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大漢華章(19)

夏安然頂着匠人們震驚加上崇拜的小眼神, 鎮定地取筆沾墨,寫下了預備的文稿。

比如給他家老太太,就往上頭寫幾句《道德經》, 給他老爹就寫《大風歌》,弟弟妹妹就取其名字所來的典故……嗯?沒有典故怎麽辦?随便找一個寓意比較好的帶這個字的就行。

其實別人還挺好辦的, 偏偏他小弟劉彘最難弄, 夏安然問了一圈也沒問到哪兒就有帶彘的誇獎之詞了,說它好吃的不算。

最後無奈, 當哥哥的親自動筆畫了一頭抽象的小豬水墨畫表示一下心意吧。這種充滿了文藝氣息的簡筆生肖水墨畫曾經也在現代文藝青年圈子裏面流行過。

放下筆之後小少年還挺得意, 但沒想到說起來容易, 做起來卻很難。

單單是用來寫字的顏色就試了不下幾十次,色澤總是調不好,畢竟此處原材料的純度都沒有辦法保證, 想要做出一模一樣的東西幾乎是不可能。

另外還有要怎麽保證在燒制過程中,兩種不同成分、含量亦是不同的釉會不會融合?

石灰釉的玻璃制流動性太強,一個不好就會帶動着有顏色的釉色一起跑飛, 這種全新的釉色匠人們自然不會奢侈地用一整個器皿來做。

他們做了若塊瓷板,在上面塗塗畫畫各種實驗。

但即便如此, 在如今的時代, 這些釉料本身也是礦物質原料,實驗所造成報廢數額依然大到了夏安然心口疼的程度。

幸好, 随着匠人們的種種實驗,其對于燒瓷和上釉的理解和技術革新也一直在進步,白瓷産出質量穩定,現在燒出來的白瓷已漸漸褪黃褪青, 越來越有夏安然印象中的“白似雪”印象了。

當然比起那種美到能代表中國,并且就連最高像素的相機和打印機都無法完全展現出它的釉色的“中國白”還差很長一段距離。

按照初步的計劃來說, 他是打算将白瓷打入高端市場,而青瓷則作為尋常日用品進行貿易往來。

但實際上,雖說看似白瓷比青瓷高貴,但對于掌握了配料比的匠人們來說,也只是調制釉色的過程多上幾步罷了。

而且,中山國産的瓷泥占盡了天時地利,其本身的鐵元素含量就比較低,就算是青釉,此地産的青釉透出的也是一種淺薄的綠色。

而在,他們将上釉方式從塗抹模式改為了浸泡式之後,釉色更加瑩潤,這一種玻璃質的質地,使得它乍一眼看來有點像是翡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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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着現代審美的夏安然覺得這種帶着水色透潤的色澤還真的挺好看的,無奈他們這兒但凡見過兩種瓷器的人都有志一同地選擇了站在了白瓷這邊。

尤其在匠人們研究出怎麽通過在瓷胚上先一步打下花紋,然後利用釉料的濃厚程度調制出暗紋的悶騷效果之後,更是得到了一致好評。

但這些東西在沒有在京城打響名氣之前,夏安然并不打算售賣,所以大家也只能看看摸摸,拿不回家。

衆人的望眼欲穿夏安然沒看到,他還在思考自己果然還是缺一個來錢快又不顯眼的營生啊……

幸好小皇子被冊封來到封地的時候正趕上秋收,有收上來的稅糧墊底,使得他暫時不必有捉襟見肘的苦惱。

他在房間裏面轉悠了一圈又一圈,整理了一下手上的資源,又左右看看,最後下了一道令。

他以個人的名義,向舉國收購漆樹果。

在大漢,漆器存在的比例遠高于瓷器。

此時的碗盞幾乎全都是漆器,當然這些漆器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木碗刷一層漆防水防腐這樣簡陋的方式,而不是後世做成各種藝術品層層刷漆最後進行雕刻的漆器。

作為一種天然的防腐品,漆樹的采集和種植都不算太難,中山國境內自然也有人為種植。雖然對于漆樹的過敏性古代人并不比現代人好,但是當大家發現這種過敏只是難受了些而不會死人之後,便勇敢地堅持了下去。

一棵漆樹一次産的漆能換來小半袋糧,平日又不需要多照顧,還不愛生病,只要小心着些孩子別碰到就成,比起田裏刨食,這種收入可以當做是白得的。

故而尋常村落都會在空置的地上種山一小片,每年輪流割上幾次,還有些較為富餘的村子會拿這筆收入支援村中貧困的家庭,權當是家族的共同收入。

現在正是冬日,萬物沉眠,在冬天自然也不會割漆,這時候上刀子傷樹。

至于果子,尋常時候大家都不會多管,漆樹的果子如果沒有人去管可以呆在樹上十多個月,現在那些已經風幹的果子還赤裸地挂在樹上。

一聽中山王又要來發福利了,頓時家家戶戶都活動了起來。

漆樹的果實收購價格按照等重量五比一交換稻米。這個價格一出,不單單是中山國的民衆,就連周邊幾個郡縣也都立刻都騷動了起來。

此時入冬,稻米價格本就昂貴,農家一年收獲只有一次。秋季收好了糧食之後,除卻零碎的小收入,其餘全都是吃老本。

太平無事還好,若是遇上家裏頭有人害了病或者有了什麽意外,定要捉襟見肘。夏冬還能有些耐熱、耐寒果菜的收入,唯獨春日,除卻部分野菜之外沒有半點收成,家裏頭還得忙着春耕沒人能外出做活,這是農人一年中最難的日子。

即便去歲秋冬有收稻杆一事,農人們都能有些收入,但是若有旁的賺錢機會沒有人會放過,更何況是用沒有人要的漆樹種子換香噴噴的谷粒,不換是傻瓜!

冬天衣服穿得厚,加上冬日植物呼吸蒸騰緩慢,過敏情況好了許多,唯一的缺點便是漆樹的果實普遍長在樹梢,漆樹又長得十分高,唯有極擅攀之人方可上樹。

不過等後來很快有人使用了更方便的方式。

他們直接舉起長杆拍打樹梢,間或使用硬拽的方法,還會有小朋友用雪團子往上頭砸,硬生生請将生活在這個風和日麗地方的漆樹果實嘗了一把“風霜雨雪嚴相迫”的滋味。

漆樹果子呈黑灰色,落在白皚皚的雪地上特別顯眼。撿果子是孩子們的任務,小豆丁們腰板軟,眼睛又好,一聽這些東西能換稻米,鑽來鑽去的勁頭簡直不能更足。

由于收購的要求是不能帶樹枝,女人們也都行動起來,将被孩兒們撿回來的果實再次晾曬,曬幹後的枝條脆,取木棍輕輕敲打便可将其拍落下來。

有了之前收購破舊稻草的經驗,這次民衆們對于中山王的種種奇異之舉多少心中有了底氣,故而雖然這次大家依然鬧不明白中山王為什麽要這漆果,但在收集物資并且去更換的動作卻絲毫不帶猶豫地争相收集。

彰顯出了他們對這位年少的小國王有了信任之心。

當然與上次一樣,這樣的面向全民的收購活動又引起了二道販子的側目。

官府并未打擊這些人,這些在現代這些人是可惡的黃牛。但在漢代,對于官方來說,這些人的存在可以大大節省他們零散收購置換時所浪費的勞動力,而對于尋常百姓來說,雖然拿到手的價格稍稍低了一些,但是,他們将貨物運到兌換的點所需要的人力物力消耗卻也省了下來。

畢竟,此時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在雪地裏運輸大宗貨物的條件的。

當然也有不少村民舍不得這一分被占去的利,又因為冬日的确無事可做,發動全家老小肩挑背扛地将樹果子給送到了兌換點的并不在少數,然後他們又齊齊歡天喜地地拿了稻谷回家,一路找上些村民為伴,倒也熱鬧。

漆樹的果子是一樣好東西。

其果仁內所含有的植物油脂比例很高,而且本身和其可惡的存在不同,有清香,滋味據說很不錯。

最重要的是,它的種皮當中,含有相當大的天然蠟成分。

是的,夏安然打算做蠟燭。

西漢有燈,卻很少有燭,如今的蠟燭就連他皇帝爹都不太舍得使用。因為這些蠟少部分是以蜂蠟為原材料,而大部分則是進口而來的動物蠟。

夏安然不知道那個是什麽,他覺得可能是大型的哺乳動物體內類似于板油的東西。考慮到如今已經有了龍誕香這一存在,他覺得很可能是抹香鯨的油脂。

但是,大漢朝沒有人見到過抹香鯨,所以也沒人能給他最後的答案。

說到蠟燭,除了蜂蠟之外,其實我國多半是使用白蠟蟲所産的白蠟。在古人掌握了白蠟蟲的人工養殖技術之後,似乎差不多在唐宋,蠟燭才開始漸漸轉為尋常物件。

而現代多用的石蠟則需要進行石油的化工冶煉,故而在如今,考慮到白蠟蟲生長在南方,北方沒有的情況下,夏安然覺得漆蠟是一個很好的代替品。

尤其在如今大漢全民種漆的情況下。

不過短短半旬,源源不斷的漆果便被送到了盧奴被空置出來的倉庫內。小殿下讓人将種子舂碎,然後用篩子過一遍,果實已經成為粉末,被拿走榨油,而留在篩子上部的皮纖維才是用來制蠟的原材料。

果實翻炒後趁熱壓榨,果皮則需要通過隔水蒸的方式融化其中的蠟質。

先被提取出的是漆油,褐色看起來特別古怪的油被榨出。這天氣寒涼,幾乎只放了一小會便會凝結,這是因為果實中也含有蠟,但是顯然比起果皮的蠟含量,這些凝結成的漆油更像是豬油的性狀。匠人們茫然地看着一個個橢圓的碗裝物,這,這真的能吃嗎?

在以動物油為主的西漢,中山國的民衆們對于吃這個顏色古古怪怪的産物有些猶疑,如今的植物油唯有杏仁油。考慮到杏仁可憐的出油量,吃過的人極少。

夏安然也有些沒底,他十分謹慎地令人用漆油炒了幾塊肉,然後拿幾種牲畜都做了投喂實驗。

實驗結果一時半刻得不出來,沒有喂上十天半個月也沒有參考價值。夏安然只讓人繼續壓制,他将重頭放在了種皮這兒。

剛剛從蒸籠拿出來的種皮經過壓制之後,滴出的液體幾乎是一邊榨一邊轉為固态,黃白色的蠟質很快便被人收集了起來,送到了廂房,在裏面等着的娘子們将之加熱重新轉為液體,然後插入燭芯進行灌裝。

這種制造簡單又快捷的方式,女郎們很快便上手了。但更為複雜的則是制作長燭,這是夏安然從一些宗教場所看到的制燭方法。

以卷紙卷成的紙棒為燭芯,外面包裹上一層幹草,使其完全吸收蠟液後一點一點地将蠟液裹在燭芯上,每一次都必須保證前一次的蠟油完全幹涸,不時還要用手搓的方法修正它的角度,使其保持圓潤。

通過這樣的方式制造出來的蠟燭由于燭芯非常粗壯,在燃燒的時候燭焰會燃得很高,且非常穩定,尋常小風都不能使其搖晃。

當然,比起尋常灌裝用的,這種蠟燭造價不菲,通常都是正規又嚴肅的祭祀場合使用。女郎們聽他說完操作綱領後很快上手。漆蠟的融點很低,在冬天蠟的溫度不到五十度,這個活計在冬天絕對能算是一個輕松事了,故而女郎們都很用心,基本上三四根以後她們便掌握了要點。

夏安然摸了一根看起來有模有樣的蠟燭,取了小刀将頂頭削開。他準備晚上用了試試看,如果效果還不錯的話,正好可以送給窦太後。

窦太後年紀大了視力很差,老太太的眼睛容不得熏,偏偏受制于科技點,如今的燈油幾乎沒有不熏眼睛的。如果這個漆蠟效果當真不錯的話,倒是個送給老太太的好東西。

中山國的民衆們源源不斷地向此處輸送來果實,沒過多久,夏安然意外接到了隔壁代郡郡守所派遣來的官吏的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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