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做客霍府
第二天衛茉收到霍府名帖時頭都大了。
她就知道,王姝那般聰慧,怎會被她三言兩語就糊弄過去?雖然衛家從商,威脅不到她什麽,但這是掉腦袋的大事,不得不防,請她去賞花多半是為了再試探她幾句,若能蒙騙過去自然好,若不能的話……
衛茉中斷了自己的思路,唇畔溢出一縷苦笑。
要是向他們說了實話,就算霍骁和王姝之前再疼她,恐怕也會将她視作怪物吧?罷了,還是好好想想怎麽應對吧。
兩個婢女也不是沒眼力見的人,看衛茉的樣子就知道昨天闖了禍,一個為她梳妝,一個在旁邊安她的心。
“小姐放心,無論如何留風都會護你平安的。”
衛茉幾不可見地颔首。
她作為商賈之女,又是庶出,本不該有如此厲害的婢女,但據留風所說,她和留光都是衛茉的師兄派來保護她的,一文一武,将內外打理得井井有條,以防露餡她就沒有多問,所以到現在師兄的身份還是個謎,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兩個婢女都非常忠心。
不過今天這個局還得她自己來解。
思及此,衛茉站起身準備出門。
“小姐別急,今兒個外面特別冷,再多穿些吧。”
留光捧來一套雪貂毛手套和護帛,仔細地為衛茉戴好,又系上狐毛披風,這才肯讓她出門,衛茉瞧了瞧手裏的東西,試探着問道:“這也是師兄送的?”
“是啊,小姐近來記性可變差了呢,這是您去年的生辰禮物啊。”
衛茉點點頭,沒說什麽,擡腳上了雙轅車。
霍骁是刑部侍郎,算六部高官,住在城北的官宦區,她從城南過去,一路兜兜轉轉,半個時辰才到,下車便有些發暈,差點一頭栽在霍府門前,幸好留風攙着她,不然可糗大了。
說到底還是沒适應這個病弱的身子。
想她歐汝知五歲開始習武,槍劍騎射皆不弱,甫一上任就把瞿陵關守軍鎮得死死的,沒一個是她的對手,現在倒好,走幾腳路就要喘口氣,冬天幾乎不能出門,別提有多難受了,也不知從前的衛茉是如何忍下來的。
一個淡雅的聲音喚醒了她的神游。
“衛小姐發什麽愣呢,來來,快些進來,別着涼了。”
王姝笑着迎上來,非常自然地勾住她的手臂往裏走,衛茉一時有些怔愣,由着她拉進了屋子。
一進屋,暖意從各處滲入,還萦繞着一股淡淡的花香,仿佛誤入了春日郊野。衛茉擡眸打量着四周,一座瑞獸銷金銅爐,六把花梨木太師椅,上座的方木矮幾上擺着一套紫砂壺,壺嘴袅袅升煙,不必想,裏頭裝的定是徽東白茶。
一切都還是老樣子,分毫未變。
王姝拉着她一左一右地坐下,道:“我剛讓她們沏好茶你就到了,你說巧不巧?來,試一試,有些苦澀,也不知你喜不喜歡。”
她親自斟好,衛茉伸手接過來,抿了一口道:“很好喝。”
“那看來咱倆投緣,我夫君都聞不得這味道,整個府中也就我一人獨品,今後你可得常來。”
是了,霍骁最不喜歡這種茶,每次王姝勸他喝他都敬而遠之,仿佛裏頭摻了毒,表情之誇張能讓她笑好久。
想到這,衛茉輕輕答了一個字:“好。”
喝完茶又聊了一會兒,身子暖和了,王姝便帶着她來到水榭,雖是四面通風的地方,降下竹簾又燃着炭盆倒也不冷,隔水相望,對岸是一片梅林,在凜冬之中灼灼綻放,傲雪淩霜,甚是耀目。
上次來還只綴着些花骨朵呢,沒想到盛放時這麽美。
話還在心底翻滾着,出口就變成了另一番模樣:“沒想到夫人家裏有如此美景,可費了不少工夫栽種吧?”
王姝點頭,眸中浮現甜蜜之色,“我夫君知我鐘愛白梅,特地讓人從嶺南運回來種在府中,請了好些當地花匠來培植才有今天的樣子呢。”
“有如此郎君,夫人着實幸福。”
王姝輕笑,落落大方,并無扭捏,随後繼續帶着她往橋上走去,邊走邊說到:“遠觀不如近賞,我領你過去看看吧。”
衛茉從善如流。
行至拱橋,視線豁然開朗,馥郁的香味湧入鼻尖,教人通體舒暢,王姝走在左前方,步履輕快,到快下橋時才想起右邊有一塊松動的木板,正要回頭提醒衛茉,卻見她像預知般輕松跨過了,頓時悚然一驚,等到衛茉擡頭,她已經收斂了神色,笑着伸出了手。
“前面的路不太好走,我牽着你吧。”
衛茉颔首:“多謝夫人。”
“別這麽叫,多生分。”王姝拍了拍她的手,媚眼卷着微光,“不如今後你就叫我姝姐姐,我叫你茉茉,好不好?”
衛茉僵了一瞬,極淡的欣喜現于眸底,低聲答了句好。
待她們進入梅林,水榭裏悄然出現兩名男子,一為白衣一為玄衫,并肩而立,遙望着若隐若現的纖細身影,始終保持沉默。
置身于花叢間的兩人聊回了昨天的事。
“你說受過小知的恩惠,可願與我說道一二?”
該來的還是來了,衛茉心底默嘆,打起十二分精神應付。
“是幾年前的事了,那天是花燈節,我與婢女正賞着燈,一輛馬車斜着沖過來,我提防不及,是歐将軍救了我一命。”
此事不假,只是當時她救的是別人罷了,如今正好拿來套用,也不算說謊,想必王姝看不出來。
“原來如此。”王姝折下梅枝聞了聞,眼神有些恍惚,“你不知道,我這個妹妹雖然習武出身,心思卻比誰都細膩,最見不得別人受難,只要有能力都會幫上一幫,十足的古道熱腸。”
衛茉不知該說什麽,只能附和地點了點頭,王姝卻似打開了話匣子,徑自說個沒完。
“每年只有過年時她才能回來一次,我總是勸她,能調職回京就調吧,瞿陵關那等衰草寒煙之地,再磨上幾年,怕是一點姑娘心性都沒了。她每次都要反駁我,說那裏怎麽怎麽好,又有多适合她,還搬出衛國大義,壓得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現在想想,不知有多後悔。”
“後悔什麽?”
“後悔沒有硬拉她回來。”
王姝忽然側過臉,幾點晶瑩甩落在梅瓣上,讓衛茉再度僵住。
“你不知她是怎麽死的吧……”王姝梗着喉嚨難以成言,“世上怎會有如此大惡之人,能對這麽善良耿直的女孩下毒手……我甚至不敢相信噩耗是真的,叫着嚷着要去邊關找她,我夫君尚存一絲理智,拼命拽住了我,一字一句地告訴我,小知已經死了,再也回不來了,我們再也見不到她了……”
衛茉握緊了柔荑,不忍地撇開了視線。
“後來我暈了過去,當我醒來時大夫告訴我,我的第一個孩子沒了,跟小知一起走了……那段時間,成了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此話如同驚雷般在衛茉心中炸響,她倏地回過頭,指甲深陷掌心,紮得生疼。
“你當時……流産了?”
王姝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衛茉呼吸停了一瞬,緩緩靠在身後的梅樹上,勉力維持鎮定,兩個婢女以為她被吓着了,有意過來扶她,她卻揮開了她們。
“姝姐姐,我……”
我是小知,我沒有死。
她差一點就要脫口而出,一名男子從旁出現,她下意識把話吞回了肚子裏。
“姝兒,怎麽跑到這來了?”
霍骁沿着鵝卵石小徑走來,臂上搭着一件披風,想是給王姝加衣來了,沒想到拐過彎看見還有別人,頓時停下腳步,面帶歉意地說:“我不知府中今日來了客人,沒擾了你們賞梅的興致吧?”
衛茉斂下雙眸,掩住微微發熱的眼眶。
縱使相逢應不識,身是新客,魂為故人。
王姝早已把眼淚拭去,淺笑着迎上自己夫君,介紹道:“這是衛家四小姐衛茉,昨天在白馬寺替我解了圍,所以我想好好款待她一番,聊表謝意呢。”
霍骁慨然笑道:“原來是這樣,正好莊子裏送來兩只鹿和一籮筐野菜,衛小姐不嫌棄的話便留在這陪姝兒用飯吧。”
天.朝民風開放,未出閣的姑娘去姐妹家吃飯算不得什麽,霍骁分寸也拿捏得極好,表明自己會回避,衛茉其實沒有什麽理由可推拒,但她還是不願留下,她需要時間平複心緒。
“多謝霍大人美意,只是爹爹囑咐了我早些回去,所以……”
語未竟,意思卻很明白,霍骁也不便再留,看了王姝一眼,只聽她道:“那真是可惜了,我府中廚子燒鹿肉可是一絕呢。”
衛茉心想從前可沒少吃,卻輕扯着唇角說:“那我唯有下次再來叨擾姐姐了,天色不早,我着實該回去了。”
王姝将她所有細微表情都盡收眼底,也不強留,只說:“那我送你出去吧。”
衛茉微微點頭,又沖霍骁施了個禮,這才婷婷離去。
潛藏在梅樹之後的人終于現身了。
霍骁皺着眉頭與他低語:“我怎麽不知道小知什麽時候救過衛家小姐?”
那人薄唇抿得死緊,半天才開口:“小知兩年前是在花燈節上救過一個姑娘,但肯定不是她。”
“那她怎麽知道的?難道說……”
空氣中霎時充滿了懷疑的味道。
王姝回來時看到的便是兩人呆杵在那的樣子,有些好笑,她卻沒那個心情,走上前直截了當地說:“我懷疑她就是小知。”
随後她把剛才的所見所聞都敘述了一遍,最後還補充道:“我可以重生小知當然也可以,沒人規定非得是同一具身體,要知道當初在斷崖,她身子都……”
霍骁連連皺眉,玄衫男子更是繃緊了臉,半天什麽也沒說,徑自走了。
“你說話倒是婉轉些,明知那是他心裏的一塊疤……”
霍骁轉過頭責備王姝,她自知失言,喃喃道:“我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希望震得有些發暈了。”
“罷了,回屋吧。”
兩人挽着走了幾步,王姝仍覺得心髒突突地跳,擔憂地問道:“湛哥不會去做什麽要命的事吧?”
霍骁嘆了口氣,道:“自從小知死後他就跟行屍走肉似的,如今小知要是真的像你一樣重活過來了,就讓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