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被人罰了
滔滔不絕的一席話脫口而出,梅妃的臉色不由得就生出了變化。
沒想到這丫頭,竟是個伶牙俐齒的!
誠然!她方才話裏暗藏的意思,自己怎麽可能聽不懂?無非就是在向自己表明,如今她還未正式嫁入厲家,與他們蜀國皇族沒有半點兒幹系,自然也就算不得是自己的晚輩。更重要的是,她是東贊皇帝所出的親生女兒,體內流着天家的血,而她不過是南蜀先帝的一個小妾,誰的血統更為高貴,一較便知。
冷不丁就從高高在上的貴妃娘娘變成了後宅侍妾般的存在,素來被人捧高的梅妃又豈能咽得下這口氣?
她當即冷笑一聲,故作淡定地打量着如花似玉的少女,寒聲道:“看來民間所言非虛,你們贊國的人,可真是生得一副詭辯的好口才。”
肖涵玉秀眉一斂。
她不喜歡這個女人,這個女人想必也對她毫無好感——毋庸置疑,今天她們倆這梁子,是結下了。
“多謝娘娘誇獎了。”
不過,沒關系,別人罵她,她就當是喝了一碗補藥,有什麽大不了的?
然而,梅妃當然不可能只滿足于口舌之快,見對方似是無動于衷,她壓下了心頭的怒火,面無表情地繼續道:“口才是好,可教化卻差。看公主還穿着一身素服,難道忘記了,我蜀國的聖上才方駕崩不久,國喪未過,公主竟領着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在這皇宮重地內嬉鬧?!”
說這最後半句話的時候,梅妃的語氣和臉色都已變得嚴厲起來。肖涵玉倒是不至于被她這架勢吓到,不過,她厲聲道出的話語卻是猶如當頭一棒,将自個兒喝得腦袋都嗡嗡作響。
糟了,她還……真給忘記了。
是的,她身在故國之時,宮裏雖沒死過皇帝,卻也至少知道,帝王駕崩,整個皇宮都得悠着些,否則就是大不敬之罪,搞不好是要掉腦袋的。
眼見少女适才還篤定的面孔這就失了血色,梅妃心中一陣快意。全程旁聽的琉璃也是吓得面白如紙,暗怪自己這一陣光顧着能把小主子哄開心了,居然把這麽重要的事情給忘記了!
這一下,她緊貼着地面的膝蓋都開始發抖了。
人都是怕死的,她琉璃也不例外。若是梅妃真就抓着此事不放,要治她一個失職、不敬之罪,那她定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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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糟糕的是,她要是就這麽死了,誰來照顧年幼懵懂的小主子?這叫她如何去到九泉之下同她的舊主——廉王妃交代?!
正緊張都連呼吸都變作不暢,琉璃忽然聽到了一記悶響。她下意識地擡起眼簾,驚訝地目睹了明寧公主屈膝跪地的姿态。
“是我疏忽了。不過,一人做事一人當,請娘娘莫要為難小郡主。”
簡潔明了的話語一出,輪到梅妃暗吃一驚了。她本以為這丫頭會死鴨子嘴硬,再跟她諷上幾個來回,孰料對方竟然就這麽輕易得服輸了,還主動跪到地上請求原諒。
将少女直直目視前方的情景看在眼裏,三十出頭的女子忽而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她從容不迫地挑了挑細眉,擡手扶了扶自個兒的發髻,也不再去看少女無甚表情的面孔,只顧自個兒氣定神閑地說:“公主初來乍到,不懂規矩,也是情有可原。不過,公主既已入宮,便該知道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本宮身為先帝最為倚重的嫔妃,也有責任教導公主。”
她頓了頓,輕蔑地看了肖涵玉一眼,兀自道:“這樣吧,本宮做主,請公主去往藏經閣抄寫經書。一來,可為先帝祈福,二來,也可靜心思過。公主以為如何?”
話音未落,聽聞“抄寫經書”四字的少女業已禁不住眉角一跳。
她最讨厭抄經了。
話雖如此,好歹躲過一劫的少女還是見好就收,謝過女子的不計較之恩,便自說自話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梅妃:“……”
她是不是罰得太輕了?
心裏是這麽想着沒錯,可梅妃面上也不好出爾反爾。她沒好氣地冷哼一聲,吩咐兩個宮女将少女帶往藏經閣,就轉身施施然離開了。
琉璃一見這尊大佛總算是走了,趕緊站起身來,三步并作兩步地行至少女的身前。
“公主……”
她的眼底寫滿了擔憂、感激與愧疚,肖涵玉如何能看不真切?
少女這就燦笑着擺了擺手,聲稱無礙。
“不就是抄幾本經書嗎?沒事沒事。”
如此爽朗的肖涵玉,很快就對這番話感到了深深的後悔。
拿這一整沓經書給她抄,是準備叫她抄到明年開春嗎!?
她想,那個勞什子的梅妃明擺着是故意整她來着。
可惜,事到如今,她總不能掀了桌子,不幹了吧?
肖涵玉咬了咬牙,三下五除二地撸起了袖管——抄就抄,誰怕誰啊!?
下定決心一鼓作氣的當天晚上,兩眼發花的少女就換上了一張苦瓜臉。
為了體現她誠心悔過的“決意”,梅妃沒準許任何侍女随她入閣——緋雪不在,她獨木難以成林,自是抄着抄着就沒了耐性。
是啊,以往在贊國禁宮的時候,每次她被罰抄經書,都有緋雪偷偷幫忙的,以至于到了後來,緋雪的手速要遠遠超過她本人。
如今,事易時移,昔日的好幫手愛莫能助,她自是如同斷了一臂,這抄寫的進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于是,肖涵玉抄着抄着,就忍不住打起了瞌睡。她一手撐着臉頰,另一手握着毛筆,腦袋瓜在燭光下一點一點的,直到某一刻冷不防點過了頭,“吧唧”一下拿臉撞了案幾。
痛感傳來,肖涵玉猛地驚醒,不自覺地拿手抹了抹唇邊的口水,慌忙環顧四周。
還好還好,沒人瞧見。
也對,這夜深人靜的,藏經閣本就地處偏遠,哪裏會有什麽人冒出來?也只有她這麽命苦,還要被個拿着雞毛當令箭的壞女人折騰。
肖涵玉使勁兒晃了晃腦袋,睜大了眼珠子,重新提筆疾書。
奈何小半個時辰後,她又犯困了。撐了半天沒能頂住,她幹脆把筆一放,趴在書案上打起了瞌睡。不知過了多久,她恍惚覺得有人在叫她,待到支起上身,睡眼惺忪地看向聲源,她卻被一張火光映照下的臉孔吓得一聲尖叫。
是了,屋子裏的蠟燭不知何時已然燃盡,眼下,正有一張看上去十分駭人的面孔赫然出現在她的跟前。一道光映照着那張臉,使得它看起來簡直猶如黑暗中的鬼魅,直把神志不清的少女吓破了膽。
如果說肖涵玉這輩子最怕的東西是貓,那麽她其次害怕的,就是鬼了。
是以,驚懼之下,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揮起了胳膊,意圖将現于眼前的“鬼臉”趕走,也就沒瞧見那不速之客業已木着臉離她遠了些。
“別喊了,我不是鬼。”
直至對方平聲道出這麽一句,她胡亂揮舞的手臂才驀地停在了半空中。
肖涵玉慢慢地放下了擋着自個兒的袖子,露出了那張将信将疑的臉龐。她心有餘悸地注目于立在不遠處的家夥,總算是發現,對方僅僅是一個拿着燭臺的五六十歲的老婦人。
确信來者是人不是鬼,少女頓時就長長地松了口氣。
“這位婆婆,人吓人,吓死人啊!”
她頗為怨念地說着,毫不避諱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許是她這定神拍胸的模樣太過滑稽,老婦人先是愣了愣,而後竟啞然失笑。
肖涵玉皺着眉頭看她。
“小丫頭,你是誰?這麽晚了,怎麽還在這裏抄經?”老人家早就瞥見了桌上攤着的經書,這便緩了緩說話的語氣,還算和善地向肖涵玉發問。
“我是贊國的公主,過來和親的。”少女如實相告,話到一半不免頓了一頓,“結果不小心被人坑了,罰我在這兒抄寫經書。”
“哦……那你被誰坑了?”
“好像叫什麽‘梅妃’。”
話音剛落,老婦人就不着痕跡地斂了斂眉。
須臾,她又問肖涵玉:“她讓你抄多少?”
少女一聽這話,登時義憤填膺,她當場就捧起桌子上那一大疊厚厚的書冊,雙目圓睜道:“這麽多!”
老人家又被她誇張卻直白的回應逗樂,問她是怎麽得罪了那位梅妃娘娘。
提起這個悲傷的話題,肖涵玉彈指間就蔫掉了,但她不想在這件事上撒謊扯淡抑或推卸責任,故而只老老實實地交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哦,那的确是你的不是。”
“……”
肖涵玉默默地在內心淚流——她還以為老婆婆會同情一下她這個異鄉來客的遭遇。
見面前的小丫頭非但沒有半句辯駁之言,還恹恹地垂下了腦袋瓜,老婦人平淡的面龐上又倏爾露出了三分笑意。
“不過呢,時辰已經不早了,夜裏抄多了書也是傷眼,你先歇息吧,明兒個再抄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