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機關算盡

這個時辰,家家戶戶都已經關門閉戶,進入睡眠了。姬白深一腳淺一腳跟在子榛身後,一起來到醫廬後的湖泊邊。夜風很大,刮在身上很冷,但兩人貌似并未在意。“會劃船嗎?”子榛清冷的聲音從風中傳來,身影在風中翻飛,越發顯得瘦小。

“會。”

“那就勞煩姬白大哥把船撐到湖心去。”

子榛抱着盒子率先登上了船,一時間,只聽見風聲和船劃水的聲音。看着子榛懷裏的那個木盒,姬白不想打破這沉寂,而是陷入沉思。兩人回到醫廬,來到放着的巨大棺椁的偏室,姬白還在想兩個人怎麽搬出去,卻在下一刻看到子榛已經輕巧的推開棺椁,沒有想象中可怖的景象,也沒有那種腐爛的氣味。而後看着子榛從裏面抱出來一個小小的木盒。

“你師父的遺體呢?”

子榛拍拍盒子,“在這裏。”在姬白震驚的目光裏緩緩關上棺椁,“這裏面是師父的骨灰。”

“你竟然将他火化了。”

“這也是師父的意思。子榛一個孤身女子怎能平安運回師父的遺體,說不定也早就葬送在歸途了。”

“時隔兩年,世人居然毫無不知情。”

子榛微微勾起嘴角,不,鄭武公知曉,不過已經不是問題了。

“來吊唁的從來沒有提出過要看師父的遺體,包括師父的弟子,人走茶涼,人死燈滅,有什麽好奇怪的。這棺椁裏面安了機關,除了榛誰也解不開。”時人最信奉鬼神,而肉體正是通往極樂世界的媒介,所有古今中外才有那麽多帝王尋求屍身不腐之道。埃及的木乃伊和中國的金縷玉衣就是最好的例子。可是師父卻在臨終前要自己把他的屍身火化。

子榛陷入回憶,緩緩地說道,“師父去的時候還不到而立之年,還那般年輕。臨終之前,師父還在對榛說,榛一個女孩子怎樣能夠帶着師父的遺體回到衛國,且不說路途遙遠,單說保存就是問題。師父是醫師自是知道人體腐化會對活人不利。人死随風去,即使埋在地下也不過化為一捧泥土。若榛的師兄弟願意回來看看師父,師父也樂意,若是不願意,切莫強求,就把師父的骨灰撒在朝歌最美的地方。那日子榛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師父切莫這麽說,子榛就是死也會把師父帶回衛國’,他是子榛在這個世界唯一的親人,可惜終究還是沒能如願。世間之事不過如此。風行子,風行子。師父也許早知道自己有一天會乘風而去吧。”

姬白側頭看着子榛的側臉。那樣哀傷的站在船上,這是第一次從這張可以稱得上寡淡的臉上看到這種神情。

“停下吧,師父出生在這裏。”子榛臉上滿是溫柔,似乎陷入美好的回憶,“師父他不止一次跟榛提過這個地方。他說最喜歡的就是靜靜地躺在小船上在這碧玉河裏随風而動,今夜,就讓子我實現他的願望吧。”

揚起手,風吹散了漫天塵埃,乘着風抵達到河裏的每一處。到最後,直接把盒子揚起,滿盒的骨灰彌漫在風中,子榛伸出手,骨灰在指縫間穿梭而過,沒有半分停留。

姬白注意到那手在那寬大的袍服裏格外細瘦,“子榛怎麽突然想對我說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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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太寂寞了。”

姬白走過去,從身後擁住她冰冷的身體,“風大,回去吧。”

“好。”

“子榛你做什麽?”姬白清晰地感覺到刀刃的冰冷正抵着自己。握着船槳的手卻絲毫未松開,并不反抗,只是看着少女的眼睛,“你想殺我。”

“這話應該是子榛問你,你潛在子榛身邊不就是想殺掉子榛麽?”少女毫不示弱與他對視。

姬白終于軟下來,“你怎麽知道的?”

“從鄭國準備回衛的前一夜,在王宮中,鄭候曾數次挽留我,我拒絕了。為了感謝我的幫助,鄭候主動提出暗中協助,幫我找到了師兄弟。第二日,我去拜訪鄭國的師兄弟,他們見到我都有些不自在,連我提到要不要回來祭拜師父,也吞吞吐吐,要不就是一口回絕。如果說少數人如此就不足為奇,但是所有人都這樣,就不對勁了。那些師兄弟雖及不上師父,但也算得上當世數一數二的名醫,當日武姜對外宣稱鄭武公和還是太子的鄭候姬寤生身患重病,這些名醫身為鄭國人,食君之祿,又加之衛鄭兩國正在對陣,君候和太子是鄭國最重要的兩個人,于公于私都不可能無動于衷。可是他們卻都沒有治好鄭武公,不然也沒有我的什麽事了。要知道鄭候即位後馬上就傳出了鄭武公的死訊。這些醫師在鄭宮中救治,對于鄭宮之中的那場宮變他們或對會少肯定知道了些什麽,也許連鄭武公早就過世都知道了。這些師兄弟都是鄭候替我尋到的,從他們的情狀不難想到,他們極有可能已經被鄭候控制了。鄭候怎麽會讓這種辛秘傳出去呢。”

“這和姬白又有什麽關系,姬白只不過是個車夫。”

“子榛該叫你姬白大哥還是公子姬白呢。”子榛滿意的看到姬白眼神變了。“第二日鄭候又前來送行,沒有再提提到要求我留下,而是送了一塊令牌給我。那塊令牌獨一無二,上面連花紋都雕得分外精細。我看過鄭國衆位公子的令牌,鄭候賜給子榛的和他們不一樣,我的那塊令牌不是鄭國一般的令牌,我曾去衛宮給王後診治瞟見過太子姬完的令牌,那上面的花紋是衛國特有的,可是字符卻是鄭國的。堂堂鄭候卻送了這樣一塊的令牌給我,還給特權我随時來鄭國,這說明了什麽呢。進入衛地都是要盤查的,若我傻傻的把令牌放在身上,恐怕還未進入衛地就被當做細作抓起來處死了,如何到得了朝歌。就算僥幸逃脫,你說我會選擇哪裏。有腦子的人當然是會選對鄭候有恩的鄭國。那這塊令牌又成了我的催命符,鄭人可不認得我的樣子。這塊令牌用黃金(那時都是黃銅)打造,純度極高,非凡品。就算不去衛鄭,我帶着這樣一塊令牌走到哪裏都是死。到時候又有誰會相信風行子的女弟子說的鄭宮的秘聞。”

“可是守衛并沒有在你的包袱裏搜到那個令牌。”

“很奇怪?因為我在取水的時候,就已經把它丢進河道裏了。你以為它還在我的身上,所以在城門口你那麽肆無忌憚的下車讓守衛盤查。可是我又怎麽會讓你們如願呢。”

“就因為這個?”

“在鄭國,城門口只有你一輛馬車。我別無選擇,就只好雇傭你的。即使當時天色已經很晚了,也不該只有你一輛馬車。你并沒有騙我,姬白是你的本名吧。可惜你不是鄭桓公的庶子,你是鄭武公的庶子,姬寤生是你同父異母的哥哥。一路上你雖然表現平淡,但是那種氣勢和儀态确實不容易僞裝的。你生火的時候,我一眼就看到你手指骨結內側有繭子,你說你是幫貴人駕車的,可是這分明是而是射箭弄的。打仗在夏季,是一載之中最熱的季節,所以你才會這般黑。最重要的是你送給我的那片東西。那可是鲛片,它是太子姬完的,子榛曾經見過,衛太子從不離身。這是他丢失在戰場上的,所以說你參加了這場與衛國的戰役。”

“還有什麽一并說了吧。”

“身為鄭人,來到這個打敗過鄭國的國家,聽到歡呼你沒有半分嫉恨之情。我誠邀你小住幾日,你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送給我的衣物,毫不猶豫的就選了紅色,這種天下至尊至貴的顏色,因為你沒有想過平民是不可以穿紅色的。哪怕是平民,一般做飯都是用陶罐煮,那種用來煮兔肉的可是王候貴人才可以用,但是你見到我做的膳食卻毫無疑惑,信手拈來,想來是經常見到,更甚者每日就是這麽享用的。”

“哈哈哈,子榛姑娘分析的很好,有些我的确騙了你,我上過戰場,是鄭軍的弓箭手,并不是替貴人駕車的。可是你怎麽知道我不嫉恨是因為我心胸豁達,送你衣物是因為愛慕你,看見你做的膳食不疑惑是因為我服侍過貴人。”姬白湊近子榛,兩人的姿勢很暧昧,二人幾乎呼吸相聞。看着子榛略顯蒼白卻不失光澤的唇,姬白喉頭一動,手中的船槳不知何時已經從手中脫落。姬白環住子榛的身體。

“鄭莊公給衆位公子分封那日,子榛站在回廊裏數了,一共十二位公子,加上鄭候姬寤生,一共十三人。可是浚薄給榛找來的令牌卻有十四塊。浚薄找來的公子令牌裏,也有你的,上面有姬白二字。子榛掌握了這麽大的秘密,又數次拒絕了鄭候,他怎麽放心讓我平安活在世上呢。所以把你安插在我身邊,雙重保險,真是絕妙。只可惜,還有最後還有一點,子榛私下問過了,這位公子一年前已經病逝了。你已經是一個死人了。鄭候怎麽會派一個死人過來的呢。”在姬白環住子榛的時候,子榛沒移開的刀刃深深刺進姬白的身體。與此同時,姬白的刀刃也刺進了子榛的身體。

金屬和肉分離的聲音。子榛足尖一點,就離開了小舟,來到岸邊。她回頭看了一眼,一團黑色的影子還直愣愣的站在小舟上。“若我沒有猜錯,如果不是今日挑破了,今夜從衛宮出來後,你就會殺了我。算算日子,儲妃齊媛怕是要生了。難為鄭候還記得我說過的要去衛宮讨杯酒水喝。想來近幾日鄭候就要來朝歌了,他與衛太子結盟又如何會不來。”

姬白松開自己被刀刃紮到的地方,滿是鮮血,染透了衣襟。

“真是機關算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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