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皇帝病重,或将不久于人世的事情,滿城皆知。
溫辛安自然知道大俞即将移主,溫姝婵也知溫辛恒參與之事已瞞不住溫家,索性直接用說服溫實誠的話,說給了溫辛安。
溫辛安很是通透,見溫姝婵氣喘籲籲,便知她此時尋他是出了急事,沒等她話未說完,便直接擡手道:“是垚弟叫你來找我的吧,直接說需要我作何?”
俞厷民心已失,溫辛安又是飽讀詩書的人,怎麽會不理解。
溫姝婵不敢再耽擱時間,将莫塵垚之前給她的一個早就沒了香味的香囊,遞給溫辛安道:“大哥快去攔住大伯父吧,他若是直闖宮門,溫家便真的要分了!”
溫辛安沒有半分猶豫,快步跑去馬房,直追溫實淵。
這邊還未緩口氣兒,就見莫塵垚着急忙慌跑到溫府,拉住溫姝婵便耳語道:“赤巾軍快要攻進洛京了,快随我去地下暗閣。”
溫姝婵叫萃茶去和溫實誠打了聲招呼,便趕緊跟着莫塵垚離開了。
赤巾軍的目标是皇宮,進城之後他們并不會為難百姓,可這次赤巾軍領頭的便是于炎,莫塵垚怕他們追究起當初的事來,所以不敢掉以輕心,便帶着溫姝婵藏到了早就準備好的暗閣當中。
另一邊,被溫辛恒派人拖住的溫實淵,已被溫辛安追上。
父子倆見面,溫實淵嚴厲呵斥,溫辛安卻不僅不退開,反而直接下馬跪在他面前,二人沒有直接挑明,而是在暗暗較勁。
暗閣中,溫姝婵握着莫塵垚的手,有些不可思議地道:“夫君如何提前知曉大哥會幫咱們?”
莫塵垚道:“我身後那道疤痕,就是當年在邊漠替安大哥擋的刀,當年我死裏逃生,他将那個繡有福字的香囊放在我手中……”
那是大伯母在溫辛安出行前繡給他的,溫辛安将香囊贈予莫塵垚,承諾憑借此物,他可以無條件答應幫莫塵垚做一件事,來償還救命之恩。
說完,莫塵垚輕嘆道:“安大哥這是信得過我啊。”
想到莫塵垚後背上那條醒目的疤痕,溫姝婵不由心裏一緊,她靠在他肩上,低聲問道:“你當時不過才十多歲啊,就有勇氣在戰場上替別人擋刀,你沒有考慮過後果麽?”
莫塵垚将她摟在懷中,笑着道:“誰讓我當初答應過別人,定要護安大哥平安呢?”
溫姝婵微微發怔,思緒不由飄去了許多年前。
那時的她只是一股腦的因前幾世而怨恨莫塵垚,可現在仔細回想,忽覺這一世的莫塵垚不管是明是暗,或大或小,為她做過太多太多。
這一世,他值得她愛,值得她信。
而皇城外,溫實淵最終沒有拗過兒子,這當中多少也是他心裏着實對俞厷有怨,他索性将懷中的一包東西丢給溫辛安,便調轉馬頭而歸。
令人意外的是,這包袱當中,除了忠國公令,竟然還有大俞的傳國玉玺。
俞厷也實在是沒有辦法,他身邊已無人能信,他雖然對溫良忠極度厭惡,可打心眼裏他知道,溫良忠不會眼睜睜看着他死,可讓他沒料到的是,天底下只有一個溫良忠是不夠的,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
溫辛安拿着忠國公令入宮見到溫辛恒後,立刻将玉玺交給了他,臨走時他沒有說話,只是意味深長的在他肩頭上重重拍了兩下。
集報不停入宮,洛京東城眼看守不住時,雲氏的人頭終于出現在了城樓上。
城內百姓大呼叫好,城外的赤巾軍也沒了造反的緣由,但打紅眼的他們,并沒有立刻作罷,好在李曻帶足兵力及時趕回,将赤巾軍一網打盡。
于炎卻趁亂逃走,魯叔被他故意留下,帶了口信給莫塵垚:背叛約定會付出代價。
龍榻上俞厷聽到外面喧嘩,有氣無力地問道:“為何如此吵鬧?”
殿內無人回答,門卻忽然打開,李婉卿身着鳳袍,緩步入內。
俞厷又一次重複了問題,李婉卿淡淡道:“妖後已死,叛軍已滅,滿城百姓皆在歡呼。”
此時的俞厷已經顧不得雲氏,他聲音微微發顫道:“對,她是妖後,她該死,那她死了,你該高興才是……”
李婉卿面容平靜地立在榻邊,冷冷地看着俞厷道:“昏君當道,卻将所有罪責推給一介女流,簡直令人可笑。”
俞厷連連應和着道:“對、對,是朕無能,是朕昏庸。”
他現在不敢觸怒李婉卿,便是在拖延時間等溫良忠來救他,所以不管李婉卿說什麽,他都會應和。
李婉卿見到他副擔驚受怕的嘴臉,終于是忍不住笑了。
她從袖中掏出祥龍玉軸聖旨,緩緩打開念了起來。
這上面的內容是俞厷的遺照,他死後太子俞埝繼位,太後李婉卿垂簾聽政,溫辛恒為攝政王輔政。
還未念完,俞厷便氣得不停咳嗽,他憋了許久,喘着粗氣道:“沒、沒有玉玺,這遺照不能作數,不能作數……咳咳……”
李婉卿将遺照鋪在桌上,看着咳得極為痛苦的俞厷,輕笑道:“陛下不說,臣妾差點忘了。”
她從袖中掏出玉玺,刻意在俞厷面前揚了揚。
俞厷看到後當場一口鮮血噴出,滿面的震驚與恐懼,他想要咒罵,想要質問,卻奈何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掐着一般,怎麽也開不了口,只能不停的咳着,仿佛要把胸口震裂。
他伸着手要去抓那玉玺,明明近在眼前,他卻怎麽也夠不到……
最終,俞厷那支枯槁的手,重重地砸在了榻邊,而那雙猩紅的雙目,卻始終沒有阖上。
俞埝登基後的第一件事,便是開庫放糧用來救濟難民,同時消減賦稅。
溫辛安成為李曻副将,二人帶兵前往濱縣,與吐谷作戰。
莫塵垚官升至吏部侍郎,溫姝婵也被封了诰命。
不到一月,洛京城內便恢複了安寧。
這日,溫姝婵被傳進宮內,她本以為是李婉卿找她閑聊,卻沒想一進殿內,看到的是溫辛恒。
“哥哥?”溫姝婵按照禮數,上前屈了屈腿,不解地問道:“有何事要打着太後的名來召我?”
溫辛恒臉色有些難看,他将桌上一本冊子遞給溫姝婵。
溫姝婵帶着疑惑将冊子打開,剛看幾行,便高興地忍不住道:“這是當年香州大橋墜毀的案子,哥哥怎麽不叫塵垚來看?”
溫辛恒蹙眉極深,指了指書冊道:“莫要急,看完再說。”
溫姝婵點點頭,忙又低頭去看。
可越看到後面,她面色越難看,最後指尖都開始發顫。
原來當初香州知州之所以敢偷工減料,是因朝廷要各地上繳巨額賦稅,香州是全國有名的富饒之地,尤其被俞厷點名,在巨額賦稅的基礎上,還要額外增多銀兩。
香州知州實在沒有辦法,只好打起建橋上面的主意,然禍事一出,他立即上報朝廷。
當時的輔政大臣溫良忠,不敢将事情真相公之于衆,不然俞厷這剛坐穩的龍椅怕是會遭非議,他只好拿死人來頂罪,于是便将所有過錯推給了王工齡。
有了上面的授意,香州知州這才敢拉王家來做墊背。
溫姝婵目光怔怔地看着溫辛恒道:“是、是祖父?”
溫辛恒點了點頭,他将選擇權交給溫姝婵:“要不要告訴垚弟,你來做主。”
溫姝婵怔在原地,臉色越來越蒼白,雙唇也在禁不住地顫抖,溫辛恒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喚道:“婵兒?”
溫姝婵忽然翻起白眼,渾身一抖便向後直直倒去。
眼前陷入黑暗,可耳邊還能聽到說話聲,溫姝婵也不知自己怎麽了,完全不能控制身體。
她聽到慌亂聲,聽到莫塵垚着急地詢問季師傅,也聽到季師傅說可能是中蠱,而吐谷一族最擅長下蠱。
中蠱?
她猛然回想起在吐谷被囚的那夜,她迷迷糊糊被人灌了碗湯藥,有個冰冰滑滑的東西順着她喉嚨進入了體內。
原來她從那個時候便中蠱了。
她第一次聽到莫塵垚控制不住自己情緒的怒吼一聲。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她什麽也沒有聽到,周圍的一切越來越遙遠,就在她似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忽然響起。
這聲音有些耳熟,似乎在什麽地方曾聽到過。
她一開始重複着這樣句話:“生死契約,萬事皆成,成則虛無,敗則再渡。”
随後溫姝婵眼前逐漸光亮起來,一個佝偻着背的婦人出現在她面前。
那婦人穿着古怪,手中舉着一個銀白色鈴铛,她一面搖晃着,一面沖她擺手道:“走吧,做成便可走了……”
溫姝婵鬼使神差地擡腳向她走去,她沖她伸出手來,就在二人指尖快要接觸的一瞬剎那,身後忽然有一股力道,瞬間将她抽離此地。
溫姝婵猛然一個哆嗦,她大口喘着粗氣坐起身來。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立即擡手在自己臉上輕輕掐了一下,感受到疼痛,她長長松了口氣,她醒了。
環顧四周,這是間陌生的小屋,她起身下床,可能是躺了許久的緣故,剛一站起來時,腿還有些不穩,她一路撫着桌椅,緩緩來到屋外。
屋外長廊旁是一片幽靜的小湖,看着叫人十分舒心。
溫姝婵合上眼大口呼吸着芬芳,忽然廊上傳來一聲驚呼:“小姐!”
溫姝婵睜開眼擡頭看去,萃茶手中端着的藥散落一地,她顧不得收拾,快步向這邊跑來。
她看到溫姝婵醒來,激動地哭道:“小姐,小姐你可算醒了!”
她拉着溫姝婵的手,哭了好一會兒,這才反應過來,忙将溫姝婵向屋裏推去:“小姐你怎麽沒添件衣服,也沒穿鞋子,這樣會染風寒的!”
溫姝婵再次回到床上,萃喝下一杯溫茶,見萃茶哭聲漸弱,她這才道:“我看外面的景色,像是秋天了,我昏睡了可有半年之久了?”
萃茶抹了把淚道:“現在的确入秋了,可小姐你昏睡了不止半載,而是三年。”
“三年?”溫姝婵驚得瞪大了眼,她緩了緩,又問道:“那、那吐谷可被擊退了?”
萃茶點了點頭。
當年溫姝婵中蠱倒下後,莫塵垚将她安頓好後,親自去濱縣與吐谷一戰,不過半年,吐谷便宣告投降,且割地做賠。
莫塵垚帶回一位吐谷蠱巫。
蠱巫卻說溫姝婵身中兩蠱,一是嗜血蟲蠱,可讓人昏睡不醒,直至氣絕身亡。
還有一蠱,乃是絕世蠱巫下的命蠱,也就是說,有人曾用自己的命,對溫姝婵下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