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官兵上山打土匪,相煎

書接上回,海寧縣在這一年冬季發生了諸多大事,其中最大的一件當屬新任縣太爺陸天鶴走馬上任,一時間在街頭巷尾傳為佳話。

縣衙的內院的小花園中,一個白衣公子踏着白雪而來,指揮着院子裏搬着東西走來走去的差役們,青絲以玉簪束起,鬓若刀裁,眉如墨畫,雙眸含秋水,若笑熏微風,迎上來的兩個衙役拖着只笨重的樟木箱,腳下一崴,整個木箱摔在了地上,散落一地書卷字畫。

“小心些!”陸輕舟趕忙俯下身去拾起那些書卷,一本一本地小心捧在懷中,拂去沾上的雪花,“尊書如聖言,豎子啊豎子……”

兩個小厮面面相觑,他們大多是連大字都不識幾個的,自問在海寧縣當了這麽多年的差,還從未見過如此愛書如命的公子,收拾好箱中的書卷又颔首問道,“少爺,;陸大人吩咐了,這些古卷就交給少爺安置。”

陸輕舟将那幾本書好生擱在了箱子裏,“擱在書房就是了,我親自整理。”

“是。”

“少爺,老爺命您去一趟堂上。”

“好,知道了。”

他随即轉身邁開步子往內堂走去。

陸輕舟的父親陸天鶴,從前在京中的國子監謀職,其祖父曾為帝師,故而陸家雖不攬大權,多少也算是聲名遠播的大儒之家,此番被貶到鳥不拉屎的海寧縣,只因為獲罪的琅邪蔣家多說了幾句話,旁人都說陸家和蔣家是被奸人陷害,璟帝聽信讒言雲雲。

此時的封霄朝廷,彌漫着一股惴惴之氣。

但陸老爺嚴令陸家上下不許生出一句抱怨的話來,自信身正不怕影子斜,陛下總會有想明白的那一日,故而乖乖來到海寧縣走馬上任,打算在這天高皇帝遠的窮鄉僻壤幹出一番大事業來。

陸輕舟是陸天鶴的獨子,也跟着父親來到海寧縣紮下根來,過去的十餘年身受家學熏染,自小就是個溫和恭順的性子,凡事不與人相争,是方圓百裏出了名的好脾氣。

此時陸輕舟以來到了內堂中,自由左右兩個帶刀衙役開門,屋裏只有陸天鶴和屬下議事,陸輕舟雙手交疊按規矩行禮道,“父親。”

“你下去吧。”

陸天鶴見他來時,與那衙役吩咐了兩句,後者略略行了一禮後退了出去,從外面帶上了門。

陸輕舟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從外面關上的門,心中正覺得奇怪,又聽陸天鶴的聲音沉沉入耳,“今早有百姓來報,海寧縣以北的靶子山上有兩股土匪大打出手,鬧得沸沸揚揚,這事你怎麽看。”

陸輕舟垂眸想了片刻,回想起曾經讀過的聖賢書中有雲,負手侃侃道,“父親,寬柔以教,不報無道,君子居之。海寧縣匪患猖獗,都是因為百姓未得到妥善教化,孩兒覺得應先上山招安,再在坊間開設學堂,不出五年,就當是一片百姓安居樂業之象。”

陸天鶴聽兒子這一番話,徑自繞到桌前,理好衣角正襟危坐,目光才落在自己兒子身上,“你的想法很好,只是海寧的匪患已不是一日兩日了,非常之時性非常之法,寬嚴相濟更為妥帖。”

陸輕舟擡手揖禮道,“父親所言極是,孩兒思慮不周。”

“你有這些想法是好的,只是還未經過歷練,所以為父這回有意派你去。”陸天鶴面上流露出慈父的笑意,“這回有江川跟着你,你帶着一百人上靶子山剿匪,權當是歷練。”

“江川?”陸輕舟微微皺了皺眉頭,心中知道江川是父親最信任的下屬,一身的武功了得,只是在很多事情上與他意見相左。

“有什麽不妥麽?”

“哦,沒有。”陸輕舟恭順道,低眉領了這差事,“父親放心,孩兒定不辱使命。容孩兒回去準備準備,即刻出發。”

陸天鶴看着陸輕舟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海寧,真是個好地方,遠也有遠的好處,有的是機會給他這個只會紙上談兵的兒子歷練。

不多時,陸輕舟果然點了一百個衙役,由江川陪同着一路浩浩蕩蕩地朝靶子山進發。

一行人馬穿越小樹林,沿着溪流,浩浩蕩蕩往靶子山上進發。陸輕舟本來帶兵走在前面,眼下為了顯得霸道有氣場,專門叫手下的喽啰在前頭列隊開路,把隊伍列出了迎親的陣仗,就差敲鑼打鼓了。

“少爺,咱們這樣上山,是不是會打草驚蛇啊。”

“你不懂,我們此行的重任不是剿匪,而是招安,要的就是打草驚蛇。”陸輕舟這是頭一回替官府辦事,心裏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容光煥發的,“朝廷正是用人之際,這些人說是土匪,但能夠占山為王也是有些能耐的,該物盡其用方不辱沒其價值,也算是為朝廷為百姓做貢獻。”

馬蹄踩在泥濘的山路上,他的白衣裳也沾不着半點泥污。

要說這當土匪也有當土匪的野路子,靶子山的地形,本就易守難攻,那是土匪祖宗多少年來靠血淚選出來的好地方,與山下的官兵遙相對峙,偶爾不溫不火地掐上幾架,山下的官兵拿着衙門的俸祿也不往死裏剿匪,山上的土匪幹的是劫富濟貧的營生也總有百姓護着,所以長久以來誰也打不過誰。

這屆的官兵也不例外,一個個打着哈欠往山上走,只當例行公事來一趟踏雪尋梅似的。

林間小路上,陸輕舟騎馬走了許久才回過頭來,“看來海寧這個地方,果然不那麽簡單。”

江川并不馬上答話,穩穩地駕着馬,一路上耳聽六路眼觀八方,自知此地危機四伏,并不是陸輕舟這等斯文書生該來的地方,故而他臨行前陸老爺特意交代過,剿匪事小,更重要的是保護陸少爺的安全,一雙鷹眼盯着山林中的風吹草動,片刻後才沉聲道,“海寧縣有規模的少說也有剿匪數十次,這些山匪的力量不容小觑,少爺小心些。”

陸輕舟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傳令下去,将此處合圍,只抓活的,不許傷其性命。”

江川不敢相信陸輕舟的話,轉過頭來,“……少爺?”

“山匪按律當上報刑部處理,不可私自殺頭,父親才調來海寧沒幾日,不可在這個節骨眼上橫生事端。”

雖然說得頭頭是道,但江川心裏比誰都清楚,能夠剿殺惡匪已是難上加難,若要抓活的幾乎不可能,但還是颔首領命,“是,屬下這就去辦。”

江川勒馬掉頭而去,留下陸輕舟仰頭望了望這座林深葉密的靶子山,心中感嘆:

“這誰起的名字,定是那些未開化的土匪。等我剿了這批匪,要給這山頭取個像樣點的名字,此處風景獨好,不如就叫……叫……居易山?君子居易以俟命,嗯,還應當有個典故才好……”

與陸輕舟隔着一道密林相望的慶平寨裏,餘小尾站在了望塔上,滿心的愁雲密布。

“當家的,這怎麽辦啊。”小旋風在趙霸天耳旁嘟囔了兩句,趙霸天扭頭朝他使了個眼色,小旋風才閉上嘴。

這女兒坐上了大當家的位置,寨子裏的弟兄們多少都是不服氣的,但在對付官府的這件事情上,兩股土匪不知怎麽的竟迅速擰成了一股繩,眼看着就要被官家剿了,趙霸天心裏實在不是滋味,要不是這娘們兒風風火火鬧的這一出,說不定還能過幾年的太平日子。

山匪聚衆打劫,根據封霄國的律法,應上報州府,輕則流放,重則抄斬。

趙霸天撓撓後腦勺,試探地邁上前一步,左顧右盼地清了清嗓子,“咳咳,我說,大當家的……咱們要是再不走的話,就要被兵瓜子甕中摸龜了……”

“少說廢話,有什麽好主意麽?”

趙霸天咧嘴一笑,在土匪這個行當裏,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只要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要不咱們,跑?”

“跑?你怎麽那麽慫。”餘小尾轉頭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感情自己才占山為王,虎皮椅都還沒焐熱呢,現在打退堂鼓,往後豈不是讓兄弟們看扁了。

再說了,叫她把好不容易立住腳的慶平寨拱手讓人,她才不幹。

她倒是覺得這是個立威的好時機。

趙霸天一聽臉色都變了,嘴角抽了抽,“大當家的,不是我慫啊,可官府的人數是咱們的兩倍,真要真刀真槍地打起來的話,咱們得不償失啊。”

“我看倒是未必,人多歸多,都是吃官饷辦事的人,怎麽能和山上出生入死的弟兄們比。”餘小尾一腳踏在欄杆上叉着腰,目光在山下黑蛇一般的官兵身上打量着,看着已經有合圍之勢,真要是放火燒山,他們一個都別想活命。

“哎,牽頭的那個誰啊?”

餘小尾指了指遠遠地騎着高頭大馬的白衣公子,趙霸天接不上話轉頭看着小旋風,小旋風趕緊回道,“哦,打聽過,是陸縣令的犬子,看那小身板估計沒什麽功夫在身上。”

“呸,自家的兒子叫犬子,別人家的兒子那叫公子。”餘小尾盯上了他一身斯斯文文的氣質,讪笑道,“果然是個讀書人,上山剿匪穿一身白,真有意思,也不怕濺上血。”

趙霸天跟着呵呵地笑起來,還沒笑完就聽餘小尾胳膊一揮,霸道說,“就他了!叫兄弟們無論如何都把他捆了,好生請上山來,老娘自有辦法。剩下的兄弟備好家夥,守住陡坡,我另有打算。”

“陡坡?不是應該先——”

“你懂個屁,照我說的做。”

餘小尾率先下了了望塔,留下衆男人們面面相觑,小旋風向趙霸天投去求救的目光,“要挾持……挾持縣太爺的兒子啊?”

不料被趙霸天一巴掌拍在了腦袋上——

“這叫這叫射人先射雕,連個娘們都不怕,你怕個蛋?”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開局比較愣頭青,別着急啊,揍一頓就好了。

在海寧這種天高皇帝遠的地方,最好使的就是銀子和拳頭,不服不行。

【另注】

寬柔以教,不報無道,南方之強也,君子居之。——《中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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