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漫步人生路(一)
睡至半夜,窗外淅淅瀝瀝下起了大雨,拍打在玻璃窗上發出啪啪的聲音。清明時節南方本就多雨,喬俏不甚在意,翻了個身擁着被子繼續沉沉睡去。
直到沒關緊的玻璃窗被呼嘯而過的風卷開,狠狠地撞上石灰牆,玻璃在強烈的撞擊下一寸寸龜裂,嘩啦啦落了滿地的碎片,喬俏才徹底從睡夢中清醒過來。眯着眼睛打開卧室的燈,入眼處便是破了個口子的窗戶,夜風混着雨水飄進屋裏,弄得窗下的地板一片濕漉漉的。
這間房間的窗戶是老式玻璃窗,喬俏下午打掃的時候打開通風,睡前迷迷糊糊地忘了将栓子插回去,風力一強就容易撞碎。
喬俏裹了件薄毯,站在床邊有些不知所措,茫然地看着一片狼藉的地板,愣怔了半響,才想起應該先把碎片掃幹淨。
門口被輕輕地敲了兩聲,時昱的聲音隔着實木門聽得不太真切:“小喬,發生什麽事了?”
“窗戶碎了。”喬俏給他開了門,時昱看見滿地的碎片,眉頭不由得一皺。
“有受傷嗎?他拉過喬俏,細細地打量着她的雙足。
喬俏最見不得他眉頭緊鎖的樣子,忙不疊伸手抹平,在原地跺了幾下腳:“沒事,我沒靠近它,自然不會被紮到。”
時昱拉着她到床邊坐下,從廚房找出掃帚清理着地面,掃帚的把自然不長,時昱需要彎着腰才能将每一片碎塊掃入畚鬥中,柔軟的頭發随着他的動作服帖地垂下,唇線抿成平直的一橫,目光專注而嚴肅。
喬俏蹬了蹬腳,視線追随着他的身影:“現在太晚了,随便打掃下就好,地板全濕了,小玻璃塊不容易掃起來,明早再仔細地洗一遍吧。”
如她所說,小玻璃塊的确不容易掃起來,時昱花了好半天也沒能讓腳下的碎片移動半分,只好悻悻然地作罷。
兩人在房間裏翻找一通,将就着拿了幾件防水雨衣,釘在了破口處,勉強将風雨隔絕在外。
“這間不能睡了。”時昱小心翼翼地退回門邊,看着被風吹得鼓起的雨衣,說,“回你卧室吧,我睡客廳。”
喬俏果斷地收拾棉被,滿不在乎地說:“睡什麽客廳,你還怕我吃了你不成?”
我是怕我吃了你啊……時昱按住隐隐作痛的眉心,“小喬,我是男人,你這樣撩我,我會受不了的。”
喬俏放下被子,一臉深沉地拍拍時昱的肩,語氣如同在做入黨宣言般铿锵有力:“同志,我相信你!”
Advertisement
時昱心情複雜地跟在喬俏身後進了卧室,被窩掀開了一角,顯然是時昱聽見隔壁的動靜時弄成的。喬俏将棉被扔了上去,在內側鋪好了自己的小窩,拍拍床板:“別愣着,上床睡覺。”
時昱機械地脫了鞋,僵直着身體躺下,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身體兩側,絲毫不敢逾越。睫毛不安地抖動着,耳際傳來喬俏細微的呼吸聲。
空氣仿佛化成了粘稠的有質液體,緩慢地流動着。
“你緊張什麽?”喬俏探出頭,離時昱更近了幾分,聲音帶着濃濃的笑意。
時昱驀然睜開眼,喉結上下滑動了幾次,開口時喑啞得似從喉嚨深處發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裏無端勾人:“想親你。”
這真是又大膽又直白的要求了。
話音剛落,他就感覺喬俏挪動着身體貼了過來,微涼的手指摸索到他的下巴,咕哝道:“想親你就親啊,我又沒說不肯。”好不容易尋到了他的嘴唇,卻被他捉住了手,輕輕地啄了一口。
是真正意義上的“啄”,像小鳥一樣快速,時昱還配了個音。
喬俏笑得肚子都疼了,含住他的下唇,滿心柔軟:“時昱,你怎麽這麽可愛,我要被你逗死了。”
接下來的話消失在兩人交纏的唇齒間,時昱從被子縫裏探出手攬過喬俏的腰,翻身撐在她身體上方,将她困在身下動情地吻着。喬俏極度配合地輕啓牙關,勾着他的舌尖小幅度一吮,時昱立刻弓起身子,動作愈發狂野。
扣在腰間的手也不知不覺地探入睡衣下擺,毫無障礙地觸及喬俏滑膩柔軟的皮膚。
只是一瞬。
時昱立刻收回了手,翻身坐起,說話間帶着濃重的喘氣聲,腳步極快地往浴室方向走去。
“我……我去冷靜冷靜……”
這一晚,誰都沒有睡好。
時昱頂着熊貓眼到樓下買了早餐,兩人相對而坐,看着對方眼眶下同樣的青黑不免發笑,想起昨晚的旖旎濃情,心裏既是甜蜜又有折磨。
下了一夜的雨,路面的坑坑窪窪處積着不少水,喬俏輕車熟路地到花店買了束花,領着時昱往陵地深處走去。
“爸,我來看你了。”喬俏放下花,在墓前蹲下。墓碑上男子溫柔和藹地沖着鏡頭笑着,歲月無聲地流逝,他卻永遠停留在相片所在那一年。
“我過得很好,工作雖然還是同往前一樣忙碌,不過我還是有好好照顧自己的,你在另一邊不用擔心我。你還記得我的同事陳敏嗎?她生了個大胖小子,八斤多,可把兩口子樂壞了,成天往朋友圈曬兒子的萌照。”喬俏回憶着這一年發生的大小事,一件一件地講給喬父聽,偶爾還像個沒長大的小女生抱怨幾句。
“我還見到了她。”喬俏頓了頓,語氣不複方才的輕快,“她還是和年輕時一樣漂亮,二十多年的時光沒有在她臉上留下多少痕跡,還是當年你最喜歡的模樣。只是她生病了,癌症晚期,我看過她的檢查報告,痊愈的可能性很低,說不定哪天……哪天她就又走了……爸爸,你說她都準備再次離開了,為什麽還要出現在我眼前,為什麽還要來打擾我的生活?“
“她和一個英國男人結婚了,我沒見過他,不過我見到了他們的兒子,是個很漂亮的混血兒,有點小腼腆,喜歡粘着我。英文名叫kevin,中文名很随便,叫陳述,不知道是誰取的。很愛哭的小孩,我一兇他就掉眼淚,笑着的時候很像她,我有時候看着他會覺得很怨恨,恨她離開之後和別的男人生下了孩子,但我知道,那不只是怨恨,還有妒忌,我嫉妒他一出生就擁有我渴望的母愛。”
“我記得小時候你總是對我說,無論發生了什麽,日子總是要繼續的。該離開的人終有一天會離開,誰也不能陪誰走完一輩子,除了愛人外,連父母都只是過客。所以你走了之後我一直很堅強,我一個人也過得好好的,因為我知道你雖然不在了,可你會在另一個地方愛着我,你會縱容我所有小情緒、小矯情,支持我做的每一項決定。我想忘了她,和她劃清界限,過自己的生活,遠離孤獨和寂寞。”
喬俏吸了吸鼻子,将哭腔壓下去,換上淺淺的笑容,指向不遠處的時昱:“我今天還帶了個人過來,唔,男朋友。他叫時昱,有那——麽——好,”她比劃了一個大大的圓圈,“我很喜歡他,和他在一起很開心,很輕松。盡管他和我想象中的那個人差了十萬八千裏,我還是沒忍住動了心。老爸,你也要喜歡他才行啊,前天說要帶他過來見你的時候,他緊張了一天,好吧,其實是偷笑了一天。他喜歡我六年了,一個人默默喜歡、等待着,幸好我沒錯過他。”
“我是真的動了心,想和他過一輩子,我保證盡我所能去維持這段戀情,我絕不會走她的後路。”
她笑着偏過頭,招了招手,示意時昱過來。
時昱在墓前站定,心裏一時心緒起伏,千言萬語梗在喉間,良久才拉住了喬俏的手,鄭重地承諾:“請您放心把她交給我吧,我會好好照顧她的。”語畢,還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
“爸,我走了,明年再來看你,你不要太想我啊。”喬俏倚在時昱身上,盡管眼底漫上了淚水,卻還盡力維持着甜蜜的笑容。
兩人沿着下山的路慢慢地走着,喬俏向時昱傾訴着過往的一點一滴,少不更事時鬧過的笑話,青春時代所有懵懂與動心。
說到初戀時,喬俏捅了捅時昱的肩膀,挑着眉問:“老實交代,初戀在什麽時候?”
“六年前,對象是你。”時昱順勢滑入她的指間,與她十指相扣,步伐邁得很穩,腰背直挺挺的,無聲地向喬父昭示着自己的責任。
“初高中也沒喜歡過其他女生嗎?我高中的時候非常仰慕我們班長,覺得他超帥!”
時昱沉下臉,悶悶地說:“有多帥?”
看着他明顯吃醋的表情,喬俏一笑:“因為我們班只有他一個身高過一米七的男生,女生中公認的班草呢。”
時昱挺了挺胸,自豪道:“我一米八八,從身高上秒殺他。”
矮了他二十厘米的喬俏墊着腳扯了扯他的耳垂,哼哼唧唧地吭了幾聲。
回了家,剛好維修窗戶的人員也到了,喬俏提醒他注意腳下的玻璃屑,幫着将新窗戶安裝上去。
時昱進來看了一眼,便拿着手機坐在客廳沙發上處理公司的事務。
清明節來c市純屬他臨時決定,公司積着一堆需要他簽字的合同,時昱開了視頻和林躍一一确認。
維修工作很快弄好了,臨走前語重心長地對時昱說道:“好小子,有福氣,娶了個天仙似的老婆,可要好好珍惜。”
喬俏在一旁囧得說不出來。
送走維修人員後,喬俏正拖着被弄髒的地板,時昱握着手機走了進來,神情肅穆,目光疼惜:“小喬,她過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