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漫步人生路(二)

抵達s市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步出機場,夜風襲來,時昱摸了摸喬俏微涼的手,幾不可見地皺眉:“先把大衣披上,別又感冒了,本來身體抵抗力就不好,可千萬別再吹冷風。”

“知道了,我過會兒就穿,你先走吧。”喬俏拍拍他的手背,應道。

時昱凝視了她許久,躊躇再三還是又問了一遍:“你……真的不過去嗎?”

喬俏搖搖頭,眸光低垂:“不必了,我又不是他們家的人。”她扯開嘴角笑了笑,眼底卻沒有半分真實的笑意,“無論對我還是對他們來說,都不過是陌生人,沒有必要見面。”

時昱看着她都這時候了還要假裝刀槍不入,頓時就是一陣氣急,轉身在行李箱裏翻出外套替她披上,又細心地勾出她脖頸與衣服間的頭發。等長卷發被他梳理得服服帖帖時,氣也消了大半,時昱微擡了手,用指背輕撫着她光滑細膩的臉頰:“沒關系的,在我面前你不用堅強,想哭就哭,想鬧就鬧,我都縱容你。”

唇邊的弧度一點點斂起,喬俏皺了皺鼻子,甕聲甕氣地抱怨:“你還走不走啊?旁邊有好幾個妹子偷偷拿手機拍你呢,再摸下去,你晚上估計就上微博熱門了。”

別人家男朋友什麽的……

時昱張了張口要說些什麽,兜裏的手機卻再次響起來,他瞥了一眼來電人,只得将話咽了回去,克制地吻了吻喬俏的額頭:“到家記得給我打個電話,發短信也行,洗過澡就早點休息,別忘了熱杯牛奶。”

“我記着呢,你快走吧。”喬俏佯裝不耐煩地擺擺手。

鈴聲還在不依不饒地響着,時昱最後捏了捏她的手,滑動接通:“知道了,我馬上回去。”

看着時昱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喬俏終究是再也無法維持若無其事的樣子,她站在人聲鼎沸的機場門口,茫然無措得像是一個迷路的小孩。

周圍不斷有來去匆匆的旅客從她身邊經過,一個紮着羊角辮的女孩蹦蹦跳跳地撞到了她,溫婉的母親連忙走過來道歉,拉着小女孩不失寵溺地訓斥:“讓你跟在媽媽身邊,你還四處亂跑,看現在把姐姐撞到了吧,還不和姐姐道歉?”

小女孩擡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乖巧地抱着手中的奶茶說道:“姐姐,對不起。”

“沒關系。”喬俏勉強溫和地笑笑,彎下腰摸了摸她的頭。

之後是怎麽回的家裏,喬俏也記不太清了,腦子裏渾渾噩噩思緒紛亂,一下子回到七八歲時她趴在父親背上雨裏艱難前行的場景,一下子是剛來全然陌生的s市時惶惶不安的自己,二十年光陰悄然離去,沒想到最後還是只剩下她一個人。

一個無父無母,真正的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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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靜谧無聲,只亮着一盞暖黃的小燈,從後方斜斜地照了過來,将喬俏的影子拉得很長。她立在窗臺邊,目光沒有焦點地投放在隔壁單元樓透着亮光的房間,回憶的舊閥門被打開,陳年往事如同電影膠片一幀幀從眼前掠過。

眼圈泛紅,她卻仰着頭不讓淚水溢出,對自己還會因為那個人的離去而難過感到十分痛恨。

接近十一點的時候,時昱給她發了條微信,說是今晚不過來了,讓她早點休息。

喬俏和他簡單說了幾句,盯着對話框出神數秒,直到手機一閃陷入黑屏,才眼睛一眨,斟酌着語句問道:“情況怎麽樣了?”

sy:“不怎麽好,老人家一時接受不了,知道消息後一晚上水米未進,kevin又太小,我離開的時候還在哭。”

kevin……

喬俏想起那個愛哭敏感的小正太,心不由得一疼。敲敲打打寫了幾段話,又覺得不太合适,最後只交代時昱多照看點陳述。

喬俏長探出一口氣,将頭輕輕抵在玻璃窗上,額頭觸及一片冰涼,煩躁不安的情緒逐漸平靜下來。

夜漸漸深了,喬俏将窗簾一拉,隔開了外界不相關的他人溫暖,靜立半晌,露出了清淡的笑容,薄涼得沒有溫度。

時、陳、宋三家是多年世交,當初陳思悠愧對父母遠走英國,陳老爺子氣得心髒病發,從此就當沒生過她這個女兒。久而久之,陳思悠這個名字就成了三家人口中的禁忌詞,生怕不小心讓陳老爺子聽見,又被氣得進醫院。

後來陳思悠領着個高大帥氣的英國男人回家,在門口跪了幾小時才進的家門,日子也将就着過了下去。時女士偶爾會過去陪陳家二老話家常,見過陳思悠幾面,再過一年,聽陳老夫人說是在這裏待不下去,又回英國了。之後幾年,逢年過節陳思悠才帶着外籍老公和混血兒子回來一趟,時女士瞧着這人一年比一年憂郁,有心寬慰她幾句,誰知她招呼完自家親戚,過去一看,人又走了。

如今陳思悠過世,兩位老人家白發人送黑發人,悲痛欲絕,不能料理後事,作為唯一一個還在s市的小輩,時昱當然是能幫襯的地方就多幫襯幾分。

忙完葬禮已經是三天後,時昱擔心喬俏一個人悶不做聲地躲起來自己難過,一得空就火燒火燎地往那邊趕,時女士遇見幾次後終于忍不住發話了。

“至于這麽藏着掖着怕我知道嗎?都這麽久了也不帶回來看看,我是會吃了她還是怎麽?”時女士越說越覺得委屈,“我看你這幾個月直往外面跑,擔心你還沒把人家追到手,也不敢問你什麽情況。可清明節你都跟着人家回老家了,你還不準備把她帶回來我見一面嘛?”

時昱聽她喋喋不休的抱怨頓感一陣頭疼,舉手發誓:“我保證再過幾天就帶回來給你看看,你安心等我的消息吧。”

“你能有什麽消息?!”時女士怨氣未消地扯下他高舉的手,“你讀書的時候,沒見你和別的女生來往過,眼看着就要奔三了,我這心裏急得不行,又怕你嫌我煩,不敢催你。你倒好,悶不做聲找了個女朋友,誰也不告訴,要不是那天我用程歡激一激你,都不知道你要瞞我瞞到什麽時候。”

“我那時候不還沒追上嘛,怎麽就變成瞞你了,你看現在我不立馬就告訴你我們在一起了嗎?你就消消氣,平時看看劇,找幾個阿姨陪着逛逛街,然後我就把人帶回來,嗯?好不好?”

時女士沒好氣地推了他一把:“還說逛街呢,也不見你陪我幾回。”

時昱态度極好地認錯:“我這就陪你去,你換身衣服,我去開車?”

“現在這種情況,我哪有心情逛什麽街,過會兒還要過去陳家看看老人家。”時女士戳他腦門。

時昱當然也知道時女士只是随便說說而已,笑了笑沒說話。

“你要走記得先把廚房裏的湯喝了再走,不然我就給你送過去,順便看看未來兒媳婦長什麽樣。”

“長得天仙似的,你一定喜歡。”時昱癡漢笑,有多傻有多傻。

時女士搖了搖頭,眼見兒子終于開竅陷入熱戀的愉悅心情,難以言喻地混入了淡淡的嫉妒,對那位沒見過面的未來兒媳婦不免存了幾分敵意。

喝完湯,時昱拿了車鑰匙就要離開,腳步在車庫前一頓,思考了片刻,轉身往陳家的方向走去,不久後便從裏面出來,身邊還跟着眼眶通紅的陳述。

到喬俏小區附近,時昱拐了個彎,開進農貿市場裏,于是還在抽抽搭搭的陳述就看到印象中從來都是高冷穩重、不茍言笑的時昱哥哥挑挑揀揀捏了把青菜,開口和賣菜大媽讨價還價,舌燦蓮花,滔滔不絕。

他驚到連哭都忘記了。

時昱如願用理想價錢買下了這把青菜,領着他擠進人群中,問道:“有什麽想吃的嗎?晚上在你姐姐那裏做飯,想吃什麽我現在就買。”

陳述睜大濕漉漉的眼眸,呆滞地搖搖頭,結巴道:“沒……沒有。”

時昱低頭看了他一眼,陳述的身高在同齡人中已經算是很高的,就連在喬俏身邊也不見得比她低,但此時陳述卻無端地覺得時昱高到需要他去仰望。他跟在時昱腳步後,有些悶悶地想,什麽時候才能長到時昱哥那麽高啊,這樣就能早點保護姐姐了。

陳述乖乖地跟在時昱後頭,看着他一路砍價買完菜,看着他掏出鑰匙打開了他姐的家門,看着他熟練地拿過拖鞋,如男主人般說道:“這雙是你的吧?這麽大了還穿卡通鞋子?”

陳述讪讪地接過換鞋,心裏猶如萬千匹草泥馬呼嘯着奔過,然而他不善言辭,再多的困惑也只能憋在喉嚨。

卧室的門從裏面打開,喬俏揉着睡得亂糟糟的長發,困倦地看了他們一眼,視線移到陳述身上,迷糊的眸光漸漸清醒。

她不自在地輕咳一聲:“先進來吧,我剛睡醒,去洗把臉。”

陳述不安地擡頭瞄了時昱一眼,見他臉色別無二致才慢慢地走到沙發坐下。

時昱摸摸他的頭,安撫道:“別擔心,她舍不得趕你走的,你乖乖在這等着,她出來後和她撒個嬌就好了。”時昱心裏也沒底,不打招呼就直接将陳述帶了過來,喬俏不知道會不會怪他擅作主張,但他還是堅持認為此時的喬俏需要陳述這個最後的親人陪在她身邊,親人的位置是他無論如何也取代不了的。

他能在她愛情裏描繪下濃墨重彩的顏色,卻無法填補她親情上的巨大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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