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床榻上喝着參湯的俞厷聽了,身子雖然虛弱至極,可還是勉強擠出一個不屑的笑容。
“當年赤巾軍已被打散,即便再度起義,也不過是些烏合之衆,咳咳……”
李婉卿将碗筷遞珍寶,拿起絹帕替他擦拭着唇角,柔聲道:“陛下說得極是。”
然不過半月,又有急情傳入宮中,這次的赤巾軍來勢洶洶,一連拿下洛京周邊的數座城池,眼看就要直奔洛京。
俞厷也不敢再輕視,立即下令讓李曻率兵回京。
與此同時,吐谷那邊忽然送來戰書,說之前大俞送去的那名女子,實為刺客,暗殺了吐谷王,所以吐谷撕毀條約,打着為吐谷王報仇的旗號舉兵攻來。
俞厷又氣又怕,最近這些時日裏,連參湯都喂不進,終日恍恍惚惚。
莫塵垚跪在龍榻前,着急道:“陛下,赤巾軍已打到洛京城外,城內兵力抵抗不了幾日了,若是再不決策,洛京怕是……”
俞厷顫顫巍巍揚起手來,虛聲道:“決、決策……他們要什麽,朕、朕給他們便是,黃金還是……咳咳……”
話還未說完,他便又急促地咳了起來。
李婉卿一面撫着胸口幫他順氣,一面低聲道:“陛下,赤巾軍可是一直舉着除妖後的大旗來起義的。”
要的不是黃金,而是太後雲氏的人頭!
俞厷痛苦的阖上雙眼。
他縱然對雲氏有怨,可始終無法對她下殺手,生母俞厷當初難産而亡,父親将他過給剛入宮不久的雲嫔名下。
雲嫔為了他,一生不育,幫他步步籌劃,坐上一國之君的高位……
二人的曾經在腦中快速回放着,俞厷想着想着,眼角竟濕潤了。
他緩緩開口:“母、母後可還好?”
莫塵垚與李婉卿皆為一怔,他們互看一眼,随後李婉卿柔柔地回話道:“母後一切安好。”
俞厷輕咳着道:“朕要見母後……”
李婉卿收起笑容,聲音也變得有些冰冷:“陛下不是下了禁足令麽,太後不得出……”
“朕要見母後!”俞厷用着僅存的力氣拍打着床邊。
李婉卿長出一口氣,逐漸恢複笑容:“好,那陛下便等着吧,臣妾這就去傳話。”
俞厷當然知道李婉卿對雲氏的憎恨,方才她說話時的神情,俞厷也看在眼中。
李婉卿含笑退出大殿,帶着人向雲天殿走去。
莫塵垚也躬身退下。
溫辛恒守在殿外,莫塵垚出來時刻意背過身去,沖他打出一個手勢。
果然沒多久,俞厷便傳溫辛恒進殿,如今他已是禁軍統領,俞厷命他帶侍衛護送雲氏進殿,定要保雲氏周全。
溫辛恒自然領旨,可他一出殿門,并未帶人去雲天殿,而是借着保護皇上的旗號,令侍衛們将龍華殿所有殿門層層圍住,連窗戶也不曾放過。
龍榻上俞厷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再次醒來天已黑透,卻依舊未見雲氏的身影。
殿內空無一人,他用盡全力喊出來的聲音也極為低啞。
“來人……咳咳……來人啊……”
“陛下終于醒來了。”
李婉卿端着藥碗從雙龍騰飛的屏風後緩步走來。
俞厷蹙眉問道:“人呢,怎麽知有你一個人在?”
李婉卿笑道:“有臣妾伺候陛下,難道不夠麽?”
俞厷第一次覺得李婉卿的笑容不在妩媚動人,甚至有些令人後背發涼的感覺。
他板着臉,質問道:“母後為何沒來?”
李婉卿坐在榻邊,輕輕吹了吹勺中的湯藥,淡笑道:“陛下莫要着急,先将藥喝了。”
“朕不喝!”俞厷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擡手就将那勺遞來唇邊的藥給推散了,他氣道:“朕要見太後,傳旨!”
李婉卿無奈呼出一口氣,繼續舀着藥想要喂他。
俞厷徹底惱了,就是不喝,且一直嚷着要見雲氏。
李婉卿也終于失了耐性,她起身将碗擱在一旁桌上,冷冷道:“江山都要守不住了,你卻還要護着那樣一個女人?”
俞厷道:“朕的江山怎會守不住,李曻、李曻馬上就要回京了,到時候赤巾軍……”
“李曻不會回京的!”李婉卿上前瞪着眼低低道:“他要是回來,雲蓉還怎麽死呢?”
俞厷頓時愣住,半晌後才緩緩出聲:“李曻不回京,那、那便是違抗聖旨……”
李婉卿笑道:“他會回來,不過不是現在,你可知現在整個洛京城的百姓,都在罵你,罵你不舍殺妖後,要将大俞江山毀為一旦。”
俞厷顫抖着道:“婉卿,為什麽你要如此,朕對你還不夠好麽?”
“好?”李婉卿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玩笑般,忽然大笑出聲,笑了許久,她才道:“你的好,我受不起,我也不想受,打我從你身旁醒來,見到你的第一眼,我便想要殺了你……”
李婉卿一股腦将自己在宮中所有的怨恨全部道出,俞厷怎麽也沒想到,自己寵愛至極的女人,原來這樣恨他,這樣盼着他死。
他起初是震驚中夾雜着傷心,可後來越聽,他越覺出不對。
“那仙丹有問題,季太醫是你安排的人?”
李婉卿抹掉眼角的淚,點了點頭。
俞厷繼續問道:“那溫辛恒也是你的人?”
李婉卿嘲諷着道:“看來你也不傻啊。”
“那母後,你将她如何了?”俞厷顫聲問道。
李婉卿抿唇笑道:“你對雲蓉還真是不一般啊,自身都難保了,還惦記着她,你放心,自然有人照顧她,這我還是聽張貴妃說的,雲蓉曾多次将貌美的女人做為人彘,這次,她總算自己也能體會到了。”
李婉卿才不會那麽輕易就讓雲氏死去,她要讓雲氏嘗試一下什麽叫做生不如死。
俞厷頓時轉哀為憤,他緊緊抓着床褥,整個臉頰都在發顫:“毒、毒婦……來人,來人!”
李婉卿搖頭嘆道:“我若是你,便省兩口力氣,沒準還能多茍延殘喘幾日。”
李婉卿說完揚長而去,整個龍慶殿便又只剩下俞厷一人。
夜深,一個小太監來伺候俞厷喝藥,俞厷警惕地看着他,不敢張口,小太監撲在床榻上低聲哽咽道:“皇上,皇上您定要快些好起來啊,奴才是小德子啊,怎麽會害您……”
俞厷仔細端倪着他的樣貌道:“小德子……朕記起來了,當初你做錯事,劉公公要殺你,是朕免了你的罪責……”
那次也是俞厷酒醉了高興,不想觸黴頭。
小德子忙點頭道:“奴才這條命是陛下的!”
俞厷點點頭,将藥喝下後,低低在他耳旁吩咐了幾句。
…………
溫辛恒正在龍慶殿外守着,忠國公府忽然傳來急訊,老國公溫良忠昏迷不醒,怕是要不行了。
他派人去将李婉卿叫來龍慶殿,這才往溫府趕去。
一進溫府門,溫良忠身邊的小厮像是等候多時的樣子,忙将他向書房引去,溫辛恒覺得古怪,不由頓下腳步。
“我父親可在?”溫辛恒問道。
小厮道:“二爺在,二爺也在書房。”
溫辛恒蹙眉又問:“既然祖父身子不适,為何不在寝屋休息,跑去書房做什麽?”
小厮淡定自若道:“老爺在書房強撐着一口氣,就是要與衆人吩咐什麽,公子去了便知了。”
溫辛恒雖覺出不對,可他還操心着宮裏的事,不想再多耽擱時間,想來也是在自家府中,應出不了大事,索性就繼續跟着小厮。
書房內溫良忠穿着忠國公服,面前是先帝賜的忠國公金令,聽到推門聲,他擡起眼來看着這幾個兒孫中,身子最挺拔,性子卻是最倔的孫子。
溫辛恒面上閃過一絲驚訝,随後淡定地上前對他作揖道:“祖父身子可還安好?”
溫良忠冷冷道:“你可認得我這身衣服,認得我面前這張令牌?”
這會兒溫辛恒已猜出了大概,他如實道:“這是忠國公的象征。”
溫良忠還托着病身,他搖晃着撐起來,一掌拍在桌上,冷聲呵道:“不孝子,你還認得啊!”
溫辛恒一撩褲擺,順勢跪在他面前。
溫良忠定了定神,語氣稍稍緩了幾分:“交出禁軍令,殺了李婉卿,我溫良忠還認你這個孫子。”
溫辛恒擡起頭,目光尖利:“俞厷那樣對祖父,祖父為何還要……”
“放肆!”又是重重一掌,這次整個案幾都為之一震,溫良忠沉聲道:“那是陛下,你膽可直呼姓名?不管陛下如何,我溫家乃忠國公府,生生世世要忠于皇室!”
溫辛恒梗着脖子道:“俞厷荒淫無度,将百姓置身于水深火熱中,如果祖父是真的忠國,那便莫要再插手了,普天之下又不是只他俞厷一人可為帝!”
溫良忠噗地一下吐出一口鮮血,整個人搖晃着向椅子上仰去。
溫辛恒忙起身要去扶,就在此時,門被忽然推開。
溫實誠一得溫辛恒回府的消息,便匆匆趕了過來。
二人跑到溫良忠身旁,溫實誠掏出帕子幫他擦拭着唇角上的血。
溫良忠指着溫辛恒顫聲道:“你要殺陛下,那便先殺了我……”
溫實誠忙道:“爹,你這說的是什麽話,恒兒怎麽能做那樣忤逆不孝之事。”
溫良忠搖頭道:“你教養出的好兒子,做了什麽事,恐怕你自己都不清楚……”
溫實誠看了眼溫辛恒,面上沒有絲毫驚訝,溫良忠眯起眼,很快便反應過來,更加氣道:“你、你也知曉!”
溫姝婵早幾月便将溫實誠說服了,他不僅知曉,還從中幫襯了一番。
“爹,”溫實誠也不想否認,索性開始勸他:“陛下何曾聽過你一句勸誡?大哥平白無故被奪兵權,恒兒不過救濟難民幾個饅頭,就被關進大獄,我們溫家盡職盡責一生,換來的是什麽?”
溫實誠用溫姝婵的這句話道:“忠國公不是忠于某個人,而是要忠于這個國。”
溫良忠再吐鮮血,随後暈厥。
溫實誠對溫辛恒道:“你不能離開宮,快速速回去。”
溫辛恒不安地看着溫良忠道:“我等祖父醒來再走。”
溫良忠這次更為嚴重,溫家上下一片沉悶,溫姝婵聞訊也趕了回來,好在沒多久,溫良忠便醒了過來。
溫辛恒沒敢進去,在外聽到祖父醒來,松了口氣,便又火速往皇宮趕去,而溫良忠醒來後,獨留溫實淵在跟前,也不知說了什麽,溫實淵出來後面色沉凝,只說要回屋休息。
溫姝婵覺出不對,悄悄跟在其後,卻見溫實淵根本沒進寝屋,直接牽馬從側門而出。
溫姝婵心道不好,趕忙轉身去找溫辛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