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胡不歸
用午膳的時候,兩人都沒有提昨晚的事。默默吃完飯,子榛看起來很是疲憊,風行子收拾好東西端了一碗藥膳出來,叫醒蜷在榻上的子榛,迷迷糊糊喂她喝下去。
只是還未等子榛想好怎麽面對的時候。她就失去了此生最重要的人。
最近醫廬裏已經人滿為患,一開始以為不是什麽大問題,只不過是手足生瘡,精神疲憊,面色萎黃。可是吃了藥一點好轉也沒有。越來越多的病人需要診治,子榛也是忙着腳不沾地。這件事甚至驚動了楚候。楚候對此非常重視,下令醫師一定要找出病因。
“以往也出現過這種狀況,但是并沒有這般嚴重,這次大面積出現這種狀況,就怕是瘟疫啊。”瘟疫,連子榛也吓住了。風行子聽了城裏老醫師的一番話,也沉默了。子榛最近身體越發的不中用了,風行子怕她累着了,就讓她在醫廬裏歇着,自己則每日和城中的醫師一起探讨藥方。風行子雖是神醫,但對于楚地還不是很了解。一種疾病和很多因素有關。環境、水源等等都有關聯。子榛每日待在醫廬裏也細心研讀楚國志,看記載的楚國風土人情,人文地貌,風行子整理出來的資料子榛每日也看。
距離這次集體爆發疾病已經大半個月了,病情還是沒有得到控制,全城都知道楚候為這事發了很大的脾氣,發落了不少醫師。王後的父親朝中的巫師大人,提出作法驅邪。楚候應允,法事過後,驅邪後城中的病患少了許多,楚王設宴獎賞巫師,還連着幾日都去王後那。沉重流言四起,風行子堪稱神醫,也不過爾爾。更有傳言流出,說風行子師徒二人,帶來了此次災禍。風行子不理會這些,還是專心研究藥方。不過好景不長,城中被控制的病情再次加劇。
“君上,請你發落風行子及弟子二人,這次災禍就是他們二人帶來的。”楚候看着跪在地上的楚巫,他妻子的父親,楚國的巫師,神色不定。
“風行子你怎麽看?”
“風行子不信鬼神。”
“大膽,你竟敢污蔑巫。”巫師氣得把那根不知傳了幾代的巫杖在地上猛地敲了幾下。
楚候也是進退兩難。“若是風行子不能在十日內找到藥方,任憑君候處置。”
“好,老夫就再給你十日,請君候下令。”
“那就依神醫吧,孤給你十日,十日後孤要看到藥方。”
“師父,事情進展得怎麽樣了?”風行子歸來時滿臉疲憊,本想就寝,但一想到這段是日師徒二人很久沒有一起說說話了,就強打着精神陪子榛用膳。不管風行子用不用,每日的飯菜都給他溫着,洗漱用的水也給他燒好。
“已經有頭緒了。”風行子夾了一筷子肉片,吃得很是勉強。子榛知道他是累了,默默把菜往他那邊推了推。“明日子榛去幫你吧。”
風行子夾菜的動作一頓,馬上就拒絕了。“不可,醫廬裏安全,現在連王城裏都已經戒備了。”見子榛戳着碗裏的菜,風行子語氣和緩了一些,“并非師父不讓,只是這次非同小可,你身子弱,經不得這般。”
“師父,洗澡水已經燒好了,你先去洗洗。”子榛收拾好碗筷,遞給風行子一碗藥。這是每日都要飲的,每日與病患接觸這種将身健體的湯藥并不可少。風行子每日換下來的衣物子榛也放到湯藥裏面浸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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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妥帖了,風行子一沾到榻上就睡過去。子榛坐在旁邊,時不時幫他打打扇,一邊翻看風行子今日整理出來的資料。
看了半宿,定下神,拿出一份空的書簡,想了想就開始下刀。風行子醒來就看到子榛披着一件單衣,跪坐在塌前聚精會神的拿着刻刀刻着,昨晚還是滿滿的燈油快要燃盡,“你可是刻了一夜。”
子榛聽到動靜,回過頭,眼睛滿是血絲,“師父你醒了。馬上就好了,你先歇一會。”
“在寫什麽?”風行子披了外袍過來。面前的小幾上堆滿了醫書還有自己這段是日收集的資料。
“藥方。”子榛嘴上答着手卻沒停。房間裏很安靜,只有刻字輕微的聲響。天亮的時候,子榛也寫完了,“給你。”
風行子看了一遍,合上書簡。
“楚地氣候潮濕,山地衆多。我來到楚地,明明是炎熱的夏季,卻總覺得帶着莫名的潮氣,衣衫總是半幹不幹。這裏很多地方沒有開化,山野之民并不在意這個,圍着半幹的獸皮或者麻布衣衫,光着腳走來走去。我又翻看了師傅帶回來的資料,最開始染病的是山野之民,要麽靠近山林,要麽臨近大澤,這些地方有一個共同點,便是水汽旺盛。城中之所以大面積爆發這種疾病,有兩個原因,一個是丹陽人口進出頻繁,造成人與人相互感染;二是丹陽是一個聚水地,早上起來到處可見露水,這就為丹陽城中染病埋下了禍患。而且有記載每年都有人患這種病,這就說明這種病和氣溫和水脫不了幹系。”
“第一條為師很贊同,只是那第二條,為何只有今年一年才有這麽嚴重的情況?”
子榛理理亂發,見天色大亮,吹了燈,明明是一夜未眠,卻帶着一種沉澱的氣度,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風情不禁讓風行子偏過了頭。子榛毫無察覺,“師父還記得我們來時的那條江,就是我錯認成楚江的那條。”
“那江怎麽了?”
“既然是那般大的江,那自然是對氣溫有影響的。丹陽離那裏并不算太遠。”
“你是說那江的水汽來到了丹陽?”風行子一臉錯愕。
“正是,本就距離不太遠,只不過因為天氣炎熱,在中途也揮發了一些。萬事俱備,只欠南風。”
風行子看着子榛,“是風把水汽帶過來的。”
子榛笑眯眯的,“師父好聰明,一點就透。我們來時确實刮了很大很大的風。”
“只是區區一條江就有如此大的影響?”
“一條江?師父可知這條江貫穿了多少個國家。”子榛把一面布帛拿起來,風行子把布帛抖開,“地志圖?”
“正是,我已經注明了,你可以看看這條江有多長。楚地多山,山野之民得這種頑疾,也可能只是因為一片樹林。師父你把這藥方改改就可以用了。”
風行子看着子榛,“你怎麽會畫地志圖?”
子榛指着攤在小幾上的書簡和布帛,“這裏。”風行子沿着她的手指看過去,那裏是各國的地志圖,“拼起來就是了。”在風行子錯愕的的神情裏,子榛的笑容稱得上神采飛揚,“弟子不過是投機取巧。”
那笑容太耀眼,風行子舍不得移開目光。“師父把這藥方整好後,切忌讓病人不要再穿濕衣濕鞋,把衣物放在太陽下爆嗮,不要光着腳在河澤之處行走。”
“還有什麽要交代的麽?”
子榛歪着頭想了一會,“無。暫時就想到這麽多。”
風行子摸摸她的頭,“那師父就先過去了,你先去睡一會兒。”
看着風行子的背影,子榛覺得有什麽在腦海裏一閃而過,脫口而出,“師父。”
風行子回過頭,“怎麽了?”他的臉逆在晨光裏,只看清輪廓,“我忘了給你準備早膳。”
風行子沒想到她會說這個,笑着舉起手中的書簡,“不礙事,子榛多做些好吃的,師父回來陪你一起吃。”複又有想到什麽,“子榛快要超過師父了,想來也可以獨當一面。”
那是風行子留給子榛最後的笑容和動作。
“師父你知道麽,每次想起來,我都會覺得撕心裂肺。”
子榛做了一桌的菜,特意收拾了屋子,換上嶄新的素衣,還悄悄用指甲花染紅了指甲。從早上到晌午再到傍晚,菜熱了很多次,野菜已經快要爛掉了,風行子還是沒有回來。子榛就握着玉指扣坐在門口等着。這玉指扣風行子向來是不離身的,今晨鋪榻的時候竟然發現了它。
子榛靠在門邊,半睡半醒。直到快要到天明,才有人來穿消息。“醫女,你快來吧,神醫沒有了?”
子榛一聽這話,緊緊抓住這人的手臂,“你說什麽,什麽叫沒有了?”
“神醫昨日開完藥方,病人們的狀況有了明顯好轉,可是昨日傍晚突然,突然就倒下沒有起來,哎,醫女,醫女你慢點。”子榛沒有等他說完,看見這人的馬在院子外,就緊緊撰着那枚玉指扣騎上馬奔出去了,腦袋裏只有“沒有了”幾個字。不會的,不會的,師父怎麽會死,他答應過我要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