尖利的荊棘----這美麗的黃金羽翼，卻偏偏要一頭狠紮上去，慘烈地給灰暗醜陋的荊棘叢，留下串串血珠裝點它！！

不----荊棘般的聖域不愛你，只會拖累你！為什麽----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悲憤地呼喊出聲----

我對面遙遙相望的希緒弗斯，他在風中，仰了仰頭，這一回頭發不再遮掩眼神，他清晰的目光一片澄明警戒，他已完全是個在衡量盤庚敵方舉動的戰士，是大戰的統領。

我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溫柔私情，他的思念與肺腑的喜愛，仿佛已經被這個男人從腦海心髒生生抹去不留痕跡----他此時此刻，唯獨一個念頭：硬铮铮地絕不讓我，傷害他的希望分毫！

月光清寒，照亮四方。我無心去在乎身後傳來爆裂的光----希緒弗斯的眼睛牢牢盯着我，只是他聖衣羽翼的光亮更加粹烈，驟然一閃，就像照映出焰火的天幕----焰火點點流散，是誰小宇宙爆發？又是誰猝然犧牲？

我苦苦凝望着對面。在他身後，史昂瞬移消失，須臾又架着受了重傷的雷古魯斯出現。

……我阖了阖眼睫，略略轉頭。

同樣在剛剛，去而複返的艾亞哥斯，正冷冷地扶持着他的羽翼----已經渾身殘破，滿臉鮮血，失去生命的羽翼，他一手溫柔攬着她的腰，一手在拜奧雷特的黑發間，梳理而下，他捧住發梢，指尖摩挲着，随後抱起她，往船後的寶座上走----

她死了。拜奧雷特。我麻木地想。迦樓羅王将她的軀體穩穩放在寶座上，冥衣冰冷的護掌貼了貼她的臉頰。

艾亞哥斯冷笑着，一步步再向船頭而來。我看到這個強悍的男人，眼露兇光捏緊了拳。

我再望向前方亮閃閃的金色一幹人，“……在你們光明正大的眼中，是不是冥鬥士的愛……都是黑暗的，肮髒又邪惡……所以……被抹殺消失，也算不得什麽呢……”我輕輕說道。

沒有回答。我也不需要回答。我露出一個冰冷的笑，果不其然，對面的希緒弗斯，繃緊了持弓的前臂。還是一樣，只要感到我會給他的女神帶來威脅，他會恨不得将鋒利的金箭，深紮入我心髒吧。我擡手撫了撫冥衣冰冷的胸甲下，還在跳動的頻率。為什麽要這樣對我？這是屬于他的心啊！

地面在這一刻轟隆不穩，那艘破爛不堪的船，突然就像撒上了一層金色的粉，船體開始發光----

“哦……看來雅典娜的習慣性粉飾僞裝，開始了嘛。不過無所謂，因為真實是，它只不過是一艘，應該被拆卸粉碎的破船！！“

原本是木質的船體，就像被重新漆成了金色，連同船首那騷首弄姿拱起臀部的女神塑像一道，輕浮地發着光。船底像長出了惡心的層層鱗片，船身出現的帆，則是蛾子撲棱棱呼扇白膩的翅膀----它起飛，晃晃悠悠地飛上了天空。

呵呵。我擡眸冷笑。

“這是因為大家的協同奮鬥而複蘇的船！是你們冥鬥士不屑付之一笑的東西，同伴的思念，彼此連接的羁絆----這就是我們的希望之船！！”希緒弗斯高聲對我說道，他還試圖想教育我什麽嗎？

我按捺住沖他發洩質問的沖動----那我呢？我和你的思念，羁絆，希望----你承認嗎？直面嗎？全都毫不留情粉碎了是嗎？！

“你，走着瞧----”我對他，依舊輕輕說道。希緒弗斯臉色一沉，他咬牙緊盯着我和艾亞哥斯，有什麽預感了嗎？

聖域的淺紫色旌旗，已經在這艘所謂的希望之船上飄揚，希緒弗斯麾下護着的聖域幸存雜兵們，都在歡呼雀躍。很好，這樣折斷毀滅它才更痛快----我譏諷地看着跳蚤一般在船頭洋洋得意的天馬和那個耶人，他們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雜碎。

艾亞哥斯一擡手，“這真是滑稽的表演，惡心的羁絆，我對這聖域的家夥感到異常的惡心----就讓我來給你們上一課，告訴你們什麽才是真正的羁絆吧。”

随着他的指示，一名冥府雜兵抖抖索索走上前，摘下頭盔行禮----臉色都吓得青白。

希緒弗斯面色肅沉，示意史昂将重傷的雷古魯斯先帶走治療----“這裏交給我，絕不會讓女神的希望之船墜毀。”

“你走着瞧。”被痛恨字眼戳到的我又緩緩低語道。而聽到了的希緒弗斯更加戒備----

這時，那名雜兵已經被艾亞哥斯的火焰點燃----“嘎啊啊啊啊啊啊啊！！！”他痛苦地哀嚎慘叫着！！

“來吧，把羁絆展示給我看，你，很滿足對吧？”艾亞哥斯走近了焰火，一邊吸收着靈魂滅絕燃燒的力量，一邊道，“因為你是被，身為主人的我，親手送這一程的啊！”

“是……當，當然。”那被燒灼焦黑的骷髅，從喉嚨裏極力應聲，随後徹底融入了迦樓羅王的火焰----力量正膨脹。

“這船上的家夥都可以為我而死，為什麽呢？因為他們畏懼我。這條船和天空都歸我所有。在我這迦樓羅的火炎前，畏懼與支配者的聯系，将是永恒，這才是絕不會背叛的羁絆！！”

----因陀羅毀滅者！！！

從地上浮現的大鳥圖騰爆裂而起的焰火，沖天而去，閃亮直撲向升空的聖域之船----那玩意在天空中以極拙劣笨重的姿勢扭轉方向，生生躲閃過了光柱的弧線----可火鳥在空中分散，每一束亮光都化成金紅亮羽般的火焰，如同灼熱的暴雨，直撲而下！！

我望着希緒弗斯毫不遲疑地朝天拉動金弓，一支黃金箭猛射出萬道金光，每一絲光都是身經百戰最強悍的弩，嗖地直接紮透了所有飛揚而下的火光飛羽！！

金色與炎紅碰撞，無比華美絢爛的天空中，閃現了希緒弗斯緊跟飛起的身影----他一瞬間就跳到了那艘希望之船的桅杆上，要親自為那艘該死的船，保駕護航！！

“原來如此----好兇殘冷血的行徑，的确匹配冥鬥士的羁絆。”我仰望着閃閃發光的黃金羽翼，聽到他洪亮中滿是憤怒的聲音，“你們這種……無視一切，連同胞戰友都随意對待的行為，我絕對，無法原諒！！”

“我們之間，唯有一戰了！冥鬥士們啊！讓你們敗在我的箭下！！”高空中的男人渾身上下都那麽明銳燦爛，他已經是一支，不容我纏繞觸碰，蓄勢待發的箭！

我強忍胸中翻湧氣血，伸手一按艾亞哥斯的肩胛，“下面輪到我。我要毀滅那艘該死的船----讓黑船起航吧。”

離地面越來越遠，離月光越來越近。我，站在船頭。那攜帶迦樓羅火焰的炮彈從黑船中不斷射擊而出，我望着月光下以黃金箭死死堅守化解攻擊的希緒弗斯，忽然想起了曾經，他也是這樣在航行中，竭力保護着聖域的船。那時，我算和他并肩對抗暴風驟雨，他把我，牢牢禁锢護在懷中。

當時我就巴不得，船翻了把聖域的廢物們都淹死，只留下他和我----而此刻……我肆無忌憚，打算把這個心願，化為現實。

皎潔的月光下，金與炎不斷碰撞交戰的天空中，我伸出雙手----象牙色不沾半點血腥的手，無數強韌的線，從我指尖蔓延開來，鋪天蓋地向着希望之船伸展而去----

念力的線狠狠纏絞住，船首那女神塑像的頭顱，接着，一股腦鑽進了這奧林匹亞山上神木所造的船艙縫隙裏，又像是種子萌芽，掙脫束縛掰開板艙，再攀藤絞殺，黏纏不放----生拆了這艘憎惡的船，難不難呢？

我燃燒着強大的小宇宙，自己被紫黑色的流光包圍，視野随着傀儡線，看到了船上----無數人類忙活着的幻影浮現，有的扛纜繩，有的系着水手結，還有鑄鐵打兵器的，稱量藥材的，這就是所謂，那靈魂的思念？！

呵呵呵……化為我的木偶吧！我憤怒地笑着。最強的星辰傀儡線惡狠狠纏上了這些可厭的浮光掠影----他們居然敢支撐這艘船的啓動飛行，就接受被我撕碎的下場！！

柔韌卻由恨意和不甘凝聚形成的線，抗擊着這所謂的思念。我，痛恨他們，是他們搶了我的位置！！！牢牢束縛住我最心愛的男人-----都是垃圾，是會害慘他的荊棘！！這幫垃圾的思念加起來，也抵不過我的心意半分！！！統統去死吧！！

怒火之下，那所謂思念的身影，終于被突破了次元感的傀儡線給絞住，一個個，關節僵硬----随後按照我的心意，大肆破壞----

給我砸！！砸！！我扯動着那些手臂，朝着船身船艙舉起鐵棍狠敲----有人撕扯着航線圖，有人把什麽沙漏，盛水的器皿，全都狠狠擲在地上，破壞得一片狼藉。而更洩恨的是----我瞧見勇卡司他們的身影，就像瞧見了幾只臭蟲蟑螂！

線輕易粘上這些垃圾玩意，我讓他們惡狠狠互毆起來！！拳擊腳踢打得可帶勁了----我熟練扯動着木偶，在我面前，你們這等卑微的思念和協作，都是雜碎！！算什麽東西！！！

艙外平臺上，耀武揚威的天馬和耶人，也被蔓延至此的傀儡線給控制住----天馬一拳揍向被黏在船舵前，動彈不得的掌舵的耶人。

啊哈哈哈！！我肆意報複，眼中兇光滿滿，“白癡天馬----我告訴你，這個耶人的夢境，就是不堪入目地垂涎你那青梅竹馬的小賤人薩沙哦！！現在，你狠狠地收拾他吧，拿出個為了女神争風吃醋的有趣樣子來！！”

被我操縱的天馬身不由己毆打着耶人，在無數傀儡線扯動破壞下的船，劇烈搖晃着。這就是我，駕臨于所謂聖鬥士羁絆與希望之上的力量！！

我瞪着那個站在桅杆上，憤怒無比卻不得不全神貫注以小宇宙來維持這破船平衡的男人----就像看到一只處在天羅地網柔韌的線籠罩包圍下，撲棱着翅膀的美麗黃金鳥：無論如何，他都是我的！！

很快希緒弗斯以自己為中心，升起了金色的風，白帆被吹得滿滿，這艘船被黃金聖鬥士小宇宙包裹保護，迅速垂直，往更高的天空飛去，可這樣，是甩不掉我的！！

一直觀戰的艾亞哥斯冷笑一聲，“米諾斯你僅僅這樣而已嗎？對那個男人真夠心慈手軟！本來這是你的私事，但是----那艘破船，居然敢在我的船，我的上方？！！就憑這幾個在地上亂竄的聖鬥士！！？”

“你瞧着，在我的領空中，占據了我頭頂的陣地，我要好好教訓他們！！”

他冥衣展開一圈燃燒着烈火的翅羽，傲慢地伸出手，站立的迦樓羅黑船船首位置，就像被點燃的熊熊火炬，黑船以更加迅猛飛快的速度，上升，上升，終于一掠超過了聖域的船！！

我遙遙望着和我交錯而過，那一點閃亮的金色----這一次卻沒有看清希緒弗斯的眼神。可又何必看清，他一定是-----

不容我多想，黑船已經調轉了船頭，燃燒着烈焰的迦樓羅王要為了自身的尊嚴從上方進攻，巨鳥張開滿是鋒利鋸齒的大口，我們正朝着下面的人和船，迅猛撲去！！

希緒弗斯不可能帶着帆船躲開這一擊。火光電石間，我下意識迅速解除了對天馬和耶人的操控，卻聽到這兩廢物點心的驚惶大叫-----啊啊啊啊啊！！！

撞上了！！

巨響聲中，火焰沖天。艾亞哥斯伴着迦樓羅之船居高臨下的碾壓舉動，被希緒弗斯死力狠狠截住。這個男人站在桅杆頂端，艱難地高舉手臂，以自身小宇宙催生出的氣流極力抗衡----他的腿緊緊繃着抵住後方，黃金聖衣羽翅末梢都在微微顫抖，顯然已經吃力到了極致，但那雙燃燒着怒火和絕不認輸堅毅光芒的眼睛，正逼視敵人！！

“你以為這就完了嗎？雖然能将我的迦樓羅船截住這點令我贊賞。射手座。不過----我既不會對你放水手軟，也不會顧忌無能的部下！！瞧好了！！射手座！！！”

迦樓羅黑船已陷入一片火海，烈焰越燒越猛，點燃了希緒弗斯身後的白帆，和下方的甲板。我耳邊充斥着雜兵們禁不住燒灼的慘叫聲，嗅到皮肉化碳的臭味，甚至就連自己，也感到了灼熱，可是只要能毀掉這艘雅典娜的船，算什麽？

一不做二不休，我索性用傀儡線，忍着手上的燒灼，将火焰統統導入過去！！！這該死的希望，該死的雅典娜的羁絆，統統都變成焦炭吧！！

艾亞哥斯見狀大笑，“哈哈哈哈，幹得漂亮，米諾斯。”

死死抵着迦樓羅船的希緒弗斯，正在忍受炙烤----我也甘願領受同樣的炙烤，我們彼此身上的聖衣和冥衣，都能承受這樣的火焰----我望着他低垂下頭，望着他痛苦地略微顫抖，是自身力量快燃燒殆盡了嗎？

我，我會及時搶救他！！

“如果是你一個人的話，可以逃離這裏保命哦。射手座。”艾亞哥斯津津有味開腔道，“省得我們這邊的米諾斯……待會還要想法保住你。呵呵，瞧他那副表情，想什麽都居然直白寫在臉上了！！”

烈焰中承受煎熬的希緒弗斯，頭垂得更低。

這時候天馬和耶人沖了過來，“希緒弗斯！！我們代替你支撐那艘船！！！所有的這一切沒理由讓你一個人來承擔！！你不必有所顧慮，去把那兩個該死的家夥打倒吧！！你才是聖域中不可缺的領導啊！！”

這是我迄今為止，聽到的最像樣的言辭！！這幫聖域的廢物，認識到自己只會拖累人嗎？！

“謝了，天馬，耶人。不過被你們支持的我……又怎麽可能……”

我看着他緩緩揚起了頭，嘴角浮現笑意。釋然與感激的笑意----我一眨不眨眼貪婪地看着，看着希緒弗斯金色的光芒越來越璀璨！！連高空稀薄的空氣，都被暈染成了瑰麗的金色，像是陽光照耀下的水波，一圈一圈漾開。

金色的風，金色的光，自他站立的地方，磅礴噴湧而出！！！這是殉永生者--閃光脈沖！！！！

他揮拳！強勁的拳風将沉重的黑船一下擊退----炎之火焰在金色溫暖的風下，逐漸消散，連帶這艘黑船上的火焰，都被一擊撲滅！！！他連敵人的船，都救下！！

“這個男人可真夠慈悲為懷的啊。”艾亞哥斯叉腰評論道。

我指間滾燙的火，也熄了。但就在我回味他的強大，以及暗想他是不是有一點點，不想我被燒灼時，眼前金光一晃。

我擡眸，看到了近前跳上黑船的希緒弗斯----冥府黑船上的奴隸們，甚至用震撼的眼光看着他。看了這個剛剛救了他們的敵方将領。

“作為戰士來說，最大的不甘是因為統領的殘忍而白白失去性命，我決不能置之不理！”他肅穆沉聲，铿锵有力宣言道。他是風度覆蓋整個戰場，麾下保護囊括彼方的絕世大将！

這份純粹坦蕩，這種耀眼金光，令我不自禁目眩癡迷。

“呵呵哈哈，好天真的射手座！！”艾亞哥斯卻煞風景地仰頭大笑，“根本不适合----”

希緒弗斯眉宇間略皺，轉頭看向我。他看到我依舊指尖維持拉扯傀儡線的姿勢，怒意瞬間爆發----“放開你那些糾纏的線！！米諾斯！！！”

我的瞳孔裏，清晰印出他朝我揮來的，金色拳頭。我不敢置信地瞧着他又要打我----拳勁攜着憤怒，掃得我面頰生痛！！

不！！我目瞪口呆就是不信也不動！！他緊握的拳再次停滞我眼前----我直視他咬牙強忍的臉，望着近在咫尺瞳仁中自己的身姿……我分明占據着他的全部視線，那眼神猶如亘古星光華輝，那麽深沉那麽亮，牢牢吸着我沒入深邃。看！烏發黑甲雙翼熠熠的我，清晰倒映滿滿駐在他眸中，還淩駕他的怒火。

我漸漸勾起嘴角笑容，倨傲仰脖，“對我，你怎麽都下不了手！！希緒弗斯你明明就----”

話沒說完，他突然伸掌，按住了我的冥衣肩膀，指尖觸到了我垂逶在那，柔軟的黑發----我極力端詳他的細微表情----餘光還要防止艾亞哥斯突襲他。

“夠了！米諾斯！”他臉頰抽搐了下，澀啞低沉道，“還有----”

他嘴唇翕動了動。指尖也在輕顫。

我全神貫注琢磨他的唇形到底打算說什麽話，還想要試探着伸手撫摸他的鬓角亂發，下一瞬間，他猛地俯身，重重一拳擊向我腳下的，黑船船沿----它從船身崩落，連帶着我。

希緒弗斯自己則高高躍起，憑借射手座的羽翼，展翅飛向希望之船----下墜中的我，黑發獵獵散開飄揚，我知道，他注視着我----

“希緒弗斯你明明就，愛我，舍不得我。”我低沉喃喃道，收攏所有傀儡線的同時，也展開了冥衣的翅膀----深紫黑色的獅鹫獸，會飛翔的冥府戰士，怎麽可能墜落摔死。

我毫不介意他把我扔出黑船----大概是他要和艾亞哥斯決戰，卻怕我站在那，牽扯他的心思吧？我沾沾自喜笑了笑，并不打算飛回去，更因為----黑船發出轟鳴聲，艾亞哥斯暴戾操縱着部下，兇悍撞向雅典娜軍的帆船！！他那個人，船上所有部下都是他的奴隸和眼中的劣等馬，死了毫不在乎。

天空中傳來兩船相撞的爆炸聲，震動波及着附近山巒雪線----這樣的撞擊，艾亞哥斯憑借強大能自己全身而退，我的希緒弗斯也有黃金聖衣保護，就讓兩艘船，一起廢棄掉吧！！

月夜下，那艘船首居然是不堪入目拱起臀放浪形骸塑像的帆船，匹配賤貨雅典娜的野心之船，虛假之船，毫無懸念地墜落山坳，可惜了迦樓羅黑船也一道折損變成破爛----

我遠遠望見沉船處的斷崖上灑滿清輝，左右屹立兩尊帶翅膀的影子，其中一側環繞金色光暈----希緒弗斯，希緒弗斯他果然沒事！他的羽翼完好無損，是我見過最美的翩翩華彩！！

可他就要和艾亞哥斯打起來了！！希緒弗斯心太軟！！！一些想法會讓他在艾亞哥斯手上吃大虧啊！！！我剛要往那邊沖去，眼前卻出現了一堵厚厚的水晶牆。

真是活見鬼！

我詛咒了一聲，毫不客氣地使用飓風圍繞自己，冷冷看着嘉米爾高原山澗出現的一幹人：從前就在當地修煉的史昂，還有攙扶着獅子座雷古魯斯的，史昂同門小姑娘。

“你們少說廢話，要制服我就一起上！！我可是要速戰速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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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當我用星辰傀儡線又一次碾壓般地收拾這幾個人時，它的缺點：不能堵住嘴，又一次暴露無疑。

史昂四肢都被我纏住，他不顧自己變成了木偶，卻大笑起來，“米諾斯，輸給你我覺得實在無話可說，太挫敗了----因為你甚至毫不專心，不停地朝那個方向看----你在關心誰？是你的同伴嗎？”

我不理他，輕易以極快的速度閃開小獅子雷古魯斯的一拳，再一個肘擊敲在他背上----小獅子被撞得滾落塵埃，臉摩擦着地面，劃破流血，他之前就重傷，此刻已經爬不起來。

“再給你上一課！！聖域的小天才！！你比起你叔叔，差遠了。還有記住，如果我不願意，誰的拳頭都沒法沾到我！懂嗎！？”我沖雷古魯斯大喝，借此遮蓋史昂喋喋不休傳到我腦子裏的一連串問話----比如我有沒有參加過上一次兩百多年前的聖戰，比如他認為我就是冥王刻意打造的神秘力量----還問我，有沒有懷疑過自己的由來。

“我觸碰聖衣的記憶，看到兩百多年前的聖戰，也有一個米諾斯，但他的武力完全和你不是一個範疇內的東西----我閱讀過聖域的記載，确定雅典娜女神的封印，就連哈迪斯本人都打不開，為什麽，你卻可以？！”

我将最後一個白銀女聖鬥士擊飛。在她落地時，也用傀儡線捆死。

史昂又大聲嚷嚷道，“水晶牆是黃金聖鬥士的光明之力，米諾斯，只有神或者有神力武器的小宇宙，才能擊碎它！你盡管試試----”

我都分不出史昂是冷靜到極致，還是快被我的強大逼瘋了在虛張聲勢----我走過去俯身盯着他，他和我對視，紫色的眼睛閃耀着一種迫不及待的奕奕，就好像渴盼揭曉什麽秘密謎底。

突然，我和他同時向一側望去----希緒弗斯所在那端山谷方向，天空中浮現出巨大的瞳孔，紅色眼珠子睜開，勾勾一轉緊盯，直白傳達殺戮嗜血----不好！！！！是銀河魔眼炎葬！！艾亞哥斯的絕招！！！

我再也不管這邊的史昂，拼命向那個方向沖去，一頭撞進他誇耀的水晶牆中。可恨！！！這是念力的折射體，透明清晰，我甚至能透過它看到那一邊的戰況！！

巨大的沖擊感令我心痛如絞----希緒弗斯毫無疑問被擊中！！我痛苦望着伫立在山崗上，身體完全無法動彈的黃金羽翼----更可怕的是，他的四肢呈現一種失去控制的僵硬感，這代表，他體內的神經也被燒灼損壞了啊！！！

鎮定，鎮定……我能治好他……一定有辦法，一定有辦法。現在沖出這阻擋的水晶牆----該死的史昂怎麽不解開不支援！！惶急不堪的我已經忘了他被束縛動彈不得----

那一端，已經重傷的希緒弗斯又吃了一記迦樓羅振翅----他從我的視線中，飛出一道慘烈弧度，重重砸在嶙峋山石中。

我焦灼暴躁，拼命提升着自己的小宇宙----可這水晶牆是什麽玩意？怎麽也有反作用之力？！它會反彈飓風的攻擊----該死！！這是史昂和聖域，研究出來對付我特殊力量的方法嗎？！

----可恨！！我又使用吸收之力，卻感到像照鏡子一樣，牆體深處也在吸收----心急如焚也不過如此。

焦急的目光再度越過透明的牆，我看到艾亞哥斯志得意滿，他正要去粉碎墜地的聖域大船----他身後方向，希緒弗斯剛剛墜落的山崖，突然崩得四分五裂----希緒弗斯，從亂石之中歪斜踉跄地站了起來。

他們在說什麽？我聽不到----但，我已有極度不好的預感----黃金羽翼一頭紮向荊棘從中的幻像飛快掠過，那橫亘刺入胸膛的針，那血珠染紅羽毛成為醜陋帶刺灌木從中最美的裝點----我倉皇搖搖頭，不……不！！希緒弗斯，他的性格就是這樣……他會孤注一擲，犧牲自己來守護那些荊棘般的廢物！

不要啊啊啊！！！

我大叫！！無以倫比的白光從我的軀體裏驟然爆發----冥衣居然自動脫落，但我無暇顧忌----水晶牆變成了盈盈晃動注滿銀色的大塊晶體，就像天上的月光，将皎潔剔透的光華全都灌注入內----晶體随之在暴漲，急速暴漲-----嘩地一下，刺眼的白光暴顯，我沖破了它！！

就在這一瞬，我感到那一頭也出現了極不尋常的異狀。剛剛我錯過了什麽嗎？因為有一個人，在閃亮的金色中，琢磨出了一束更加鋒銳的感官之箭，完全超越黃金聖鬥士的層次，那溫暖的小宇宙正極速提升----多麽強大而寬宏！！

希緒弗斯！！這是第八感！！

金色的光芒如耀烈的太陽升出，直至頂點時，光線又忽然一閃，一種更加瑰麗，更加奪目的色澤出現----壯烈的金，璀璨的銀，交織為變幻萬端的奇景。在核心位置，高高躍起揮出拳頭的希緒弗斯，他的射手座黃金聖衣，變了！！！

聖衣又添了一重更精致，閃爍着寶石流光的新保護層，羽翼更加華美而寬幅，那對金色的翅膀中，還生出了锃亮的銀輝新羽----這是怎麽了？激烈的拳風吹動他褐色的發，我看不清他臉龐。

我向着驟亮的光環拼命沖去----

喜馬拉雅千萬年都巍峨聳立山脈被希緒弗斯那一拳，猝然擊斷，艾亞哥斯冥衣近粉碎，他砸在一個凹陷的大洞中，木然跪坐支撐身體，他已經慘敗。

我奔向我的羽翼----他耗費過大，傷勢又重，已經垂頭不支，搖搖晃晃的身軀被總算出現的天馬和耶人，左右扶持住。

“希緒弗斯！！”我大叫着他的名字，如崩落的雪線般迎面疾沖。他朝我的方向，緩緩擡起了頭----

只一這一眼，我猝然呆住。月夜下，嘉米爾高原的雪光照映太清晰！我，看到了什麽？

他傷痕累累的臉頰上，流淌着兩行殷紅鮮血----那雙最溫柔最明亮的眼睛，已經成了血糊糊的兩個窟窿----觸目驚心的鮮血，正從其中不斷湧出。

他……他……剛剛的第八感爆發！是他戳瞎自己換來！！

“你……”

我像驟然被撈出水面的魚，徒勞張口，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跌跌撞撞走到他跟前----他極力站穩，擡起手臂将天馬和耶人護在身後-----我遲鈍地上下環顧，看着他新的聖衣羽翼，锃亮光明如鏡面般反射倒映着皚皚雪線，翠綠山麓，蒼銀月光以及臉上毫無血色的我……他自己，卻已經失明。

我頭昏目眩搖晃了晃，覺得世界開始失去光芒。我好容易開口：“和我走！”

聽見自己古怪的，極度壓抑的沙啞聲音----“我帶你去地底溫泉治療----或許還來得及！！快和我走！！”

他決然搖頭，費力地呼吸喘氣，低沉道，“我不會和你走。我還有，要完成的使命和職責。”

使命和職責----

我冷笑一聲，朝他晃出傀儡線----我要把他綁走！

然而，念力的線剛一纏上翅膀，希緒弗斯卻有所感應，他疲憊地擡手，指尖金銀交織瑰麗的光居然是更強的韌度----他切斷了我的線！這就是第八感的力量嗎！？

“你！！”

“我要完成守護之職。”他蒼白着臉，重複執着，還勉力展開羽翼調整站姿手勢----他牢牢袒護着身後的破船！戒備我一擊毀滅出手！

我松開握緊的拳，望着看破我心思的他----我終于感到麻痹壓抑下的胸腔，深深銳痛：活像被剝離血肉綻露白骨。我嘗到舌尖血腥味，不得不咬牙切齒----我悲憤質問，“難道你，你還打算，再重新啓動這艘船，迎接那個雅典娜，招搖登上它？！你以為，憑她自己的本事，能取得聖戰勝利嗎？！！你----你的使命和職責，就是當她的踏腳石嗎？！！！”

希緒弗斯沒有回答，他只是，一邊艱難喘息着，一邊維持保護的姿勢----哪怕雙手在不穩地顫抖，哪怕迦樓羅王銀河魔眼炎葬的火焰，還在他的軀體裏焚燒，損毀他的神經，他也要保護身後的這艘該死的船，保護這兩個小螞蟻，以及，他的雅典娜----

我連呼吸都感到锉痛，分明有一把銳利的刀在一下下锉磨----我望着那雙血糊糊微微蠕動的眼眶，他閉着眼，長長的眼睫垂翹抖索，像滿是黏糊血污的翅膀----我捂住胸口，忽然恍悟他看不見站着的我，也已血肉模糊。

為什麽----棄我的心不顧----

他----他只看得見雅典娜和此刻都被護住的無能同伴----為了保護他們，毫不留情戳瞎自己雙眼-----可他羽翼下袒護的人，聖域的人，會為此痛苦悲傷嗎？不！！他的雅典娜呢----他期望她留下幾滴鱷魚眼淚就夠了嗎？！！

我咬牙，恨得咯咯作響。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