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生

由遠及近的馬蹄聲驚擾了原本熟睡的男人,他緩緩睜開眼,視線觸及頭頂的那片白時顯然愣了愣,緊接着便開始晃動腦袋,像是希望自己能夠更加清醒,可結果似乎并不如意,最後他只得皺起眉頭揚聲道:“來人啊!”

幾乎就在他話出口的同時,帳簾被掀開,一名身着戰甲的男人快步行至床前,躬下身:“殿下有何什麽吩咐?”

赫連淳鋒原本想說什麽,可擡頭看到來人,整個人驀地頓住了,他在腦中将“殿下”兩字反複琢磨了幾遍,忽然有些急切地問道,“今日是何年何月何日?”

“回殿下,是聖運二十三年臯月十六。”胡鴻風微一愣神後答道。

赫連淳鋒聽到他的回答後卻是再次陷入沉默,年幼皇弟的哭喊聲猶在耳畔,是他病逝前最後的記憶,死對他來說是種解脫,可他從未想到,上天竟對他如此眷顧,如今這是又給了他第二次機會麽?

不知過去多久,他才微顫着聲又問:“那華白蘇……不,我是說,同我一道回來的那冉郢人,現下在何處?”

“按殿下吩咐,今晨已将人關入水牢,等候殿下處置。”胡鴻風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說完這句話後,赫連淳鋒的氣息突然加重了幾分,像是在極力壓抑某種情緒,他等了一會兒,見赫連淳鋒依舊沒有開口,有些擔憂地問道,“殿下可是身體不适?”

赫連淳鋒閉了閉眼,又很快睜開:“無礙,我去水牢看看。”

更衣洗漱畢,赫連淳鋒邁出營帳,看着外頭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心中百感交集,他極力維持着面上的平靜,對跟在身後的胡鴻風等人道:“你們不必跟着,先去忙吧。”

待衆人離開,赫連淳鋒才依照着記憶,慢慢往水牢的方向踱去。

他清楚地知曉自己多出的那兩年記憶并非夢境,父皇病逝,他登上了皇位,卻在叛亂中倉皇逃離皇宮。

那之後的一年,他居住在冉郢國與蒼川國交界的常渝城內靜待時機,最終在冉郢鎮北軍的幫助下将亂黨除盡。

重回皇宮,他的身子像是再承受不了失去“那人”的痛,日漸衰竭,他安排好了宮中的一切,對塵世也再無眷戀,可他做夢也未曾想到,自己還有機會回來,還有機會彌補他所犯下的那些過錯。

聖運二十六年,延錦帝仍在位,胡鴻風還未于叛亂中戰死,最重要的是,臯月十六,赫連淳鋒清楚地記得這個日子,這是他将華白蘇帶回蒼川軍營的第二日。

華白蘇……

這個名字只是在腦海中閃過,赫連淳鋒便覺體內像是有什麽要噴湧而出,他按住胸口的位置,就如曾經的那三百多個日日夜夜般,痛得幾乎忘了要如何呼吸。

時至今日,他幾度經歷生死,卻仍舊不明白,當初他那樣對待華白蘇,甚至在叛亂發生前不久,還為了氣對方刻意表示自己即将立後,華白蘇到底是被什麽蒙了心,才會對他動情,最後甚至不惜以身相替,護他周全。

“二殿下。”水牢外的衛兵打斷了赫連淳鋒的思緒。

“那名冉郢人可是關在水牢內?”赫連淳鋒努力回憶着兩年前的自己是何模樣,頓了頓又道,“随我入內看看。”

“是。”幾名士兵行了禮,留下兩人在外看守,其餘全跟着赫連淳鋒進入水牢。

蒼川軍中的水牢挖在地下,多用來關押叛徒或是俘虜,環境十分惡劣,往下的臺階才走到一半,已經能聞到裏頭傳來的陣陣惡臭。

水牢底部是一個巨大的水坑,裏頭的污水沒過膝蓋,水中立着數十根鐵柱,除去華白蘇,此時還捆綁着其他幾名人犯。

華白蘇被拷在其中一根柱上,他原本垂着頭,聽見響動才朝臺階處看了眼,正對上赫連淳鋒複雜的目光。

“殿下不會是受到了良心的譴責,特意來關心我的吧?”華白蘇眨了眨眼,笑得一派灑脫,“來都來了,站在那多沒意思,不如也下來試試你們蒼川的水牢?”

赫連淳鋒只看着對方并未開口,在華白蘇那痞子似的笑意下,倒是身後跟着的幾名蒼川士兵有些惶恐地呵斥道:“大膽!你這冉郢小民是活膩了不成,事到如今還敢如此對我們二殿下不敬。”

“呵,怕什麽?你們二殿下想不想殺我,可不是我說幾句話就能決定的,倒是你,在這裏大呼小叫,就不怕我……”華白蘇話未說完,只是直勾勾看着對方,那人便莫名感覺到一股寒意自足底升起,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将他身上的鐐铐解開。”赫連淳鋒就在這時出了聲,不止是蒼川的守衛覺得驚訝,就連不遠處的華白蘇聽到他的話都覺意外,輕挑了挑眉。

但赫連淳鋒發話,守衛不敢不從,很快取來了鑰匙,踏水上前替華白蘇解去加在手腳上的枷鎖。

華白蘇實際遠沒有他表現出的那般惬意,原本被束縛在立柱上還好,此時手铐松開,他整個人便顯得有些搖搖欲墜,緩了一會兒才勉強站穩,向前走了兩步後仍是沒撐住向一側倒去。

蒼川衆人還來不及反應,就見赫連淳鋒驀地躍出,在華白蘇倒入水中前,穩穩将人抱在懷住。

他像是絲毫不在意對方被污水沾濕的半身衣物,借勢踢在那根立柱上,眨眼間又回到了原本站立之處。

“多謝殿下。”華白蘇坦然地被他抱在懷中,甚至打了個小哈欠,對上赫連淳鋒的目光後又道,“我走不動了,殿下好人做到底,抱我出去?”

赫連淳鋒聞言沒再開口,在一衆驚詫的目光中抱着華白蘇離開了水牢。

邁上最後一節臺階,刺眼的陽光打在身上,華白蘇一時難以适應,伸手擋了擋,赫連淳鋒的視線落在他手腕上的紅痕處,腳步幾不可見地頓了頓,他清晰記得上一世,被鐐铐磨破的傷口未得到及時地處理,在污水的浸泡下化膿腐爛,那疤痕直至華白蘇離世時也未完全消退。

華白蘇放下手時,赫連淳鋒還未來得及抽神,那一剎那,華白蘇竟在赫連淳鋒臉上捕捉到一種名為心疼的情緒,但還不待他确認,對方已經又恢複成面無表情的模樣,向身後一人吩咐道:“準備一桶浴水送到我帳中。”

那人得了令匆匆離開,華白蘇作勢揉了揉眼,有些不可思議地問:“殿下是又中了什麽奇毒想求我幫忙,還是冉郢軍打來了?總不會是被什麽妖魔鬼怪附體了吧?”

赫連淳鋒看着眼前的華白蘇,只覺既熟悉又陌生,與他記憶中的那位華妃相比,此時的華白蘇話語中少了譏諷與漠然,多了幾分肆意與疏離。

赫連淳鋒不禁在心中苦笑,自己如今這樣,恐怕比被妖魔鬼怪附體還要詭異許多。

他并未理會對方的問題,直接将人又抱回自己帳中。

今晨,華白蘇便是從這裏被帶走關入牢中的,誰能想到不過幾個時辰,他便又回到了此處,還是被赫連淳鋒親自抱回。

熱水很快送到,赫連淳鋒将想要留下伺候的幾名小兵都遣開,沒幾下就将兩人身上沾了污水的衣物除去,抱着華白蘇一同坐入木桶中。

兩人已經有過更親密的接觸,華白蘇便由着赫連淳鋒替他沐浴,在熱水的浸泡下,他的思緒變得愈發清明,他開始認真整理這兩日發生的一切。

可惜直到被抱出浴桶安置在床榻上,他也沒能理出個頭緒。在彌漫着水汽的營帳中,赫連淳鋒的身影連同他忽然轉變的态度,都讓華白蘇覺得朦胧不清。

命人将木桶擡走後,赫連淳鋒自己也跟着離開了營帳,華白蘇聽着那遠去的腳步聲,慢慢閉上眼。

昨晚被折騰了一夜,又在水牢中浸泡了一早上,此時他身體的每一個部位仿佛都在叫嚣着疲憊,可他卻意外的沒有絲毫睡意。

又過了大約半柱香的工夫,男人去而複返,徑直走到床榻旁,華白蘇并未睜眼,很快便感受到身上的薄衾被掀開,有什麽冰涼之物觸碰到腳踝,接着是手腕。

許久後華白蘇才恍然,赫連淳鋒這是在替他上藥,不怪華白蘇遲鈍,任他如何也沒想到赫連淳鋒會注意到他身上這些小傷,甚至像怕弄疼他似的,連上藥的動作都十分輕柔,與昨夜判若兩人。

其實赫連淳鋒也清楚華白蘇并未入睡,但他不急着開口,只是目光貪婪地流連在對方身上。

從第一眼起,他便知華白蘇生得有多出衆,深邃的鳳眼,高挺的鼻梁,因着常年在野外采集藥材而曬出的麥色肌膚以及一身健碩得恰到好處的肌肉,而深入接觸後才會知曉,眼前這人有的遠不止一副好皮囊……

但或許真是當局者迷,直到華白蘇離世他才想明白,若自己真只是不滿華白蘇對他的所作所為,他大可以直接殺了對方,哪怕覺得一條命不夠,也有千百種方法可以令對方生不如死,可他卻偏偏選了最危險且最無益處的一種,将人囚在宮中,日日同榻而眠。

一邊在心中唾棄自己的遲鈍,一邊替華白蘇擦完了藥,赫連淳鋒正打算收回手,動作卻忽然頓住,再顧不上對方正在裝睡,出聲問道:“你患了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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