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帝國裂變(13)

在問出這個問題之後, 夏安然就懊惱得想要把剛才脫口而出的話給吞回去。

他居然會問出了這種問題,難道他其實也長了一個戀愛腦嗎?夏安然忙擺手示意窦皖不要回答,他自我反省片刻, 等覺得自己冷靜了,才坐了下來幹咳一聲, 小國王努力催促大腦開始運轉後, 才将話題轉為了正經,“你什麽時候走?”

“過兩天就走。”窦皖回道, “再過些日子匈奴使節團就要回草原, 邊關自當戒備, 現在去正是他們缺人的時候。”

“你用自己的身份去?”夏安然沉吟了下,“我這邊要幫你瞞住大将軍嗎?”

“從父那邊無妨。”窦皖唇角的一抹弧度一閃而過,“等到時候長安派人來, 殿下只需說皖是去長安了即可。”

你良心不會痛嗎?小國王瞪圓了眼睛譴責他。

窦皖卻是搖搖頭,“從父聰慧,這樣的把戲騙不了他, 只是讓他知曉皖之決心罷了。”

我不是很能弄明白你們西漢人的思維,你們都是這樣用意念交流的嗎?腹诽歸腹诽, 夏安然和他又确認了一遍這樣無妨後才點頭表示自己會照辦的。只是在猶豫了下後, 他終于還是沒忍住問,“你, 你去投哪一軍?”

“漁陽或者上谷,那裏靠近匈奴左部,防守薄弱,若皖是匈奴, 亦是會着重攻擊那裏。”窦皖在他身側坐下,談到戰場分析之時神采飛揚, 極為自信。他用手指在席子上大概繪出大漢的邊境線,着重點在的大漢的右翼,也就是中山國這一塊“代郡因有漢匈貿易,守衛最嚴,皖若是匈奴人,絕不會主攻那一快。”

“皖會選擇自側翼而入,饒到代郡南方,自南向北攻打,随後北上出關回草原。”

夏安然跟着回憶了下這兩處的地圖,贊同地點了點頭,正面突破不了就從反面來,歷史上這樣的例子并不少。他往窦皖身側靠的更近了些,減去了窦皖留下的一點空隙後認真思索起來。

漁陽和上谷所在之處其實就靠近現代的北京,上谷郡其中就有後世著名的居庸關所在,在春秋戰國時候燕國就已經以居庸關扼控游牧,而這一道關口一直被用到了近代熱武器時代。居庸關能夠成為四大關隘之一,實則主要還是依靠地形。

居庸關坐落在太行山的尾端,又東連盧龍山脈,恰恰是兩座山脈之中,周圍層巒疊嶂,對于游牧民族而言除了正面突破幾乎沒有別的辦法。

相對來說,漁陽那邊的防禦要更為薄弱,因為太行山到了那裏地勢已近乎平坦,一馬平川之下唯一可用來防禦的設施就只有長城。

而後世人所參觀的居庸關一帶的八達嶺長城帶那是明朝的産物。對于漁陽來說,他們使用的還是燕國強盛時候所建造的燕長城,這也是後來秦始皇将各國本身的長城修整加鏈接而成的萬裏長城中的一部分。本身歷史悠久,而且還是夯土建築。

優點是萬裏長城将匈奴和漁陽郡隔開,并且距離較遠,就算小範圍出了問題,只要守軍能夠及時彌補也不會直接沖擊漁陽郡,但是缺點也是一旦長城被破,這較長的一段平原距離足夠讓匈奴人提起馬匹的速度。

Advertisement

而在冷兵器時代,一旦騎兵提速,對于步兵的傷害遠高于低速狀态,沖擊力就不是一個等級。

所以……

夏安然下了判定:“你會去漁陽。”

窦皖聞言慢慢笑開,“瞞不過殿下。”

漁陽、上谷、代郡都是中山國的北部關隘。代郡和中山國直接相連,但并不代表另外兩郡被破不會影響到中山,即便匈奴騎兵不會來到這裏,但是難民和逃兵也定然會沖擊到中山國。

代郡郡守是李廣,上谷郡占據地勢之利,易守難攻,唯有漁陽守得最是艱難。所以,窦皖會去漁陽。

得到他的承認,夏安然反倒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垂下眼簾一時之間都不知該說什麽。他感覺自己此時有些卑劣,因為在這一瞬間,他其實想要告訴窦皖中山國不會出事,所以不如還是去更安全的上谷。

但是這句話他不能說。

他如果說了無疑就是在侮辱窦皖,他捏了捏手心,覺得自己簡直矛盾極了。

窦皖卻在此時起身走到他面前,少年人以軍禮跪下,背脊筆直眸色沉沉,直直看着他的眼神仿佛能看到他內心深處,然後用目光一點點将小國王內心的褶皺一點點撫平:“殿下,守國、安邦,軍人本職,皖想要保護殿下,卻更想保護我漢家子弟。”

“且漁陽郡雖難守,卻易攻,皖沒打算一直龜縮于長城之內,終有一日,皖定要帥軍攻出長城,攻入草原,而漁陽便是皖所覺最有可能出軍之處。”

夏安然沉默了一下,卻是搖搖頭,“如果你想要攻入草原,那你絕不應該去匈奴左部所在之處。”

“匈奴左部所制之處為我漢國東北,那邊大部分地區均是平原,你确實容易攻出去,但被人奪回也快,除非和人打消耗戰。”夏安然的手指移到了草席上的左側,就着窦皖方才劃拉出的地圖所在在甘肅一代畫了一個圈“如果你真的想要北攻匈奴,我建議你對着匈奴右部下手。”

“那裏山巒起伏,雖難攻,卻也容易守,而且取下那裏,就可以扼斷匈奴對外的貿易通道。最重要的是可以拿馬……”

小國王思索片刻,又否決了自己的想法,“不對,現在出軍為時過早,阿皖,我們先想辦法取回黃河南岸地,這裏是匈奴拿來挾持長安之處,先拿下此處,屆時依托于黃河天塹修建堡壘,等穩固後再西顧。”

他越說越興奮,然而窦皖卻輕輕壓住他,“殿下,此處為匈奴發祥之地,若是當真拿下此處,便是向匈奴宣戰,屆時匈奴将不惜一切代價猛撲。若是我等未能守住,其定會直撲長安。”

“殿下之策無錯,只是如今不是時候,陛下不會允許的。”

窦皖輕柔的話語宛如一盆冷水澆下來,方才還侃侃而談的夏安然呆愣了下,忽而背過手在背後悄悄掐了自己一下,讓自己集中精神思考,不過須臾,他重新擡眸,眼光中的慌亂和急促漸退,他以一種旁觀者的語氣說道:“關鍵還是馬和信息。”

其實這幾年來中山國已經陸陸續續從草原上采購了一些馬匹,但是草原馬本身屬于蒙古馬,嚴格來說也屬于中矮體型,而且大漢起步晚,再怎麽養也比不上匈奴的馬匹數量多,漢軍能夠和匈奴拼的也就是軍隊人數而已。

這一點在防守時候倒也罷了,等進攻時這點優勢就蕩然無存了。人家馬腿長速度快,見勢不妙拔腿就跑,你漢軍追不上就等于無功而返。

所以,他還是得想辦法突破匈奴對于大漢和大宛之間的封鎖,也不一定要到大宛,只要引來西亞的馬匹就行。

如果西亞不行,那就先引青海馬,西藏馬個子雖然不高,但耐力強,且大漢和青海可沒有匈奴間隔,只是要走過去也不容易。

這個問題靠商隊沒辦法搞定,必須要走國家路線。實在不行就用錢砸,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只要有錢,總能從裏頭撕開一道利益鏈來。

至于信息,如今漢國唯一的信息來源就是南宮,除了南宮外還有零星商隊帶回來或真或假的消息。

自古到今,戰争玩的就是信息戰。

必須要想想辦法,夏安然捏了捏拳頭,然而他捏緊的拳頭卻被窦皖的手蓋住。少年微微側首,看着小國王的眼神溫柔而真摯,“殿下,這事急不來。”

“我知。”夏安然深吸一口氣,心中思緒翻湧,窦皖對他的确有影響,作為一個男人,他對戀人也有着保護欲,而這種陌生的感情的确影響了他的理智,“我會慢慢來。”

“殿下慢慢來亦是無妨,”窦皖卻在此時笑了,他執起他的殿下緊握的手,輕輕貼在唇邊,眸光卻從下往上注視着他的殿下,柔成一片波光“皖甚喜。”

和他相反,夏安然可一點都不開心。

剛确定關系的男朋友要出去打仗,他感覺自己一個不當心就要變成望夫石,偏偏他又不能攔着人不走。不能攔着也就算了,還幫不上忙,這可讓人太不愉快了。

人家第一次戀愛是校園小清新,他怎麽第一次戀愛就是随時随地有可能生離死別,難度也太高了吧?

夏安然反手握住窦皖的手,将人拉起坐在身邊,一時之間甚至都帶着些咬牙切齒,看着這人漂亮勻稱的手都想要去咬上一口。

如果這人此前沒說透,他也沒意識到,這事過去了也就過去了。只是窦皖偏偏把窗戶紙給捅破,這下他反倒是完全陷入了被動。

他自是不知,在這個平均壽命過短的時代,男女之間本身就沒有太多的時間給你們談情說愛,彼此間有些好感就會請媒人上門。而像窦皖這樣自己直接當面表示好感的,其實是懷抱了巨大的勇氣,幾乎是将自己的自尊攤開放在對方面前任由踩踏了。

只是,幸好,他的殿下的确是喜歡他的。窦皖的手仍任由他的殿下狠狠揉捏,以他的聰慧和對小殿下的了解,他自然知道殿下在想什麽。

他确實自私,也确實在此時對他的殿下用了心機。但那又何妨?

窦皖側首,眸光落在正假裝觀察窗框下頭行人的小殿下身上,只是這樣看着人,他就感覺自己唇角禁不住上揚。

在見到他小殿下的時候,正是他最迷茫之時。那時他方才被從父帶在身邊培養,彼時他剛剛知道窦家的命運,也剛剛知道自己即将承擔的責任,就被從父帶了出來。

窦家是依靠窦太後起家,本身就是窮苦人家,否則也不至于将當時還是少女的窦漪送入宮中了。窦家沒有底蘊,人丁也非常單薄,窦太後還是皇後的時候便謹言慎行,還是文帝當時照顧皇後的家人才去尋找窦家人。

即便如此,當時深受呂後一家之害的朝臣也還是害怕窦皇後成為第二個呂後,對于窦家總體也是打壓的态勢。若非如此,窦太後也不會忍受曾經駁斥過她的窦嬰。

窦嬰這一支是窦太後的堂兄一脈,當時朝堂上生怕窦家人成為第二個呂家和薄家,又因其家族出身貧寒,便派了大量的飽學有才之士前去教養。也因此,窦家的第二代、第三代受到的教育遠比第一代要好。

這才有了窦嬰出頭。

但在文帝崩,景帝立後,從皇後的家族變成太後的家族開始,窦家的地位便顯得格外尴尬。

同時是皇太後和皇後娘家的薄家不會輕易交出自己所占據的利益,但窦家背後也有景帝的扶持,在新帝登基之日開始,窦家就和薄家呈你死我活之勢,而薄家的勢力泯于薄太後崩。

薄家的勢力被窦家逐漸鯨吞,在外人看來窦家權勢滔天,唯有窦家人才知道窦家的全部都建立在景帝的賦予上,根基過于淺薄。窦家如果要走下去,必須要脫離外戚的身份,并且培養出更多的窦家人出來。

可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景帝願意讓窦家獨立之上,若是景帝不願意,那麽窦太後崩時,窦家也必定會遭遇到毀滅性打擊。

所以,窦皖作為被選中的火種,被存在了中山國。

窦皖願意當火種嗎?不,他不願意。

他有他的野心在,他想要北驅匈奴,南逐蠻夷,從他拿起刀戈之日開始,他就知道自己想要的絕不僅僅是這個演武場。

他無法忍受自己成為一個傳繼之人,一切都只為了茍全。

大丈夫生于世,當帶三尺劍,立不世之功,如若不然,生有何喜,死又何妨?

然而,「責任」二字牢牢壓在他的肩頭。

而後來,他遇到了他的殿下。

他只覺得此前所有的困苦、所有的憋悶、所有的掙紮都有了理由。

——為了遇到他。

如果他不是窦家最優秀的孩子,那麽就不會被帶到這裏來;如果他不夠優秀,那就無法留在殿下身邊;如果他沒有足夠的努力,那就無法吸引殿下的目光。

有時候只要這樣一想,窦皖心中便有着抑制不住的歡喜在。

他反手扣住了小殿下的手,指尖穿過了夏安然的五指,二人交握的手轉為了十指親密相扣,血液奔湧,心跳同步。

這一瞬間,是他們最近的距離。

自認其實并不純情的夏安然因此舉臊紅了臉,感覺實在有些招架不住這個人的招數。他瞪了過去,剛剛談戀愛的第一天就這樣牽小手真的好嗎?

說好的保守古代人呢?

然而等對上窦皖那張漂亮含笑的臉蛋時,夏安然心髒頓時跳快了一個節拍,他此時特別想抽回手,只覺得自己的心跳都要通過交握的手指傳遞過去了。然而窦皖握得死緊,小國王試着抽了抽,愣是沒抽動。

他抿抿唇,正想要說什麽,忽然聽到隔壁的樂聲終止,聲音轉為嘈雜,似乎有人争吵。

“隔,隔壁出事,我們去看看吧!”他匆忙起身,順便将窦皖拉起。

自從開始談朋友就好像打開了什麽不得了的開關的窦皖自不會拆穿他的借口,他順勢站起,還為小國王稍稍整理了下衣着發飾,随後先一步推開門。

哪只他們剛一開門,就對上了一雙燃着怒意的美眸。

窦皖:……

窦皖後退一步,想要擋住身後的夏安然,但此時不知情的小國王已經跨出來了,自然避無可避。

夏安然同一身男裝的陳嬌打了個對眼,彼此面上都閃過了一絲心虛。但小國王畢竟臉皮更厚一些,他立刻調整好了自己,圓眼睛瞪向了妹妹。

陳嬌嬌!你倒是告訴我你為什麽會在這裏?還一身男裝!

這就是你說的自己出去玩了?你就是這麽玩的!

陳嬌也就是心虛了一瞬間,很快就轉為了理直氣壯。

阿兄你有什麽資格說我呀!你自己不是也玩了白龍魚服那一套,就帶了一個窦皖,別的侍者一個都沒帶,你又能比我安全多少?

“蟜弟,小心!”

兄妹互瞪之時,前方有一孔武大漢持錘而來,人未到,酒氣卻是沖天,那人直沖陳嬌而去,嘴裏罵罵叨叨着不知哪地的方言。

一青年快步沖來,想要攔住這大漢,卻被窦皖搶先一步。

少年長刀出鞘,刀鋒在空中閃過一絲寒芒,刀尖穩穩點在了那大漢頸項之前。大漢受驚驟停,只覺得喉口處寒涼,酒頓時醒了一半;若是再差一步他的喉嚨就會被這把刀刺穿,屆時即便是扁鵲再世也難救。

就在窦皖出手之時,夏安然亦是極有默契地擋在了陳嬌面前,四人頓時呈現了一條直線而立。

幾乎在同時,夏安然曾經見過的年輕人将将停住了腳步,他牢牢鉗制住那個大漢,動作僅比窦皖慢了一點,顯然也有功底在。

那人正是陳嬌的同學,也就是那一位湯兄。見陳嬌無事,他轉而瞪向那被窦皖制住的男人,“持武當街行兇,未造成嚴重後果,當除鬓。”

窦皖手腕一番,寒芒閃過後那大漢的鬓角已經被剃光。當大漢感覺到涼意雙手一摸時,卻只敢發出驚呼而不敢動手,因為窦皖的刀尖已經恢複到原地,繼續遏制着他的舉動。

“你,你們竟敢!”那大漢憤怒至極,“你們可知乃公是何人?”

“無論你是誰,都要遵守漢律。”青年攢眉,“還有,你且将嘴巴放幹淨些。”

“乃公偏不!你這個毛都沒長全的臭小子!你管得着嗎?還有你!”大漢轉頭瞪向窦皖,“你可發生了什麽就敢以刀相指?還敢對我用刑?你又是個什麽身份?若要按照漢律,難道你就不違法?”

若是按照《漢律》的司法過程來算,窦皖的确違法,因為除鬓之刑要先判,再罰,行刑之人亦是有專人來做。而窦皖動手之前并無判決,嚴格來說,這算是私刑,若是遇到有權有勢之人,還可以轉口告他故意傷害。

漢律比秦法更寬松些,但是這方面還是有些講究的,但那是一般來說。

夏安然轉眸看了眼隔壁間雜亂的房屋,以及至今還坐在堂中飲酒的中年男人,再看看面前這個雖然壯碩,但是就像是沒帶腦子出門的打手,大概就有數了。

“阿嬌,怎麽回事?”他忽然出聲自然引來衆人矚目,同時小國王揮揮手對躲在一旁的跑堂夥計說,“去尋街卒來,動靜小一些,莫要擾了游客興致。”

大漢哼了一聲,對于他這一舉動極為不屑,顯然是自持身份,就算換來了街卒乃至于小吏都沒人能拿他如何。

夏安然倒是真有些好奇這人的身份,或者說坐在那兒的中年男人的身份了。

唔,小國王在內心盤算了下,覺得拼爹,他是不會輸給任何人的,當下心中特別有底氣。

“阿兄!”陳嬌顯然氣壞了,她指着坐在堂內的男人說道,“我和湯兄方才就坐在這間房隔壁,然後我聽到了娘子的呼救聲,就過來看看。這人此前尋了批把娘子來奏樂,後又見色起意,想要對那娘子不軌。我同湯兄聞聲相救,哪知此人見我們來了也不放手,還當面,當面輕薄那娘子。

後來湯兄及時将那女子救出來,他們就怪我們壞他好事,那壯漢便出手攻擊湯兄。”

夏安然掃視全場,微微皺眉,“那娘子呢?”

“方才見我和湯兄來相助,她就逃了。看,她樂器還在那兒。”陳嬌指了指放在地上的梨形樂器,那正是琵琶的前身,在如今因其彈奏方式尚且叫做批把。

很好,只有物證沒有人證,遇到這種事一般娘子也不會再站出來,怪不得此人絲毫不慌,如此情況他最多算個縱奴行兇,交點錢就沒事了……

看這人一身打扮也知道,絕對不差錢。

房中人此時手中尚且拿着酒盞,即便是在一地雜亂中也波瀾不驚,他看都不看外頭發生了什麽,滿臉都是興致被打斷的不愉。

夏安然卻越看越覺得此人熟悉,似乎曾經在哪裏見過,他的記憶很好,刻意回想之下,一個名字驟然間劃過了他腦中,他脫口而出,“灌夫?”

被叫破身份的灌夫一皺眉,雙眸直直掃視而來,顯然小國王直呼其名的無禮态度激怒了他。然而等他看清夏安然面容後立時一愣,他慌忙站起,趨步而來,遠遠便雙手作揖“殿下,可是中山王殿下?”

“是本王。”得到身份的确認,夏安然卻并不覺得高興,他皺眉看着在他面前躬身作揖的灌夫,“你作為代王丞,怎會在此時離開代國?”

“殿下有所不知,某已經不再是代國丞了。”灌夫長嘆一口氣,“一月之前,某被貶,現下正是閑賦之時啊。”

夏安然靜靜看了他片刻,随後看向窦皖,窦皖回刀後退,站在了小國王身後一步的距離,盡管如此他單手亦是扣刀,戒備姿态明顯。

見狀,張湯亦是松了手,而那大漢即便被松了開來,卻因其主恭敬姿态察覺到了不妙,此時什麽也不敢說,讪讪站起後便侍立在旁,安靜如雞。

夏安然讓灌夫先直起身子,他看了眼雜亂無章的房間後對陳嬌說:“你們房間退了嗎?”

“沒,沒有……”陳嬌疑惑地看了眼夏安然和窦皖方才所在的房間,見表兄直直帶着人進了自己的房間就更是不解了。

——幹嘛要進我們那間啊?還有,幹嘛要邀請這個人呀?

為什麽不去自己的房間……咳,因為在夏安然看來他和窦皖剛剛出來的房間了充盈着粉紅泡泡,還有降智光環,現在正是需要智商的時候,不進才是正确的。

等幾人再次入座後,小國王示意不必關門,他入座主座,神色看不出喜怒,但眸光頗有些冷意。灌夫在心中苦笑,暗道失策。

他來中山國其實是想要自薦的。此前,他因收受賄賂和回扣被代王查出後上報朝廷給革職了,此時正想要找個新東家。

有錢又缺人的中山國便是他下一個目标。

灌夫自認勇猛過人,身手也不差,又和中山王有過一面之緣,若是給他一個表現的機會,定然能得了中山王的青睐。即便中山國如今二千石之位全滿,他肯定撬不動邊角,但只要給他一個機會,一千石還是可以做到的。

更何況中山王和代王可不一樣,他是陛下的親子,太子最親厚的兄長,若是能得了他的舉薦,青雲直上自然不難。

只是他還沒想好要怎麽接近中山王,這次來也是想要伺機而動,準備先在民間走動一番,哪想到就因為一時放縱就得罪了人。

若他所料不差,這個男裝打扮的娘子就是堂邑翁主。

啧。這下麻煩可大了。

灌夫根本不敢落座,他剛進入了廳內便先一步跪下,“殿下,方才都是我之過,我飲酒失了禮數,還請殿下責罰。”

他如此爽快認錯反倒讓夏安然有些意外,他皺了皺眉,“你方才犯了何錯?”

“我意圖輕薄那女子,又縱奴行兇,還驚擾了殿下,我願罰百金贖罪,再給那女娘十金作為補償。”

一開口就是一百十金,夏安然回想了下自己就連點個燈都要摳摳嗖嗖的窮酸樣,頓時內心極度不平衡起來。

他眯了眯眼,看向陳嬌的同學,“你方才言法很有一套,可是修習過律法?”

“是。”男子起身,沖着夏安然作揖,“吾名張湯,杜陵人,去歲開始在大學求學,所治春秋。因父為長安丞,湯便跟着父親學習了一些。”

“……”聽到這個不陌生的名字,哪怕心中多少有了預料,但夏安然還是沒忍住轉頭瞄了一眼陳嬌,表情很有幾分莫測。

嬌嬌啊,我的妹妹,你知道這邊這人是誰嗎?

酷吏張湯,人家的揚名戰就是在處理你的巫蠱案上啊。

他原先覺得大學的人莫非眼睛都有問題看不出陳嬌的女裝打扮,現在想起來……別人不知道,這位九成九是能看出來的,一個能在後世辦理那麽多案子的能幹人,還一路從基層做到了司法部長之位的執法人員,旁的不說,觀察力定然頂級。

所以,陳嬌之所以身份沒有暴露,應該都是這位在幫着打掩護。

再看一眼對他瘋狂眨眼暗示他別暴露自己身份的陳嬌,夏安然心中一片悲涼。

我的妹啊,你可長點心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