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家宴沖突

歲逢除夕,寒冬将盡,瑞雪消鴛瓦,花信上釵股,似乎春日已經不遠了。

明明中間已經隔了一年,但時間卻銜接得十分巧妙,導致衛茉總有種剛從邊關趕回天都城的錯覺,只是身邊的一切都變了樣,以往有家人、霍骁夫婦和秦宣相聚一堂,笑語喧天,今年卻只能對着心懷叵測的侯府衆人,說是過年,不如說是過關。

不過幸好,這一方窄院還是溫馨十足。

下午的時候喻氏把衛茉叫了過去,衛茉本以為是要去聆聽新年教誨,沒想到一進門喻氏就拿出來好些禮物,讓婢女挨個捧到她面前。

“小茉,你剛嫁進薄家,娘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麽,就選了這些小玩意給你當新年禮物,你看看合不合心意?”

衛茉一眼望過去竟是眼花缭亂,有幾匹上等的蜀錦和天蠶絲絹,一套五彩寶石蝴蝶首飾,還有纏枝蓮紋銀盅、紫金浮雕手爐等精致的小物件,質地皆屬上乘,衛茉忙不疊地推辭。

“娘,這太多了,我一個人也用不完,不如……”

“不多不多。”喻氏連聲說道,“小姑娘家家的就是要打扮得漂亮些,衣裳首飾每天都不重樣才好呢,等到了娘這個年紀可就晚喽!”

這語氣像極了衛茉的親娘,她聽着聽着胸口似堵住了一般,又酸又澀,但很快就被洶湧而來的暖流淹沒了心房。

“那……謝謝娘。”

“謝什麽,傻孩子。”喻氏慈愛地摸了摸衛茉的頭發,笑意越見深濃。

這時,一個紅裳俏人兒似團火焰般卷了進來,拉起衛茉就往外走。

“嫂嫂,跟我和哥哥一起來寫楹聯吧!”

衛茉就這樣被她拖去了書房,進去的時候薄湛恰好收筆,她走近一看,兩行龍飛鳳舞的行草躍然紙上,筆法蒼勁有力,渾厚大氣,她眼中劃過贊許之色,沒想到薄湛轉手把筆放到了她手中。

“茉茉,你也來寫一副,貼在我們院子的門上。”

衛茉試着動了動手,字跡瘦小而忸怩,完全寫不出以前的感覺,她忽然沒了興致,對薄湛道:“還是算了,你來……”

話還沒說完,薄湛整個身軀圍攏了過來,貼着她的脊背,左手撐在桌案上,右手握住雪白的柔荑,姿勢十分親密。

“為夫跟你一起寫。”

衛茉扭了扭手腕沒掙開,頸後越發燥熱,微惱之下,她故意不配合地說:“我還沒想好要寫什麽。”

“沒關系,為夫想好了。”

薄湛潤了潤筆,行雲流水般寫下兩行字——芝蘭茂千載,琴瑟樂百年。

薄玉致伸了伸脖子,看清內容之後眼底興味更濃了,這哪是什麽春節楹聯,分明就是示愛,字裏行間充滿了柔情蜜意,看得她都臉紅了。

“侯爺要把這個挂門上?”

衛茉轉過身挑眉看着他,沒有說出口的半句話是不知老太太看到了又要作何感想,薄湛卻毫不在乎地說:“當然,現在就去挂起來。”

他抖開了丹紙,正準備交予婢女,忽然動作一滞,緩緩擰過身看向衛茉,黑眸閃動着魅人的光芒。

“好像還缺了橫批。”他湊到跟前與她咬耳朵,“不如就寫早生貴子?”

衛茉清冷的面容驟然泛起了紅暈,嘴邊緩緩擠出一句話:“侯爺還真是……文采過人,妾身佩服。”

薄湛大笑,信手一揮,真就添上了那四個字,然後讓婢女一一裝裱好,堂而皇之地送去了白露院,衛茉忿忿地撇開臉,薄湛又把她扳了回來,笑得愈發歡暢,薄玉致在邊上看着這一幕不禁暗自偷笑。

比起去年那愁雲慘霧的春節,今年有了嫂嫂,似乎一切都不一樣了呢。

夜幕很快來臨,燈火萬家,星河璀璨,無不洋溢着喜慶的氛圍,爆竹聲更是源源不絕,直到晚膳時分才停歇。

今日是靖國侯府人最齊全的一天,除了一年不見的薄潤,還有長年病卧的五姑娘薄玉蕊,以及衛茉尚未見過的薄青之女薄思旗都齊聚一堂,享受着極其豐盛的團圓飯。

薄湛和衛茉算來得遲的,一進大廳,八臺柏木羊角桌椅映入眼簾,上面擺着兩付鶴紋景泰藍的碗碟,旁設矮幾,列有暖爐和箸瓶,下層的案臺上還放了一盆南天竹,綴以鵝卵石,織成細密的翠色,袖珍又讨喜。

兩人向老侯爺和老夫人行過禮後安靜地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在周圍姹紫嫣紅的映襯下,兩人素淡的衣裝反倒格外顯眼,各種視線一陣陣掠過,好奇的嘲弄的都有,衛茉略感不适,才皺起眉頭桌下便伸來一只手,輕輕揉捏着她的掌心,無形中起了安撫的作用。

兩步之隔的桌旁坐着薄玉致,見他們來了,立刻拽了拽薄玉蕊的袖子,隔空向他們示意,并悄聲介紹:“玉蕊,那是嫂嫂,怎麽樣,跟哥哥很相襯吧?”

薄玉蕊怯怯地看了衛茉一眼,點頭道:“很相襯。”

衛茉離得近,聽得一清二楚,不由得望向了薄玉蕊,她五官娟秀,面容白皙,似弱柳扶風,舉手投足間,裙角的兩只蝴蝶也随之舞動翅膀,甚是靈動,但盡管衣容俏麗,還是能看出內裏的虛弱。

聽薄玉致說,薄玉蕊是她姑姑的女兒,當年不顧老夫人的阻攔嫁給了一個窮書生,日子雖苦了些,兩人感情卻很好,不幸的是,他們在幾年前的一場地震中雙雙殒命,留下一個年幼的女兒,老夫人便派人将她接到了府中撫養。

後來年歲漸長,在侯府富裕的生活下薄玉蕊的身體養得十分健康,如今這副模樣全是因為去年冬天生了一場大病,之後精神就不太好,看了不少大夫,都找不出病因,不過薄玉致完全沒把她當病人,一有時間就拉着她到處晃,感情非常好。

“吶,這是宮中賜下來的炙羊腿,聽說是用草原進貢來羔羊做的,你嘗嘗看,別總吃素的,一點肉都不長。”薄玉致一邊擺出姐姐的口氣訓着薄玉蕊,一邊挾了一筷子肉放到她碗裏。

“嗯。”薄玉蕊張嘴咬了一小口,随後蹙起了娥眉,“好膻……”

“不膻還是草原羊麽?”薄玉致見她恹恹地放下了銀箸,又讓婢女換了另一樣菜品來,“這個玉枝焙豬頸是你最喜歡的,總能多吃點吧?”

薄玉蕊沖她笑了笑,乖順地吃了好幾片。

衛茉看到這裏終于轉過頭,心中莫名惘然,欲飲一盞酒,手卻被薄湛擋在了半路,只見他溫柔地奪過酒樽,讓婢女換成了果漿,然後才交回她手裏。

“喝這個吧,不然今天又要我抱回去可怎麽是好?”

衛茉被他說得有些羞臊,冷冷地扭過臉不理他,那點兒惆悵卻不知不覺散去了。

很快,宴席過半,大家興致都高了起來,薄玉媱上前說了祝詞,又倚在老夫人身旁撒了一會兒嬌,逗得老夫人笑聲連連,直說她是個鬼靈精,馬氏作勢說了她兩句,見老夫人護得緊便由她去了,最後還是薄潤把她叫回來的。

“你呀,擾得祖母都沒辦法好好用膳了,快回來,乖乖坐好。”

“知道啦二哥。”

薄玉媱蹦蹦跳跳地往自己桌前走,繡着火紅錦鯉的繡花鞋突然停在了衛茉面前,衛茉稍稍擡眼,見她溫純一笑,然後讓婢女斟滿了酒,滿懷敬意地舉到衛茉和薄湛面前。

“如此團圓美景,小妹敬三哥三嫂一杯,祝你們琴瑟和鳴,白頭偕老!”

薄湛輕扯着唇角道:“六妹的心意我領了,不過酒就免了吧,醉了可不好。”

薄玉媱眨眨眼,俏皮地說:“那怎麽行,我還想把三嫂灌醉了,趁機問問她什麽時候能生個侄兒給我玩呢!”

衆人頓時都笑了,唯獨馬氏不屑地嘀咕了一句:“哼,且等着吧。”

這話不偏不倚地傳到了老夫人耳朵裏,她面色一滞,緊盯着馬氏問道:“惠兒,你說什麽?”

馬氏一驚,目光有些躲閃,“母親,我沒說什麽……”

“放肆!”老夫人厲聲喝道,“我還沒老到癡聾的地步,你那話什麽意思,當着大家的面再說一遍!”

霎時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馬氏身上,她面有難色,猶豫了許久才嗫嚅道:“母親您別生氣,我……我也是聽丫鬟說,說湛兒和小茉尚未……尚未圓房……”

老夫人立刻轉頭質問薄湛:“湛兒,此事是否屬實?”

薄湛緊抿着唇,并未立刻答話,衛茉的臉色卻迅速冷了下來,望向薄玉媱的鳳眸中溢出絲絲寒光。

原來是場鴻門宴。

片刻寂靜之後,薄湛的聲音緩緩散落在大廳之中,每一個字都格外清晰。

“此事屬實。”

老夫人胸口一陣起伏,猛地拍案道:“給我跪下!”

薄湛默然站起來走到大廳中央,身側光線折了折,一抹麗影跟了上來,與他一同跪在了大理石地板上,他偏過頭,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

“孫兒并非有意欺瞞祖母,只是因為茉茉身體不好,孫兒想先讓她調養一陣子。”

“身體不好?”老夫人冷哼了一聲,“那就讓嬷嬷檢查吧,做薄家的媳婦總得給人一個幹幹淨淨的說法,你自己不驗就讓別人來驗!”

衛茉猝然擡頭,玉容微白,還沒來得及說話,身旁的薄湛就已斷然拒絕。

“祖母,茉茉是孫兒的枕邊人,她的清白孫兒再清楚不過,您也該相信孫兒。”

“相信你?好,那我且問你一句,若她的身體調養不好,你是不是這輩子都不圓房不要孩子了?”

老夫人話是沖薄湛問的,眼睛卻一直盯着衛茉,威嚴中帶着淩厲,無形施壓,衛茉卻有些恍惚,因為她聽到薄湛沉聲回答了一個字。

“是。”

“混賬!”

這一聲嚴厲至極的呵斥讓整個房間都被低氣壓籠罩,所有人都噤若寒蟬,不敢在老夫人的盛怒之下冒頭。

“你是靖國侯,身上背負着整個薄家,為了一個女人做出如此悖逆之事,實在太教我失望了!你趁早把這心思給我消了,該圓房圓房,該生子生子,不然過完年我就做主給你納妾!”

聽到納妾二字,薄湛突然變得靜默,心似沉入了漆黑的深海,無聲無息,唯有暗潮湧動。

衛茉仍處于僵硬狀态,薄湛今天說的話已經超出了她的認知,她再遲鈍也該明白了,沒有人會為一個替身做出這種事。

薄湛是真心喜歡她。

忽然之間,一個人把她從地上拽起來,轉身就朝門外走去,步伐沒有絲毫停頓,她踉跄地跟着,随後便聽到老夫人的怒吼聲。

“湛兒,給我站住!你幹什麽去!”

薄湛腳下停了幾秒,頭也沒回,低沉的嗓音遠遠傳至大廳。

“您不是非要孫兒做出選擇麽,孫兒這就去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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