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勢不可擋

然不論如何,這腳都崴了,短期內想要逃跑,是不可能的了。

微微颠簸的車廂內,肖涵玉摸着纏了白布的腳踝,透過簾子的縫隙,憤憤不平地瞪視着前方的背影。

冰瓜臉,棺材臉,木魚臉……壞墨汁,臭墨汁,可惡的墨汁!

她咬牙切齒地在心裏喚着她給藍莫知起的綽號,把能想到的所有不好聽的字眼都加了上去。

然而,這就跟她這陣子所做的事一樣,并沒有什麽用場。一個月後,她還是被藍莫知送到了接近南蜀皇城的地帶。

這個時候,肖涵玉的腳傷已然痊愈,卻也再沒逮着機會逃跑。她知道,自己不日就将被送入蜀國的皇宮,如果再不抓緊時間作最後一搏,她這一輩子就真要交代在異國的高牆鐵壁裏了。

可是,她該如何是好?逃也逃了,傷也傷了,哪回不是被那個壞家夥冷着臉給捉了回來?所以,偷偷溜走恐怕是不現實的了。

肖涵玉思前想後,好像只能換一條路數了。

這天夜裏,送親的隊伍在目的地以東的一座城鎮裏落了腳。身為此番護送任務的負責人,藍莫知自是有一間屬于自己的屋子。只不過,他沒有想到,敞開着的屋門口,會忽然探出一只腦袋。察覺到動靜,武将出身的男人回過頭去,映入眼簾的,是明寧公主遽然一怔而後賠笑的面容。

藍莫知面無表情地與來人對視,看着她跳過門檻朝他走了進來,還回身迅速阖上了房門。

“公主,夜深人靜,你與臣二人實在不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八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劍眉微斂的男子就見來人神色一改,猛一下撲倒在他的面前。

此情此景下,饒是素來以冷面示人的藍莫知也禁不住面色一凝。

“公主!你這是做什麽?!”

“藍将軍!我實在是走投無路,才來求你的!”

藍莫知突地眉角一跳。

“你就看在咱倆青梅竹馬……不是,是看在你我打小認識的份上,你……你就當我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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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聽女子直接就來了這麽一句,藍莫知嘴角一抽。

“公主大喜當前,委實不該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見男子只眉心一動就變回到平日裏那副無動于衷的模樣,年方十六的少女登時就按捺不住了。

“喜什麽喜啊!你明知道那是個火坑,還要眼睜睜地看着我跳下去!”反駁之詞脫口而出,肖涵玉忽然覺得哪裏不太對勁,緊接着,她就小臉一垮,猝不及防地撲到了男人的小腿上,“莫知,藍墨汁!你我從小一起長大,沒有情意也有敵意,你就當真這麽心狠手辣,要我去給南蜀的太子暖床?”

少女豁出一切的言行,幾乎就要叫藍莫知繃不住臉。他不是沒見識這位十八公主觍着臉耍無賴的模樣,但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她竟會不計形象到這等地步。

當然,如此情況下,最重要的不是大吃一驚,也不是糾正對方胡亂使用的措辭,而是不能再由着堂堂公主殿下拽着他一個臣子的腿肚哭鬧。

繃直了身子的男子驀地彎下腰去。

“公主!君臣有別!請公主起來說話!”

語畢,他本想掙脫少女的束縛,直接跪在她的跟前,孰料肖涵玉一個姑娘家,力道還挺大,他掙了半天,愣是沒能如願以償。

藍莫知急得臉都快憋紅了——她是公主,他總不見得一腳把她踹開!

于是,男人只能使勁兒地掰少女的雙手和胳膊。肖涵玉當然不依,卯足了氣力,死死地拽着他的一條腿。拽着拽着,腿拽不住了,她就拼命地攥着他的褲管。

說時遲那時快,僵持不下的男女雙方只覺手中猛一脫力,這就不約而同地向後倒去。因着有武藝傍身,藍莫知只一時失了平衡,便很快穩住了身子,但肖涵玉不一樣,她不會武,反應也不及男人來得快,是以,突如其來的外力立馬就叫她栽了個跟頭。

唔……好疼!

從四腳朝天的姿勢變為不太雅觀的坐姿,少女不由自主地撫着撞疼的腦殼,卻發現手裏頭不知何時多了個物件。她把那事物拿到眼前,定睛瞅啊瞅,瞅着瞅着,就覺得這東西看上去甚為眼熟。

片刻,她倏地睜圓了眼珠子,一臉震驚地擡眸去看。

赫然入眼的,是藍莫知黑如鍋底的臉色,以及……那兩條穿着破褲子的長腿。

肖涵玉猝然還魂,“啊——”地驚叫一聲,就扔了手中那燙手的破布,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回跑了。

可憐她頭一回放下身段去抱藍莫知的大腿,不,是小腿,便以奪路而逃告終。

肖涵玉覺着,人生簡直沒有比這更悲傷的了。

是的,自打這一夜過後,人藍莫知就不搭理她了。如果說,在這之前,即便他總是木着個臉,也好歹是理會她的,那麽現如今,他是當真連正眼都不肯給她一個了。

肖涵玉很苦惱:她也不是故意要扒他褲子的啊,這是一個意外嘛……

就在這不被故人理睬的煩惱中,少女坐着馬車入了南蜀皇城的城門。

驀然回首,肖涵玉憂傷地意識到:那逃離的機會已在燈火闌珊處啊!

她暗罵自己真是不該,都到這個節骨眼上了,居然還在意那木頭臉是不是在生她的氣,結果一個恍惚,就羊入虎口了啊!

被蜀國人迎進了宮門,肖涵玉始終苦着一張臉,欲哭無淚。藍莫知無甚表情地看她一眼,終究也沒說什麽。

是日,遠道而來的東贊公主便在南蜀禁宮裏的玉簫殿內住下了。除卻侍奉她的一些侍女,其餘人等自是被安排在了宮外的宅子裏,等候皇帝的召見。

不過,想也知道,老皇帝重病不起,是以,他們縱然要見,那見的,鐵定也是蜀國未來的一國之君——這樣的事态發展,并沒有如期上演,只緣贊國一行人才剛落了腳,當天深夜,宮裏就傳出了老皇帝駕崩的噩耗。一時間,厲無刃自是沒了接待異國使臣的心思,全城內外一夜之間俱是披麻戴孝,在他的帶領下,個個都忙着給老皇帝哭喪。

被安置在一座宮殿裏的異國少女也接到了消息,與此同時送到她手裏的,還有一件純白無暇的孝衣。

對此,肖涵玉不以為意,倒是伺候她三年的緋雪不樂意了。

誠然,公主殿下還沒嫁給南蜀的儲君呢,這就要為老皇帝服喪了?說起來,也真是不吉利,公主前腳才剛到,老皇帝後腳就病故了,好好的喜事就被這喪事沖撞了,叫人實在不能不覺着膈應。

緋雪正暗地裏嘀咕着呢,那邊廂,她那心無芥蒂的主子卻已然自個兒将孝衣換上了。說是“孝衣”,其實也就是件白色的紗衣。大約是考慮到少女尊貴的身份,這白衣無論是料子還是做工都屬上乘,決計不是民間那些普通的粗布麻衣能夠媲美的,是以,當少女換上這樣一件衣裳後,整個人看起來非但不顯凄涼蒼白,反倒多了三分我見猶憐的味道,這讓本來還在暗自抱怨的緋雪也不曉得該說什麽好了。

哦,不,有句話,她憋了也有好些時辰了,她得跟自家主子說道說道。

“公主,你看,這都一天一夜了,蜀國的太子都沒過來看你一次呢。”

緋雪本是想為自家主子打抱不平的,孰料她話音剛落,就見少女眉目生輝地開啓了朱唇。

“啊呀,人家很忙的嘛。蜀國的先帝才剛過世,他身為人子,身為儲君,當然是忙得焦頭爛額啦,哪裏顧得上我這個他國的公主。”

此言一出,還比少女年長一歲的緋雪幾近目瞪口呆:如此溫柔體貼的言語,絕對不該出自她家公主之口!

她當然不清楚自家主子的心思:蜀國太子把她遺忘在這深宮的角落裏,簡直是天助她也!如此,她就還有逃出升天的希望!

想到這裏,肖涵玉本該因喪事而悲傷的面孔,就忍不住浮現出絲絲雀躍的笑意。緋雪用見鬼一樣的眼神瞅着她,她也沒當回事,只将閑雜人等遣退了,然後拉着一個蜀國的小宮女唠嗑。被她單獨留下的小宮娥怯怯地答着她的問話,全然摸不着頭腦。

這位來自異國的公主,倒不似傳聞中的東贊人那般蠻不講理、驕縱任性,只是……她為什麽會像聊天似的跟自己講話啊……

“我問你,你們蜀國有沒有‘大赦天下’一說?”

“回公主的話,有的。”

“那有沒有因為‘大赦天下’而被放出去的妃子……呃,我是說,宮人什麽的?”

“回公主的話,這個……一般是宮女到了年紀,便被放出宮去婚配的。”

“哦……是這樣啊……”

呃,公主殿下這種近乎失望的神态和語氣……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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