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冬風一夜摧枯朽,千金
龍璟三十八年隆冬的某一日,還不到大年三十,正是夜裏人們睡得正香的時候,海寧縣的百姓就在夢裏聽見郊外的某處,似有一陣驚天地泣鬼神的鞭炮聲直沖天際,緊接着是一陣接連着一陣的喧嚷聲,仿佛連大地都跟着抖了三抖。
大約有兩炷香的時辰之後,一切又恢複了平靜。
後來,有人說是雲臺州府轄內的炮房爆炸了,有的說是誰家記錯了過年的日子提前放了頓鞭炮,還有人說是街坊小鋪的開張大喜一不小心把炮仗成堆炸了,總之沒幾日過後,因着縣裏的大事一件接着一件的發生,也就不再有人提起這件芝麻綠豆的小事了。
話說那靶子山上有一座規模挺大的土寨子,占了靶子山上最易守難攻的山頭,世人稱它慶平寨,名字沒什麽特別的典故,大概就取個“喜慶”、“平安”的好意頭。
寨子裏長久以來蹲守着一窩山匪,大字不識一個,專幹劫富濟貧的營生,偶爾也靠給無良商賈放貸收賬過活,罩着山下的一方百姓,故而常年累月的還有些百姓主動送些酒肉上山,孝敬山神似的孝敬着這窩土匪。
然而在這一天日頭升起的時候,晨曦透過薄暮,給靶子山鍍上一層金,這裏的一切都已是亂糟糟的,桌椅燈壺東倒西歪,瓶瓶罐罐的碎了一地,屋裏屋外站了幾十個耷拉着腦袋不敢吭聲的,碉樓下橫七豎八地躺着些負了傷而扭|動的。
正堂裏坐了一圈有頭有臉的,歪坐在那墊着虎皮的石椅上的竟是個十幾歲的姑娘,一腳踏在椅上,手中抓着個和她小臉差不多大的燒烤大雞腿,外焦裏嫩鮮美多汁,餘小尾啃得滿手油光,連嘴角都蹭得亮晶晶的。
香氣飄進了趙霸天的鼻子裏,他瞬間清醒了不少。
餘小尾,那日在餘宅見她時還是一身素服襦裙,一副大小姐的模樣,這才兩日未見,竟換了一副女土匪的裝束,一身精悍的練武服,及腰的長發束成個男兒模樣的發髻披在後頭。她面前的趙霸天被兩個餘小尾的手下按着半跪在地上,披散着頭發,一副還未睡醒的樣子,眼前的這一幕實在讓人難以相信,仿佛他還在做夢。
“嗯,那個餘大小……”趙霸天才擡起一條腿準備站起來,卻被身後的彪形大漢死死地按在原處,瞪眼厲聲道:“老實點!”
趙霸天回頭看了一眼按着自己的五大三粗的壯漢子,暗想自己還真是低估了餘家的能耐,回頭想想那餘家都是幾十年漂在海上拿命賺銀子的混玩意兒,幹的本就是陰險毒辣的買賣,如今他腸子都悔青了,大不了那五十兩銀子就當打了水漂,也不至于腦子一抽敲開餘家的門讨債,如今把人逼急了,連寨子都丢了。
他一個大當家的,竟然被一個小姑娘給擺了一道,夜襲賊窩生擒山大王,這傳出去還讓他怎麽做人?
“我說,餘大小姐……”
餘小尾擡頭瞪了他一眼,立刻有身邊五大三粗的漢子上前一步,很有眼力價地替她喊話,“叫大當家的!懂不懂規矩?”
“是是是,大當家的,”趙霸天頭一回開口叫別人老大,十分別扭,還不得不裂開嘴陪着笑,“那個銀子我就不要了,您看這寨子還有我這幾十個弟兄,能不能……”
餘小尾往地上“呸”地吐了一口雞骨頭,眼睛都懶得擡,只對手裏的燒烤大雞腿感興趣,“趙大哥,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不是你說的?要不如咱們這樣,我照樣把銀子還給你,從此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如何啊?”
“行行行!”趙霸天一聽還有這等好事,頓時眉開眼笑,還沒等他開心多久,餘小尾即刻回頭吩咐道,“羅叔,清點一下慶平寨賬上有多少現銀,支出四百五十兩給趙大哥,再派兩個牢靠的兄弟好生送他下山去。”
趙霸天臉色都變了,連忙擺擺手又被身邊的大漢按住,“哎哎不是吧餘大小姐,您這用我自己個兒的銀子還給我,還把我攆走?”
敢情她口中的“井水不犯河水”,是這麽個意思?!
“怎麽了,我憑本事賺的銀子,我自己不能做主麽?”
“可那銀子都是我和弟兄們——”
“——搶來的吧?”餘小尾餘光掃過趙霸天焦急的小模樣,吃完了雞腿,用雞骨頭認真剔着牙,“我也一樣啊,有什麽不妥麽?”
這回趙霸天啞口無言,蔫下腦袋來沒話說了。
餘小尾這才懶懶地站起身來,用帕子将手上的油花擦淨了往桌上一放,背着手走到趙霸天的面前來,小巧的身形卻不知為何自帶當家的氣勢,學着他那日讨債時的模樣,來到他耳邊輕聲道,“成王敗寇,趙大哥要是舍不得慶平寨,我倒還有個妙宗兒——”
“嗯?”趙霸天轉過頭來看着她。
她走近時,身上帶着一股草木香的氣息,沁人心脾,但看她一雙柳葉眉杏仁眼,櫻桃小口一點點,巴掌小臉仰着下巴用鼻孔看着自己,背着手繞了兩圈,走起路來端莊又不失豪氣,尤其是配上這一身玄色的衣裳,大有綠林女俠的風範,越看越順眼。
趙霸天這小半輩子見過的女人不在少數,尋常人家的黃花大閨女賢惠老實,青樓裏的煙花姑娘們妖嬈妩媚,再要麽是富家大戶裏的千金端莊溫婉,總之都和眼前的這個不一樣,走路帶風,說話帶汽兒的。
上回餘宅一別,趙霸天就對這個穿素服姑娘印象深刻,雖不算傾國傾城的容貌,但眉眼間的那股伶俐勁兒是尋常姑娘家都沒有的,回到山寨來後茶不思飯不想,做着倘若她還不起銀子就将她霸為壓寨夫人的春秋大夢,卻不曾想……
——他瞧上這樣的女子,也是要付出代價的,哪怕是賣身的代價。
“——我敬你是條好漢,趙大哥叫我一聲大當家的,我從此便當你是自家兄弟,照樣可以留下來。咱們兩個的恩怨從此一筆勾銷,以兄弟相稱,如何?”
“兄……弟?誰是弟?”趙霸天歪着腦袋問。
餘小尾冷冷道:“當然你是弟。”
趙霸天張了張嘴,半天沒憋出一個不字兒,他也沒有別的選擇,但乍然讓他喊別人一句老大,還真是抹不開面子。
餘小尾見他沒有反應,于是大步走到衆家兄弟面前,振聲道:
“各位慶平寨的兄弟,我餘小尾鄭重宣布!從今日起,靶子山慶平寨的衆兄弟都跟着姑奶奶我吃香的喝辣的!願意跟着我幹的留下來,從此以兄弟相稱,有我餘小尾的一份就有你們的一份,不願意留下的,我也絕不攔着,去帳房上拿一兩銀子另謀出路!”
她眉眼彎彎,有那麽一瞬間流露出小女子的調皮之态來,甚至擡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怎麽樣啊大兄弟,這買賣還劃算麽?”
衆土匪面面相觑,從前幹土匪時還是大當家得五分利,如今新大當家的這樣說了,兄弟們地位相當,自然都是願意的。衆人紛紛抱拳高聲道:“恭迎大當家的主持大局!”
“你們、你們——”趙霸天一甩袖子,暗罵這群人都是些見利忘義的混蛋,此時突然有個想法橫生心中,擡起眸子來咧嘴笑了笑,“劃算是劃算的,只是,這一山容不下二虎,大當家就不怕那一日我趙霸天錯了主意,想起今日的仇怨來……”
趙霸天心裏打着小算盤噼啪響,餘小尾進寨算是偷襲,不過咱們當匪的,就勉強算她技高一籌,但也畢竟是個娘們兒,而慶平寨這個地方,到底還是靠拳頭說話的。
“哦,看來是不太服氣嘛。”餘小尾負手繞着他走了一圈,手中擺弄着什麽東西,趙霸天餘光略過旁處,看準時機轉身向餘小尾發起進攻,不料餘小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并指為劍,先重重地點了趙霸天背上某穴,旋身一個鷹爪鎖喉擒住了趙霸天的整條胳膊往後一掰——
“哎呀呀!我還沒準備!你小娘們兒跟老子使詐!”
“兵不厭詐!”
“啥玩意兒?兵什麽玩意兒?”
餘小尾看着年紀輕輕的模樣,不知怎麽有這麽大的手勁,腕子掰着趙霸天的肩膀死死不松手,趙霸天幾乎要聽見自己骨節斷裂的聲音,呲牙咧嘴地擺手求饒,“好好好!大當家的!這回算我輸給你——”
“姑奶奶我告訴你,偷襲這種事情,只有姑奶奶我一個人有能耐幹!”
餘小尾猛地一松手,趙霸天連人帶着快要脫臼的胳膊退兩步摔在了地上,正在此時,門外有一個瘦高的小兄弟跌跌撞撞地跑進來,邊跑邊喊:“餘大小姐!不好啦餘——”
“怎麽回事!叫大當家的!還有沒有規矩?!”
那小兄弟下意識地地看一眼旁邊坐在地上的趙霸天,後者揉着肩膀,抿着嘴唇難為情地點點頭,小兄弟才開口道,“大、大當家的……”
“出什麽事了,慌慌張張的?”餘小尾回到虎皮上坐下,屁股還沒坐熱,就聽聞一個晴天霹靂似的騰地站起身來。
“不好了大當家的!官兵……官兵已經上山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餘小尾:我不是什麽千金大小姐,所以平日所想就是想方設法地活着,face什麽的可以不要了,首先需要解決溫飽問題。
本來想叫趙日天的,是不是有點太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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