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身死邊疆

每年的這個時候瞿陵關都會有暴風雪降臨,鵝毛狂卷,夾雜着流矢般的冰屑,如鋼刀割面,不管站在哪兒,五步之外都是白蒙蒙一片,整個世界被素色所淹沒,凄涼而荒蕪,只打個盹的工夫,雪又厚了一層。

此時通往天都城的官道已經被萬丈白華覆蓋,冰凍難行,卻不知怎的響起了嗒嗒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聲音漸沉,不久,迷眼的風雪中浮現出一人一馬的身影,踏着雪泥飛馳而來,從模糊到清晰,轉瞬又如驚風般掠去。

騎在駿馬上的人身形纖細,披着狐毛鬥篷,覆着重紗面罩,那雙露在外面的烏眸布滿了血絲,透着深濃的疲憊,微微一眨,長睫上的雪白絨毛就落在了鼻翼和臉頰,愈發襯得她面無血色。

她便是鎮守瞿陵關的守将歐汝知。

昨天夜裏,一封加急密信送到了關中大營,她拆開一看,目眦欲裂,當場嘔血,上面只寫了一行大字——歐禦史通敵,全家已于冬至抄斬!

她當時瘋了一般,抄起馬鞭就沖進了馬廄,不理會衆人詫異的目光,孤身踏上了返京之路,把追來的副将遠遠甩在了身後。

距離處決之日已經過了五天,縱使她不眠不休地趕回天都城,也只能見到自己家人開始腐爛的屍首,這讓她如何接受!

父親身為禦史之長,剛正不阿,素來冠有清流之名,斷不會行叛國之事!她身為将軍,沒能護家人安全已是不孝,焉能讓他們枉死?就算如今的天都城是龍潭虎穴她也要闖一闖,替父親洗刷冤屈,為家人收殓屍身,這冰天雪地的,那亂葬崗該有多凄冷……

思及此,她閉了閉眼,将淚水忍了回去。

現在不是該哭的時候!

心已經痛到麻木,體能也快到達極限,她已經不吃不喝地趕了一整天的路,好幾次都差點從馬上栽下去,全憑意志力強撐,在經過一處斷崖時,她猛地勒停了馬。

風雪暫歇,山中薄霧游蕩,白茫茫地看不清路,但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察覺到有人在前方,武功高強,下一刻,霧霭之中緩緩出現三個人,皆身騎白馬,其中兩個是壯漢,還一個蒙着面,但看身形應該是個女子。

來者不善。

歐汝知把手按在了腰間的長劍上,警惕地注視着他們,他們卻輕佻地聊起了天。

“還是姑娘聰慧,要蹲守在山下恐怕就截不到她了。”

蒙面女一雙厲眼泛着幽光,直刺歐汝知,眉毛都沒動一下就下了必殺令,仿佛拿條人命就如探囊取物般簡單。

“快些動手罷,還要回去複命。”

“是。”

壯漢們拔出武器欺上前來,眨眼間撲到歐汝知身邊,一左一右地夾攻她,她輕撣白裳,素手翻飛,拽下披風橫擲出去,長劍铿锵出鞘,緊随其後。

噗嗤。

當胸一劍。

歐汝知一腳踹開屍體,反手劈向剩下那人,衣袂染上幾點紅梅,襯得一張雪顏愈發寒涼,猶如玉面羅剎,教人膽寒。

随後,她瞄準機會,一個鹞子翻身落在壯漢背後,手中長劍宛如游龍出海,瞬間刺破他的背部,從心口穿出,那人尚未反應過來,待她拔出劍刃之後直挺挺地倒入了雪地之中,死不瞑目。

“你所謂的快些動手……莫非是快些來送命?”歐汝知嘴角溢出一絲諷笑,斜挑着鳳眸望向蒙面女。

蒙面女沒料到她身手如此敏捷,竟在須臾間殺掉了兩個手下,既驚且怒,抽出九節鞭就掠了上來,發起猛烈的攻勢。

歐汝知見招拆招,身輕如燕地來回騰挪,鞭子每每從耳邊頸下滑過,就是打不着她,蒙面女怒極,倏地按動了機關,鞭身驟然淩起無數精鋼倒刺,卷着冰碴襲向歐汝知,她眸心一顫,舉劍擋開,心底卻沸騰起來。

如此精妙的武器絕非普通工匠所制造,而女子又是一口标準的天都話,莫非……

思及此,她的心微微一沉,歐家遭此橫禍果然沒有表面那麽簡單,能掌握她的行蹤并派出殺手斬草除根的,一定不是普通人。

爹,您究竟遇到了什麽事?

略微分神,她的左臂立刻被劃了個口子。

“看來歐将軍也不過如此。”蒙面女冷笑道。

歐汝知一劍纏住九節鞭,爾後滑動劍柄,竟生生将劍分成了更為薄銳的兩把,左手那把仍與鞭子纏鬥,右手的已滑至蒙面女頸間。

局勢瞬間逆轉。

“看來你也不過如此。”她微微撇唇,眼風如刀,帶着深濃的寒意刺向蒙面女,“說!是誰指使你們來殺本将軍?”

“将軍何不猜猜?”

蒙面女眼中狡光一閃而過,主動松開了武器,雙手自然地垂于身側,羅袖輕顫,滑出一個瓷瓶,然後用小指勾掉了塞子,歐汝知立刻發現有東西落在了雪堆裏,還未看仔細,一股淡淡的異香就竄入了鼻尖。

不妙!

她正要一劍了結蒙面女,手卻忽然失了力氣,仿佛有什麽東西從心底爬上來,如菟絲纏藤,又酥又麻,迅速蔓延至周身,只聽一聲悶響,雙劍墜落在地。

“不過是鳳凰雙劍罷了,哪敵得過我的軟骨香?”

蒙面女咯咯輕笑,看着歐汝知軟下身子半跪在地,不知有多得意,随手拾起九節鞭就朝她臉上甩去,留下三條血印。

“啧啧,方才的硬氣呢?”

歐汝知倏地擡眸怒視她,精致的面容一片蒼白,卻無絲毫軟弱,只冷然吐出兩個字:“卑鄙!”

“是,你正直。”蒙面女蹲下來狠狠鉗住她的下颌,留下幾個青紫的指印,“可那又如何呢?你就快死了。”

歐汝知昂起頭蔑笑道:“那你最好盡快殺了本将軍,免得一會兒本将軍的副将趕到,可就說不好是誰要死了。”

蒙面女眉目一凜,下意識望向雪霧蒸騰的官道盡頭,歐汝知倏地就地一滾,掙開她的鉗制,然後抽出靴中匕首疾射而出,勢頭又狠又準,眼看即将穿胸而過,卻在撞到蒙面女胸口時被彈落在地,她連退數步,将将停在斷崖邊,面紗被血染透。

歐汝知見拼死一搏之下她只受了內傷,一顆心沉到了谷底。

“我當真小看了你……沒想到這種情況下你還能反擊,若不是我穿了金絲軟甲……”胸口一陣急痛,蒙面女緊捂着喘了幾口氣,眼中盡是毒辣之色,似要将歐汝知剝皮拆骨。

歐汝知眼前陣陣發黑,有些暈眩,想是毒素已經蔓延到全身了,她吐出一口濁氣,半撐在雪地上,雖容色雪白,眸中傲色不減。

“揣着這麽多家當不遠萬裏來殺本将軍,也算不容易。”

蒙面女雙目噴火,含着嗜血的光芒,腳尖挑起落在邊上的長劍,反手淩空握住,筆直地捅進了歐汝知的腹中,複抽出,又再度捅入,見她狂肆嘔血,痛至痙攣,終于暢快地笑了起來。

“歐将軍,盡管逞口舌之快吧,死人可就沒這麽多話了。”

歐汝知唇畔綻開一縷幽深的笑意。

“是啊……死人就沒……這麽多話了……”

她強撐着一口氣欺身上前,任由長劍刺穿身體,就在蒙面女驚詫之際,歐汝知緊緊抓住她的手臂,将匕首猛地紮進了她的胸口!

“你……”

蒙面女艱難地擠出一個字,微微垂頭,鮮血如開閘般湧出,她瞠大雙眼,僵硬地看了看歐汝知,終于砰然倒下,濺起一地雪泥。

與此同時,歐汝知也倒進了雪堆中。

腹部還在持續出血,眼前景物逐漸退化成灰暗的重影,她自知難逃這一劫,念起蒙冤枉死的家人,這一口氣始終咽不下。

“爹……娘……軒兒……”

尾音漸漸淡去,化作綿長的轟鳴聲回蕩在耳邊,歐汝知只覺身體越來越輕,似乎快要飄起來,五感皆已沉入混沌的黑暗之中,連殘存的意識也被剝離,與這世間沉默地告別。

那遲來的馬蹄聲再也灌不進她的耳朵。

男子來不及勒馬,直接躍了下來,身形矯健,凜然難擋,卻在看清血海中的那個人時雙目暴睜,瘋了般撲上去,抖着手把她抱進了自己懷中。

“小知,挺住,我這就給你療傷!”

他眸中一片駭亂,出手如閃電,封住她周身大穴,并抵在她背後輸送着內力,卻似泥牛入海,轉瞬沒了蹤跡,懷中人兒依然毫無反應,深垂着眼睫像是睡着了一般。他看着猩紅從手指縫隙中不斷流出,心中恐懼擴大,卻不敢去碰她的鼻息,只是手越來越抖,幾乎抱不住她。

“不!怎麽會這樣!你不會有事的,我一定會救……”聲音戛然而止,他不小心觸碰到她的腕脈。

脈象已絕。

他僵硬了片刻,神情有些扭曲,狂亂地低吼着:“不,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他吻着她光潔的額頭,又摸了摸柔荑,卻發現自己的體溫再也無法讓她溫暖起來,胸口猛地一陣劇痛。

她是真的不在了。

“不——”

他驟然仰天長嘯,凄厲破空,滿含悲痛,繼而嘔出一口腥甜,落在歐汝知的衣襟上,他怔怔地盯着,顫抖着撫上她冰冷的面頰,抹去點點紅蕊,讓她變得白淨如初。

“我帶你回去,你睡着就好,那些肮髒的事就交給我……”

他抱着歐汝知的屍體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踉跄地投入了風雪之中,猩紅沿路滴灑,留下一線觸目驚心的痕跡,但很快就被大雪覆蓋,唯有那道模糊的黑影,一直踽踽獨行,不曾停歇。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元宵節快樂!新的一年,新的劇情和人物,請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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