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香州曾經是江南一帶最富饒之地,然這些年越來越衰敗,白日裏街道上都頗為冷清,更何況這夜裏,除了幾條尋食的野狗,幾乎看不到什麽能動身影了。
柳煙館外懸挂着兩個大紅燈籠,在這幽暗的街道上尤為明顯,門是虛掩着的,隐約傳來着笙簫吟樂之聲。
莫塵垚頓下腳步,蹙着眉頭望向一旁興致勃勃的魯叔:“這、這不是煙館麽?”
魯叔一聽,瞬間就笑出聲來:“哈哈哈,你以為帶着煙就是煙館啊,這是煙柳之地啊!”
莫塵垚面容一滞,下意識就向後退:“這、這我……”
魯叔一把揪住他胳膊,笑道:“你不是說正事要緊麽,怎麽現在不願意了?”
莫塵垚紅着臉,原地躊躇了一陣,只好硬着頭皮走了進去。
這剛一推門,一股濃郁的脂粉香便撲鼻而來,一個年歲頗大的老媽子穿的是花枝招展,連忙就迎了上來,聲音尖細又帶着股令人惡心的媚勁兒:“兩位爺裏面請!”
她目光在二人身上快速流轉一番,便知二人中誰才是有錢的主兒,立馬去挽莫塵垚的胳膊:“呦,這位小爺……”
話還未完,便被莫塵垚一個閃身躲了開。
莫塵垚臉上的厭惡之情極為明顯,那老媽子悻悻地搓了搓手,趕忙又去拉魯叔,魯叔倒是很配合,跟着老媽子就上了二樓。
莫塵垚默默在身後跟着,本來以為如此蕭條時候,這樣的地方不會有多少人,然而光這大堂,就至少七八桌,其實越是活的壓抑,有時便越想得到釋放。
在不經意間看到大堂內一對兒男女赤膊着上身,在做些難以啓齒之事時,莫塵垚就像見到了鬼似的,一個哆嗦,趕緊垂下了眼。
兩人剛一走進雅間,便一下湧進來七八個姑娘,有的濃妝豔抹,有的略施粉黛,姿色各不相同,卻都是頂好的樣貌。
莫塵垚輕咳了一聲,魯叔收回興奮地目光,沖老媽子招了招手:“爺記得,你們這兒有個叫白月筎的姑娘,你将她喊來。”
“啊?”老媽子張了張嘴,面容有些難看,但很快便回過神來,從一旁拉着一個姑娘推上前去:“月筎都是老姑娘了,哪兒有這些看着水靈。”
魯叔不耐煩道:“哪兒那麽多廢話,爺就要那白月筎!”
話音一落,莫塵垚便摸出一錠銀子放在了桌上。
老媽子立即兩眼放光,咽了口唾沫,便揮手将姑娘們哄了出去。
她拉開把椅子坐在了魯叔旁邊,眼睛盯着那銀子道:“不是不給爺找,而是、而是……”
見她一副為難的樣子,莫塵垚又擱了錠銀子,老媽子伸手要拿,卻被他擡手擋住:“先說。”
“唉,”老媽子嘆氣道:“白月筎那個歲數哪能再做這事啊,六年前攢夠了銀子,就贖身了。”
“去哪兒了?”魯叔問道。
老媽子搖了搖頭:“這我哪兒知道啊……”
莫塵垚作勢要将銀子收回,老媽子趕緊道:“诶,我聽人說,好像是去了、去了……”
她眯着眼想了半天,猶豫道:“是去了槐州吧。”
“槐州?”魯叔瞪着眼想再次确認一遍。
老媽子笑着伸手去拿銀子:“沒錯,是槐州,我還能騙爺啊?”
銀子一拿到手,她趕緊點頭哈眼地退了下去。
魯叔從桌上抓起一個果子,邊啃邊說道:“我覺得你方才分析的不對,大哥怎麽會把那麽重要的東西,交到白月筎手上,肯定不會。”
莫塵垚卻更加篤定:“曹叔遇害正是六年前,碰巧她便是那個時候贖的身,這未免有些巧合了。”
萬事有果必有因,莫塵垚最不信的便是巧合。
魯叔頓住:“這麽說,那女的是真知道些什麽?”
莫塵垚拍了拍褲擺,站起身道:“明日去槐州,尋到她一問便知。”
“诶,這就走了啊?”魯叔一面喊着,一面趕緊從盤子裏捏起果子就往衣兜裏塞,邊塞還邊嘀咕着:“死小子真是浪費錢……”
槐州在西北,就算快馬加鞭也得至少半月。
這半月,溫姝婵沒有莫塵垚的消息,雖然急得不行,卻也沒閑着,秦氏尋的管教嬷嬷來了溫府,三個姝開始每日在後堂訓練起禮儀姿态來。
學了四世的溫姝婵自然不在話下,溫姝娟也是學的極快,最笨的便是溫姝妍了,當着李嬷嬷的面不敢言語,背地裏沒少罵她。
“咱們又不是奴婢,幹嘛一直站着不讓動,真是莫名其妙!”休息的時候,李嬷嬷剛一離開,溫姝妍便忍不住念叨起來。
溫姝娟今日也是累極了,在一旁捶着小腿,有些不耐煩道:“妹妹就少說兩句,嬷嬷叫這樣練,定是有她的道理的。”
這對常年習武的溫姝婵來說,算是毛毛雨了,她惬意地喝着茶,神情很是輕松,擡眼時不經意瞥見了簾子下露出的一只繡鞋,那是李嬷嬷的鞋子。
前四世的時候,溫姝婵善意地提醒了溫姝妍,她便沒在說下去了,可如今,一想起溫姝妍方才自己站不住,倒下的時候還要故意去拽她,溫姝婵便忽然不想再提醒了。
“切,”溫姝妍撇了撇嘴道:“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在宮中伺候人的,即便是在太後身邊伺候了數十年,也照樣是個奴婢,有什麽了不起的。”
“沒什麽了不起,”簾子後忽然傳來李嬷嬷的聲音,溫姝妍立即捂住了嘴,縮着脖子不敢扭頭,李嬷嬷撩開簾子,緩緩而入,一雙老眼如鷹一般犀利地望着溫姝妍道:“六姑娘可知,就是當今的太後,當年入宮時,也是奴婢教的規矩。”
溫姝妍垂着眼點了點頭。
李嬷嬷一面向她走來,一面繼續道:“這首先要學的,便是站,太後能站,娘娘們能站,你溫府的六小姐站不得?”
溫姝婵頭埋得更低了,卻依舊要過嘴瘾,小聲嘀咕了一句:“我又不入宮……”
聲音再小,也叫李嬷嬷聽在了耳中,但是她沒接話,而是淺淺勾了勾唇角。
溫姝婵看在眼中,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到底還是帶着血緣,這日散了後,她與溫姝妍一道出門時,忍不住勸道:“我看李嬷嬷不是好惹的,她又不會在溫府待多久,六妹妹能忍便多忍些。”
哪知溫姝妍非但不領情,還哼了一聲:“五姐姐要是真對我好,李嬷嬷說的時候,怎麽不見你幫襯兩句,現在倒是勸我了?”
真是莫名其妙,溫姝婵停下腳步,看着那拎着裙子氣呼呼的背影,不由嘆了一聲,各有各的福分,以後打死她也不多嘴了。
半年後的一日,李嬷嬷領了幾個小姑娘入宮當差,一得空又去拜見了太後雲氏。
雲氏如今三十出頭,看着卻宛如少女一般,然少女不同的是,她身上帶着股獨有的妩媚。
殿中擺着一張近乎四米寬的床榻,四面挂着月白色薄紗,雲氏撩開薄紗的一角,指了指殿下的紫檀凳,柔聲慢語道:“許久未見李嬷嬷,哀家甚是想念。”
李嬷嬷謝過恩,端坐在凳上,二人寒暄了幾句後,雲氏道:“宮外可有何趣事,嬷嬷不妨與哀家說來解解悶。”
李嬷嬷唇角勾起:“奴婢前幾月受邀去了溫府,管教忠國公的三個嫡孫女。”
“哦?”一聽到忠國公,雲氏立即就來了興趣:“那三個丫頭如何啊?”
“老四娴靜,老五傾城,至于老六……”李嬷嬷頓了頓,笑道:“倒是與趙美人的性子有幾分相像。”
“是那個斷了手腳的趙美人啊,”雲氏掩嘴輕笑了兩聲:“那可是陛下當年心尖上的人呢。”
床幔內忽然傳來男人的悶哼,雲氏輕呼一聲,聲音又軟了幾分:“哀家也沒有苛待她,年初得的西洋鏡,全都送去了她房中。”
李嬷嬷面容不改,此景她早已是見怪不怪,她與雲氏應和了幾句,便退了下去。
殿門合上的瞬間,床榻上一個高大的身影忽然翻身,将雲氏壓在了身下。
雲氏擡起玉指抵在他唇邊,輕聲道:“陛下先別急,哀家還有要緊事要與你商議。”
皇帝俞厷将根玉蔥含入口中,細長的眉眼微微眯起,喉中輕道:“母後說吧。”
“我們将忠國公的嫡孫女變成自己人,如何?”
雲氏說完,俞厷愣了愣,問道:“母後覺得哪個合适?”
雲氏嬌嗔地嘟起嘴來:“那要看陛下喜歡哪個了。”
俞厷一把捏住了雲氏的豐臀:“朕喜歡你這樣的。”
片刻後,雲雨交歡之聲響徹大殿。
溫姝婵的這一世變得不同了,不光是她變了,身邊之人皆在改變。
為什麽會變?
其實在前文中曾多次提到過,前幾世的她總是唯唯諾諾,不敢與人交流,也不願多和人親近,後來的重生,只是讓她更加心驚與膽怯,她不敢去改變,只想到的是逃避,再後來,無法逃避的時候,她終于做出了改變,做出了嘗試,就是第四世,設法讓莫塵垚棄武從文,這是第五世她徹底蛻變的一個鋪墊。
第五世的時候,溫姝婵意識到自己可能沒有機會再重生了,她便有了一種徹底豁出去的心态,從一開始抱着目的性的與親人相處,比如找溫實誠,要讀書,還有找溫辛恒練武,為了能練武學文,還要時常哄母親開心等等。
親人們之所以才會改變,皆是因為她的改變。
這就像生活中一樣,如果一個人總是不願意與父母交流,與親人接觸,時間久了,即便有血緣這層關系,他們的情感又能有多好,更何況文中溫家世代忠臣,怎麽可能因為一個嫁出去的女兒與朝廷抗争,且還是謀逆之罪。
所以這是一個蝴蝶效應,她變了,導致身邊的走向都在改變。
溫姝婵不再唯唯諾諾,也不願再忍氣吞聲,那麽這樣性格的改變,不一定完全都是好的結果,有些時候也會不經意間引發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所以說,人無完人,也沒有百分百一定完美的性格。
至于最後變成什麽樣呢,等莫塵垚回來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