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莫塵垚顯然已經覺察出溫姝婵心裏有事,也知道她心情似乎不好,便沒有急着去問,只是将她攬在懷中,輕輕拍着她肩頭。
溫姝婵在他懷中像是睡着了似的一動不動,直到馬車停到莫府門前,她才起身幫莫塵垚理了理被壓皺的衣衫。
夜闌已深,溫姝婵在梨花妝臺前塗抹着油脂高,莫塵垚斜靠在床頭正在看書。他的心思卻沒在書上,時不時看向妝臺鏡中微微出神的溫姝婵。
“婵兒?”
莫塵垚叫了三遍,溫姝婵才回過神來,扭頭看向床榻。
莫塵垚輕嘆一聲,起身将書放在桌上,來到她身後。
他從妝臺上拿起犀牛角梳,幫溫姝婵輕輕梳理着墨發,緩聲問道:“娘子想何事如此出神?”
溫姝婵搖了搖頭,沒有回話。
莫塵垚手上動作頓了頓,嘆道:“自打你和恒哥出去一圈回來後,便有些魂不守舍,若是說無事,那便是在欺瞞我了。”
溫姝婵擡眼看着鏡中的莫塵垚,眼神閃爍。
莫塵垚繼續道:“早前你總要我不要欺瞞你,我做到了,那你呢,婵兒為何要欺瞞我?”
溫姝婵舒出一口氣,轉身從莫塵垚手中将梳子接過,放在妝臺上,随後拉着他一道來到床邊坐下。
她望着他,無比認真地問道:“你覺得皇上如何?”
莫塵垚眉頭微微蹙起,只道出兩個字來:“昏君。”
溫姝婵點點頭,又問:“那你覺得于玘父子如何”
提到這二人,莫塵垚便想到當初他們在貴縣誘走溫姝婵的事來,面色便有些發沉地道:“卑鄙,陰險。”
話音剛落,莫塵垚忽然想到了什麽,蹙眉問道:“你該不是還在懷疑我想謀反吧?”
溫姝婵搖頭道:“垚哥哥莫要着急……”
話還未說完,莫塵垚忽然眉毛一挑,擡手就在溫姝婵屁股上抽了一下:“娘子叫我什麽?”
這一下不重也不輕,溫姝婵有些驚訝又有些羞怕地瞪着他,正想要質問,可望着莫塵垚似笑非笑的神情,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麽,臉頰微微泛起紅暈,垂着頭道:“夫、夫君。”
二人成親已有三日,溫姝婵有時候一着急,便改不過口來。
見了溫姝婵的反應,莫塵垚不自覺嘴角揚起:“娘子繼續。”
溫姝婵嗔了他一眼,繼續道:“所以他們皆不不會成為明君。”
莫塵垚點頭道:“這是自然,不過……娘子到底是想要說什麽?”
溫姝婵抿了抿唇,又坐的離他近了些,壓聲道:“你若是幫他們,他們謀反稱帝後,照樣民不聊生。”
莫塵垚眼神有些飄遠,溫姝婵說得這些,他自然早就清楚,可這些事是他所左右不了的,幾次生死時的那些夢境,就如同夢魇一樣,時時刻刻警示着他,他不該去管也不該去想那些事。
他只求報完仇,替父親洗脫冤屈,帶着妻子一道歸隐。
許久後,他對溫姝婵道:“這與我無關,待我報完仇後,自會遠離一切事端,尋一安穩……”
“安穩之地?”溫姝婵道:“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裏還有安穩之地,夫君莫要忘了,你曾經用于炎的命來挾過他們,而于家父子明顯是睚眦必報之人,到時候他們怎麽讓咱們安然離開?”
莫塵垚眯起眼,這個事他也有所顧忌,所以他也留了條後路給自己,不過溫姝婵為何今日會忽然說起這個。
“那娘子覺得,我們該如何?”
莫塵垚審視着溫姝婵的同時,眼睛不由自主落在她因為有些緊張,而一起一伏地胸口上,他頓時覺得喉頭發緊,忙起身來到桌前,倒了盞涼茶,大口喝了起來。
溫姝婵忙跟着走了過去,盯着莫塵垚的臉,不願意放過他任何一個表情,她将聲音壓得極低:“我們造反吧?”
造反?!
他的那個一直怕他造反的婵兒,竟然想讓她造反!
莫塵垚被這口茶水嗆得直咳,咳得滿臉通紅。
溫姝婵吓得趕緊幫他拍着後背。
莫塵垚依然覺得不可思議,同時也在懷疑自己的耳朵,他一面緩着氣兒,一面不可置信地望着溫姝婵道:“娘、娘子,你、你瘋了?”
又或者是病了?
莫塵垚将手背抵在她額上,這也不燙啊,甚至還有些冰涼。
“我沒病,也沒瘋!”溫姝婵将他手拿開,拉他坐在椅子上,一臉認真地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先前我只關心我自己,可如今,我也不再是那個只在洛京溫府裏嬌養的溫姝婵了……”
這一路去貴縣的所見所聞,以及心裏的感觸,溫姝婵一一道出,還有她對俞厷以及于玘父子的擔憂也說了出來。
從前的溫姝婵,稍稍有這樣的想法,便會自我麻痹,自我催眠,就像方才莫塵垚說得那樣,這些事與她無關,她只是一介女流,她保全自己,安安穩穩度過這一生便好。
可就在今日,溫辛恒說出要和李婉卿暗殺俞厷的話之後,溫姝婵忽然辛力湧出一股沖動,和一個前所未有的念頭。
前幾世她只知逃避與埋怨,卻沒有發現問題的根本所在,昏君當道,民不聊生,莫塵垚的造反并不是完全不可取,只是不該瞞她,不該擅自決定而不給她選擇的機會。
這一世莫塵垚一再強調不會造反,可她的哥哥溫辛恒卻要和她的好友李婉卿走上這條路,說到底,這和她也有分不開的關系,萬一他們失敗,不就等同于她變相的害了他們,從某種角度上來講,她和前幾世的莫塵垚又有何不同?
與其如此,不如做一個徹底的了斷,不管這是不是她反複重生的原因,至少這一次,她是自己的選擇,不管失敗與否,她不會再怨恨。
“夫君,”溫姝婵堅定地看着莫塵垚道:“這一次,我們一定能成功。”
“這次?”莫塵垚眯起眼道:“你還謀反過幾次?”
溫姝婵忙道:“我、我的意思是,我之前在心裏盤算過幾次,覺得肯定得輸……”
莫塵垚奇怪道:“那你為何覺得現在能贏?”
溫姝婵壓聲道:“我和哥哥約好了五日後在永安茶樓見面,到時候夫君跟着一道同去,便都清楚了。”
莫塵垚還是有些發懵,他捏了捏眉心,再次看向溫姝婵。
溫姝婵也回望着他,似乎在等他一個肯定的答複,可這樣不清不楚的一番對話,實在難将人說服。
不過……這是自家娘子,莫塵垚輕嘆着搖了搖頭,将溫姝婵攬在懷中,在她頭頂低低道:“我信你,明日我便親自去安排包廂。”
說完,他将手滑向方才拍溫姝婵的那個位置,輕聲問道:“方才有些着急,手上失了輕重,可将娘子拍疼了?”
這話題轉的真快,溫姝婵還沒反應過來,莫塵垚便開始輕輕幫她揉了起來。
溫姝婵羞的将頭埋在他懷中,不敢出聲。
莫塵垚喉結微顫,心裏越來越亂,最後一揮手,将桌上燈臺熄滅,直接将溫姝婵橫腰抱起,走向床榻。
二人心跳逐漸加速,隔着窗紙透來的月光,也能瞧出他們燒紅的臉頰。
理性叫莫塵垚快點住手,速速去旁間沖涼,而感性卻占據了上風。
也許是他早已壓抑太久,終于在今日得到溫姝婵回應的緣故……
這份極力壓抑的,便是他內心深處的反心。
五日後,溫辛恒如約來到永安茶樓,這是二樓最邊上的一處包廂,隔壁那間莫塵垚也提前做了安排,他們的談話不會洩露出去半句。
溫辛恒推開房門,溫姝婵正在裏面飲茶,他先是來到窗前看了看窗外,随後将窗子落下,轉身又警覺地打量着房間。
溫姝婵淡笑地朝他招了招手:“哥哥快坐吧,如此大事,我早就細心檢查過了。”
溫辛恒點點頭,沒再細細查看,直接坐在她身旁道:“你向來心最細。”
溫姝婵沒有說什麽客套話,直接進入主題,問溫辛恒和李婉卿有何打算。
溫辛恒冷冷道:“婉卿打算毒殺俞厷。”
李婉卿最是受寵,能夠時常接觸到俞厷,此法聽上去是最簡單,也最直接方法。
想着想着,溫姝婵忽然覺出不對來:“毒殺俞厷可沒那麽容易吧?不然婉卿姐姐早就出手了,為何等到現在。”
溫辛恒點頭道:“宮裏戒備森嚴,烈性毒藥,如鶴頂紅,□□這一類的,皆無法帶入宮中,所以婉卿打算用朱砂……”
朱砂是常見之物,并不會引起察覺,日日給俞厷服用朱砂,時間久了便可引起中毒。
“怪不得婉卿姐姐當時說,要等半年到一年之久……”溫姝婵緩緩點頭,可随即又想起件事來:“往日裏太醫不是要診平安脈麽,萬一覺察出來該如何是好?”
溫辛恒解釋道:“量少的話,一般覺察不出,待能覺察出來時,便已經開始毒發了。”
“不妥。”
花鳥屏風後忽然傳來聲音。
溫辛恒拔出腰間匕首,倏地一下站起身來。
見是莫塵垚,溫辛恒立即驚訝地看向溫姝婵。
“婵兒!”他壓着怒氣道:“往我如此信你,你竟然……”
“哥哥莫要急!”溫姝婵忙站起來與他解釋。
溫辛恒正在氣頭上,他總不能殺了莫塵垚滅口,卻又擔心莫塵垚會将事情敗露,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莫塵垚神色淡定,他望着溫辛恒道:“我的确是來幫你的,但我也是有條件的。”
口說要幫忙,溫辛恒定不會輕易相信,可是若開出條件來,那便真實得多。
溫辛恒冷冷問道:“什麽條件?”
莫塵垚擡手示意他坐下,屋內氣氛稍稍緩和一些,莫塵垚便将自己的身世全然道出。
最後,他道:“現在的俞厷定不會替我生父翻案,當年事情的詳情,我便無法得知,可若是他死了,恒哥和李婉卿掌權,那便不同了。”
溫辛恒看向溫姝婵,從她的反應可看出,她早就知曉此事,溫辛恒頗有些埋怨地瞪了眼她,溫姝婵自知有愧,讨好似的對溫辛恒道:“我們真的能幫上忙的,若是有其他心思,幹嘛平白無故将整個莫家也牽扯其中。”
靜默了片刻,溫辛恒長出一口氣,将手中匕首合上,點了點頭,看向莫塵垚道:“朱砂不行的話,還能有何法子?俞厷的吃穿用度,皆由太醫院查驗,尋常毒根本無法近身。”
溫姝婵提議道:“對了,太醫院,若是太醫院有信得過的人,那麽事情便好辦多了。”
“太醫院那幫老頭子,怎麽肯替咱們辦事?”溫辛恒搖頭道。
一直不語的莫塵垚,忽然問道:“李婉卿身子可還好?”
溫辛恒不知他為何如此問,有些不解地道:“她之前因紅花之事,雖然撿回一條命來,可身子還是虛弱至極。”
莫塵垚若有所地緩緩道:“我有一個想法,但是得先問過季師傅。”
季師傅的名號,溫辛恒早有耳聞,經他手治好的疑難雜症不計其數,但此事牽扯的人越少越好,他不敢再輕易拉其他人進來。
莫塵垚篤定地道:“放心,季師傅對俞厷的仇,只會比你我多,不會少。”
季師傅早年一直四海行醫,最關鍵的原因是他不敢回洛京。
因他本姓紀,是當年因貪污災銀一案,觸犯先帝的工部尚書紀元顧之子。
季師傅自幼便對醫理興趣濃厚,家中子嗣衆多,紀元顧也不逼他考取功名,還四處幫他尋了個號稱醫仙的師父,帶着他四處游歷行醫,也正是如此,他才僥幸躲過一劫,從此更名,隐匿于世。
莫塵垚道:“季師傅直到今日,都覺得紀元顧當年是被冤枉的,在他眼中,父親絕不是貪銀之人。”
溫辛恒點頭道:“那件事我很早以前聽父親提起過,當初所有人皆不相信,那般清高的紀元顧,竟然會貪得如此巨款……”
“如果能幫他翻案,或者弄清楚當時的真相,我想季師傅一定願意幫忙。”溫姝婵道。
三人商議的最後,溫辛恒點頭道:“只要此人信得過,便照垚弟說的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