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而再

手術室外,柯素媛忽然跌坐在刺骨寒涼的瓷磚地板上,渾身的力氣似乎被剛剛的驚心動魄的場景抽幹,胸口宛若壓了千斤大石,壓抑得無法喘息。

眼前,依舊是惺紅的一片,記憶力所有的畫面猶如被啓動了緩慢播放一般,一幀一幀地,緩緩流淌着。

晶瑩的淚水毫無預兆地滾落下來,濕濕的,溫熱的,卻很快地涼透,砸在光潔的地上,留下水暈來,映襯出頭頂的炫目燈光。

沈穆然就那樣孤苦伶仃地昏倒在辦公室裏頭,黯了燈光的寫字樓裏只有他的辦公室亮如白晝。

“您好,是柯小姐嗎?”

那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起初,她想切斷不接的。

只是,她難得對這個電話産生了好奇的心理,果斷地接通了來電。

“是的,你是哪位?”她鬼使神差地接了電話後便清楚地意識到對方顯然是認識她的。

“我是MG集團沈總經理的助理小季,請問,請問您現在有時間嗎?”

“嗯?他怎麽了嗎?”彼時,她并不着急,思忖着近來他的處境是極好的,起碼,他的家人是很關照他的。

“總經理今天來上班了,可是,可是......不瞞您說,我看他似乎不太正常,您如果有時間不妨來......”

對方還未說完話,她便無禮地切斷了通話,随手提起桌上的包,速速地離開了辦公室。

但凡,有一點關于他的風吹草動,她都不願意錯過,更何況,助理明明說了,他,不太正常。

事實上,若不是她去了,這個男人可能真的會很不好,即使現在,他也依然生死未蔔。

她忘不了從沈穆然口中不停湧現出來的血色,忘不了他手心冰涼的觸感,忘不了無論她如何叫喚他的名字他都緊閉雙眸的樣子,忘不了陳毅無意中顯露出來的錯愕神情.......

“素媛,你沈叔叔呢?”陳毅夾着病例走出了手術室,行色匆匆。

似乎過了許久,她擡起袖子抹了兩把眼淚,吸了吸鼻子,“怎麽樣?沈穆然呢?他怎麽樣了?”

“他的情況不太好,這是病危通知書。”陳毅眉眼間布滿了疲憊之意,這無疑又是一場硬戰。

“我簽!”仿佛回到了第一次簽這種東西的時候,她脫口而出。

“不行!”陳毅反對。

“我是他的未婚妻。”她依然不假思索。

“別浪費時間了,讓你沈叔叔過來,穆然或許撐不了那麽久!”顧不得許多,陳毅厲聲呵斥。

這是一條人命,容不得任何的耽擱。醫學上,手術中,一分一秒都是極其寶貴的。或許就在猶豫的瞬間,一場與死亡較量的競賽就會以失敗告終。所以,他失了以往的溫潤有禮,聲音和語調不自覺地高了許多。

無奈,她咬咬唇,撥通了最不想打的電話。

可能只是過了幾分鐘而已,總之,沈鳴浩這次來得很快,額間散落着些汗珠,與嚴寒疾風極不搭襯。

“穆然情況很不好。”陳毅聲音啞了幾分,“我能做的或許已經不多了。”

沈鳴浩擡了擡頭,訝意了一聲,眉心蹙起,“什麽?”

“陳主任,不好了,血壓持續下降。”護士急急忙忙地跑出來,“劉醫生已經聯系血庫,可是AB型血液儲備不足。”

“快點簽!”陳毅粗聲命令,又轉而問道,“志願者來了沒有?”

“獻血的志願者正在趕來的路上。”護士答道。

“來不及了!”陳毅煩躁地收起病危通知書,認真地道,“鳴浩,如果照這樣失血下去穆然大約是撐不住了的。”

“輸我的,我的,我是AB型。”沈鳴浩急急地撩起袖子。

“不行,你們是父子,你的血不能輸給他。”陳毅斷然否決,近親輸血的危險系數實在不低,更何況,此刻的沈穆然受不得其他的外界幹擾了。

“我是AB型!”素媛茫然開了口,明眸中隐隐地還含着淚花,“抽我的,這是他欠我的第二條命。”

“好!”

直到所有人各司其職離開之後沈鳴浩才恍恍惚惚地反應過來,剛才,他似乎又為小兒子簽下了一張病危通知書。

他不明白,明明兒子的病情已經穩定了,為什麽又會突然地發病?

他想不通,明明一切都是風平浪靜的,為什麽一天之間,兩個兒子都相繼地入了院。

他雙手撐着膝蓋,脖頸微曲,手臂以肉眼可見的幅度顫抖着,一瞬間,像極了落魄失意的人。

誠然,他是一個事業有成的人,但他不是一個家庭和美的人。

曾經,他可以是一個幸福的人,只是這樣的幸福毀于他和妻的偏執。

如果當初,多一點理智,多一份責任擔當,沈穆然何至于淪落至今?

他記得父親在沈墨初出事後的第二個月回了國,質問他,“你打算怎麽處理穆然?”

到底是長輩,心疼孫子,哪裏看的下去在秋風蕭瑟中孫子獨自跪在院子裏頭。

他打開窗戶,目光移向那抹小小的身影,時過境遷,他記不清是為了何事責罰了兒子,但大約也是無理的責罰罷!

“我在問你話!”老爺子忿忿地拄着拐杖敲了兩下地板。

“就先這樣吧。”他關上窗戶,坐到老爺子身旁,“爸,我讓劉嫂準備一下晚飯,您......”

“不必了,我要帶走穆然。”老爺子“騰”得起身,臉頰微微泛紅,顯然氣得不輕,“照你們這樣折騰,穆然的日子怎麽過?”

“這是他自找的。”

“他根本沒有錯!”

兩個月來,第一次有人當着他的面挑明了這句話。

彼時,錯愕,無奈與煩躁齊齊迸發,他垂着頭,不做回應。

“過幾天我會帶穆然出國,既然不喜歡這個兒子那就叫給我。”老爺子語調沉沉,十分莊重地宣布了自己的決定。

最終,老爺子還是沒能帶走沈穆然,倒不是因為他的反對,而是在飯桌上,小小年紀地孩子當面拒絕了老爺子,理由竟然好到讓人無可辯駁,“哥哥出事了,我要替他照顧好爹地和媽咪呀。”

“可是爺爺也想要穆然照顧。”老爺子撫着孩子的後腦勺,滿是心疼。

“那爺爺留下來吧,讓奶奶也來這裏就好了。”

記憶中,那時候沈穆然的聲音清脆悅耳,稚氣中含着些許的沉穩。

他趴到老爺子的耳旁,捂着嘴小聲嘀咕。

夜裏,老爺子在書房裏拍拍他的肩膀,“鳴浩,穆然是個好孩子,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

“明天我就回去了,你和如煙好自為之吧。”老爺子點了煙,長長地噓了一口氣,拄着拐杖往外走,嘴巴裏一直嘀咕着,“是個好孩子,真的......好好待他。”

從老爺子離開的那天開始,沈穆然再也沒有提及絲毫的委屈,無論發生了什麽都不會辯解一句,只是一味的道歉認錯。

很難讓人相信,他曾經是一個連割破了一層皮都要弄得人盡皆知的孩子,他再也不會放大自己的傷痕了,再也不會讓自己看起來略顯脆弱招人疼愛了。

沈鳴浩支起雙臂,臉埋進雙手之間,雙目緊阖。手術中,紅色的字體仿佛嗜血的神靈,将他的爪牙伸向門裏面的人,他感收到萬分的恐懼。

他清楚地記得,父親是在離開後的第三個月離世的。

纏.綿病榻之際,父親握着他和妻的手,他說,“那天在飯桌上,穆然對我說,以前如煙給他講過‘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的故事,他相信總有一天你們會原諒他的。”

後來,他忙着處理父親的身後事,偏生公司裏亦是忙得焦頭爛額,所以他選擇将兒子送出國。

即使,沈穆然還只是一個生活不能完全自理的孩子,他還是狠心地送走了。

當時,他覺得這對哪一方都是最好的。國外生活,生穆然可以學會獨立,再者,也不至于被苛責,多一點兒自由。事實上,他的初衷可能不是單純的這樣,更多是因為——眼不見,為淨。

“怎麽?現在知道害怕了?”抽了血,柯素媛回到了走廊裏,語調中的諷刺挖苦自然浮上。

“穆然到底發生了什麽?”這麽簡單的嘲諷他當然一聽就懂,但是,他實在沒有什麽權利去責怪一個晚輩的無禮。

“他發生了什麽你會不知道?”柯素媛幾乎是氣極反笑,不客氣地說,“您是想要推卸責任嗎?”

“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沈鳴浩一手支着額,頭疼更甚。

柯素媛默了默,有些不忍,“他是在辦公室裏暈倒的。”

“辦公室?”

“如果您不介意他為MG送了這條命,大可把更多的文件丢給穆然,他很傻,肯定會照收不誤的。”似是怒氣再次被點燃,柯素媛的态度更加差了些。

知道其中是有誤會的,可是,沈鳴浩不想解釋,也不想去追問,只是把頭埋得更低,不經意間,眼眶濕潤了起來。

“喂?”柯素媛瞥見,是童如煙的電話。

“穆然在搶救。”聽不到對方說了什麽,但是柯素媛大抵還是可以猜到一些的,她無意去管別人家的私事,別過頭,對着手術室怔怔出神。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童如煙竟然會陪着腦袋上纏着紗布的沈墨初過來。

“然然怎麽樣了?”沈墨初急道。

“已經進去四個小時了。”柯素媛恹恹回應。

“我不該讓他一個人留在那裏的。”童如煙忽然說了一句讓所有人震驚的話。

而後,她終于把所有的片段拼接好,原來,童如煙為了沈墨初将沈穆然獨自留在了路邊。她以為,沈穆然有足夠的能力照顧好自己,獨獨忘記了他還是一個病人。

“所以,你又一次抛棄了他啊!”柯素媛變得不留情面,冷笑了一下,她決絕道,“既然這樣,以後換我來照顧他,不麻煩你們了。”

她想,最可怕的不是從未得到,而是得到後又輕易的失去。

沈穆然好不容易才得到父母的關切,卻在轉瞬間失去,這樣的擁有,或許比不曾享有來得更痛苦。

作者有話要說: 薄荷把前面的一些章節該合并的合并了,該怎樣的就怎樣弄了,嘿嘿,感覺自己好勤快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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