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小豆子和莺時提着熱水幾進幾出。小豆子在衛瞻身邊伺候慣了,可莺時見着衛瞻吓得一直低着頭,即使衛瞻坐在窗下寫回信根本沒擡頭。她腳上像踩着輪子,恨不得飛過去。出去後,惹得小豆子發笑:“你怕甚?殿下又不吃人。”

莺時沒理他,腳步匆匆地走了。小豆子摸了摸鼻子,讨了個沒趣。

下人退出去房門被關上,衛瞻寫完最後一封回信,放回信封。他望了一眼耳房的方向,起身走向十錦架的格子,在裏面翻了翻,找到那個針線蹩腳的藏青色香囊。他随意掃了一眼,嫌棄地将香囊扔了回去。他剛想轉身,腳步又停下,視線落在角落裏的一個灰盒子。盒子掀開,裏面是一條女人的碧色心衣,上面繡着山巒和層雲。

衛瞻面無表情地取出心衣,湊到鼻前聞了聞。香味兒已經很淡了,除非貼在鼻子上,否則幾乎聞不到。他用力一扯,扯下一塊布條,塞進香囊裏。

“殿下?”

後面忽然響起霍瀾音的聲音。衛瞻一怔,迅速将塞了一半的心衣布條完全塞進去。面無表情地問:“怎麽?”

“殿下……你真的不來一起洗嗎?”

衛瞻不動聲色地将香囊放回去,才轉身。

霍瀾音外衣已經脫下,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胭脂紅心衣,裹着柔軟的身段,細細的肩帶越過鎖骨繞到身後。心衣下擺貼着白色的襯裙,纖腰襯得不盈一握。她人半躲在門後,身子只露出一半。一手撐着推開的門縫,另一只手攥着雪白襯裙,露出一小節雪白的小腿。

衛瞻的視線落在搭在她鎖骨的細肩帶,問:“怎麽?喜歡在水裏搞?”

霍瀾音臉上的笑一僵。

“不、不是!”霍瀾音慌張地退進耳房,将門關上。

衛瞻望着已經被關上的房門,他回頭望着格子裏的香囊,眼前浮現霍瀾音身上石榴紅的那一件。

這女人,還是穿紅更好看些。

霍瀾音過來時已經子時,當她洗完收拾好時辰着實不算早。屋子裏只點燃一盞燈,衛瞻已經躺下。床幔放了一半,遮了衛瞻的頭臉。

霍瀾音壓低了聲音問:“殿下可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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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回應。

霍瀾音提着裙角,踮起腳尖走向床榻,掀起半落的幔帳去看衛瞻。衛瞻仍舊帶着面具,阖着眼。

看見衛瞻睡着了,霍瀾音松了口氣。她不由去猜測衛瞻面具下面孔到底被毀成何樣,才會讓衛瞻再也不肯摘下面具。不過霍瀾音只是有一點點疑惑罷了,她并非好奇心很重的人,也絕對幹不出因為好奇,趁着衛瞻睡着偷掀他面具的蠢事來。

再說了,他長什麽樣子與她何幹?要不了多久她就要遠走高飛,與這怪脾氣的人再不相見。

霍瀾音放下床幔,打算去将頭發擦幹。

她剛轉身,腳步又停下。她動作輕輕地坐在床邊,彎下腰來,将一個濕軟的輕吻落在衛瞻的手背。然後她為衛瞻拉了拉被子,起身放好床幔。

霍瀾音剛放下床幔,合着眼睛的衛瞻睜開眼,略詫異地看向自己的手背。

隔了一層厚厚的玄色床幔,霍瀾音狡猾地翹起唇角。她步履輕松,拿着棉帕坐在炭火盆前,仔細去擦濕漉漉的長發。

霍瀾音熄了燈,打着哈欠上床,剛在床外側背對着衛瞻躺下,困倦地小聲嘟囔:“好累好困哦……”

衛瞻剛要将她拽進懷裏剝了她的衣裳溺在她濃郁的香味兒中,聽見霍瀾音細軟的自言自語,他剛剛擡起的手不由放了下來。

半晌,衛瞻在霍瀾音背後小心翼翼地挑起一绺兒她半幹的長發。他将滑軟的一绺兒墨發卷在自己的食指上,遞到近處聞了聞。

邪功所損,體內另外一個他像一頭困獸,折磨得他夜不能眠。最近幾日倒是能入睡。江太傅這道活藥,當真有效。

第二日一早,霍瀾音跟着衛瞻啓程。

天不過蒙蒙亮,霍瀾音已經穿戴整齊,裹着毛茸茸的厚鬥篷。她站在周府門前,不舍得地望着生活了十六年的家。明明那麽盼着早點離開這裏。可當這一日真的到了,原來她心裏還是有不舍。

周玉清将一個檀木盒交給霍瀾音。霍瀾音剛要打開,周玉清道:“只是一些錢銀,沒什麽可看的。”

霍瀾音果真不再打開,将沉甸甸的檀木盒遞給莺時。

姚媽媽一夜沒睡,哭了一夜,眼睛又紅又腫。她勉強笑出來,将食盒遞給霍瀾音:“給你做了些點心,拿着路上吃。”

霍瀾音重重點頭。

那邊衛瞻已經坐上了馬車,周玉清便催:“不要讓殿下久等,去罷。”

霍瀾音轉身,縱有萬般不舍,她狠狠心,沒有回頭。

車廂的門開着,衛瞻的目光落在霍瀾音的微紅的眼睛。他看着她走近,猜她是否會回頭。這女人比他想得還要狠心,竟真的連頭都沒回。

莺時扶着霍瀾音登上馬車,霍瀾音彎腰,剛要鑽進車廂,前面的馬忽然往前邁了兩步,車廂随之輕晃。霍瀾音急忙伸手去扶車廂門。她沒抓到車廂門,卻在慌亂中抓住衛瞻的手腕,由着衛瞻拉進車廂。

莺時把周玉清和姚媽媽送的東西遞給霍瀾音,小跑着上了後面的那輛馬車。

出發了。

姚媽媽提着裙子在後面默默地追,追了好遠好遠,就像多年前送霍石出征。眼前是霍瀾音從小到大的一颦一笑。

霍瀾音探出頭,使勁兒朝她揮手,喊着讓她回家。可是姚媽媽耳邊只有風聲和自己的喘息聲。

馬車到底是越來越遠,遠到消失在視線裏,再也看不見。姚媽媽力竭,跌坐在地,氣喘籲籲。她怕,她怕此番相別一如送她父親出征,今生再不得見。

稻時追了好半天才追來,她一屁股坐在姚媽媽身邊,大口喘息了兩聲,勸慰:“姑娘說了,她以後一定會回來接您的。您要好好保重身體才行!”

回來?

霍石走的時候也是那麽說的。

她扶着稻時的手慢慢站起來。以後的日子裏,她的生活又成了無盡的等待。從等待霍瀾音的父親,變成等霍瀾音。

姚媽媽望着剛升起的朝陽,喃喃自語:“回不回來都好,只要平平安安……”

車廂裏的霍瀾音低着頭,用帕子抹去眼角的濕意,打開姚媽媽給她帶的糕點。幾層的盒子裏擺着桂花酥、酒釀玉糕、玫瑰丸子、芙蓉餅……都是她自幼喜歡的。

她将盒子一層又一層地打開,打到最後一層,裏面放着她昨日留給姚媽媽的全部銀票。

明明眼淚已經忍了那麽久,這一刻卻一下子滾落下來。

她會回去接阿娘走的,一定。

衛瞻一直看着霍瀾音的情緒轉變,見她收起情緒平複了心情。衛瞻收回視線,閉目養神。

馬車一路向西,西行了大半日。傍晚時分,經過棣康關谷。在前面騎馬的陳老三對陳老大使了個眼色。

陳老大向弟弟點了點頭。

這棣康關谷狹窄僻靜,偶有山匪,平日裏幾乎見不到人影。甚至相傳這裏有吃人的野獸。就算是有人趕路不得不經過這裏,都要快馬加鞭。

往西荒走的路有很多條,陳老大故意選了這一條。

陳老大以人馬都要歇息為由,暫停了車隊行進。人在馬車裏坐了太久,也的确需要下去走動走動。

霍瀾音扶着莺時的手下了馬車,環視四周,忽然轉身去尋衛瞻:“殿下,這裏是棣康關谷。不該選這條路。”

衛瞻看了一眼前面交頭接耳的陳家兄弟,沒說話。

霍瀾音以為衛瞻不信自己,她還欲再說棣康關谷的兇險,可再看一眼衛瞻不當回事的樣子。她又把話咽了回去。

謹慎為上,她不想再亂走,轉身打算回馬車。她剛轉身,就發現陳老三在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那種目光讓她渾身不舒服。

陳老三忽然摔了手裏的酒壺,萬福镖局近三十個人一下子湧了上來,将衛瞻一行圍在當中。

陳老大慢悠悠地走出來,笑着說:“我三弟看上了你的女人。”

陳老三“嘿嘿”一笑,“前頭兇險,沒我們護送,你們過不去!你只要把這個女人給我。我們仍舊送你們過棣康關谷。嘿嘿,像你這樣的富貴人家,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女人一堆?應該是不介意把她給我嘛。如果不把她給我……”

莺時氣白了臉,緊緊靠着霍瀾音。

霍瀾音倒是臉上沒什麽表情,不見驚慌。

衛瞻看了霍瀾音一眼,沉聲道:“你要她?”

“對對,就是她!嘿嘿,上次你帶她去俺們镖局的時候,俺就看上她了!”

“要就過來拿。”衛瞻道。

陳老三得意地看了大哥一眼,那意思好像在說——看,我就知道很容易得手!

陳老三搓着手地朝霍瀾音走去。

霍瀾音向後退。

“你男人都不要你,把你送給了我,你還能躲哪兒去?來,日後我寵着你!”陳老三一副色眯眯的樣子。

奚海生疑惑地看向江太傅,不清楚是不是該出手。下一刻,他手中的重刀已經被衛瞻拿走。

銀光一閃,一顆碩大的人頭落地,一直滾到霍瀾音的身前。

霍瀾音駭得連連向後退,看着朝自己滾來的人頭,臉色發白。

衛瞻動作太快,收刀時,陳老三的身體才倒下。他将重刀交還給奚海生,接過小豆子遞來的帕子擦手上的血跡。他把髒了的帕子扔到陳老三瞪成銅鈴死不瞑目的臉上,煩躁地說:“去陰間要你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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