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姑娘,該起了,第一天給主子們請安,不好去遲。”
遙遠的聲音傳入茹蕙耳中,将她自深沉的睡眠中喚醒。
神智慢慢回籠,關于已入住貝勒府的事實進入茹蕙尤有些昏沉的腦海。
知道無法偷懶,只是身體卻不想動彈,她輕哼一聲,示意帳外喚她的尋冬自己已醒了,同時,關于尋冬的樣子也在腦中浮現——十六歲、眉目清秀,眼神沉靜,一舉一動規矩得像是尺子量出來的。
聽到帳內傳出輕哼,尋冬等了等,然後伸出手撩起帳子挂好,回頭印入眼中的如花小臉并不曾讓她的動作有絲毫遲滞,伸手将茹蕙扶出被窩,與一同被定為一等大丫頭的尋秋手腳麻利地服侍着仍然閉着眼沒完全清醒的茹蕙收拾妥當。
直到一條帶着暖意的濕毛巾落在臉上,輕輕擦動,又在脖頸上跑了一圈,茹蕙殘存的睡意才完全被趕跑。
睜開眼,影像清晰的銅鏡內,一張華美得沒有一絲瑕疵的小臉映入茹蕙的眼簾,明明是同樣的五官,為什麽茹芾的那張臉看起來不過普通好看,到了她這兒,結果就成了招人觑觎的禍水了呢?
呆呆看着那張小臉出了一會兒神,茹蕙嘆了一口氣:“嬷嬷呢?”
“回姑娘,秦嬷嬷在外屋。”
“尋冬随我一起去請安,尋秋留下來看屋子。”
兩個大丫頭齊聲應喏。
外屋,坐在幾邊喝茶的秦嬷嬷看着自裏屋走出的茹蕙,目光一掃,确定了她的服飾盡皆妥貼沒有逾矩,點了點頭。
主仆三人擡腳,一步步走出安院。
貝勒府主院
烏喇那拉氏服侍着四阿哥收拾妥當,便聽到下面兒禀報府內一衆主子并茹姑娘前來請安。
烏喇那拉氏睨一眼自家爺的臉色,笑道:“這孩子來得還真早,倒是個勤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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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勉!
想起三年內去茹家十次,至少有五次她都還賴在床上的事實,四阿哥臉上的肌肉抽了抽,沒有接烏喇那拉氏的話,擡腳走出了卧室。
烏喇那拉氏扯了扯手上的帕子,轉身跟了上去。
站在主院,低頭無視了那一雙雙或驚或羨,含嫉帶恨的目光,茹蕙努力将自己當做一棵無知無覺的樹,直到秦嬷嬷在她身後推了一下,她才擡起頭,邁步走到已安坐的四阿哥與福晉身前行禮請安。
四阿哥看了一眼老實得像鹌鹑一樣的茹蕙,好笑之餘又有些生氣,他這貝勒府又不是龍潭虎穴,她這戰戰兢兢的樣子做給誰看。
難道心裏不樂意?
昨兒高勿庸不是說她很是喜歡安院?
莫不是下面人怠慢了?
“住得可還習慣?”
茹蕙正低頭數小幾上木雕花有多少片花瓣,就感覺到腰上被碰了碰。
下意識擡起頭,正對上四阿哥銳利的目光。
看着茹蕙一臉大寫的懵,知道她肯定又三心二意沒集中精神,四阿哥的眼神一下冷了:“進了貝勒府,你那散漫的毛病給爺立馬改了,下次再敢走神,看爺怎麽收拾你。”
茹蕙臉上一苦。
四阿哥臉一黑,眼一瞪:“怎麽,還不樂意?”
“是。”茹蕙癟了癟嘴,輕蹲:“知道了。”
四阿哥滿意了,站起身,“爺走了,你賠着福晉說會兒話就回去吧,午間可以小睡片刻,以免将來長不高讓你爹怪我沒将你養好。”
拿着茹蕙自己當初狡辯的話将她嘲笑了一番,看着她頂着一張因為羞憤而變得如同粉色牡丹的小臉,想犟嘴卻又心有顧忌,只能憋屈忍着的樣子,四阿哥心頭一時大快。
該!
這三年,他在茹家可沒少因為她機靈古怪的奇談怪論憋氣,現在終于讓她落到他的手裏,也只能在被奚落後忍着了。
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不外如是啊。
帶着這樣大仇得報的愉快心情,四阿哥腳步輕快地走出了主院。
主院內烏喇那拉氏一臉和善給衆人介紹:“蕙兒住在萬福居安院,你們有空可以請她去自己院中玩耍,不過爺吩咐過,蕙兒需跟着秦嬷嬷學規矩,沒事不讓人擾她,因此你們沒事便不要去安院竄門子了。”
“呦,瞧姐姐這話說的,姐妹們平時便是閑下來,還要替主子們做衣做鞋,也沒那麽多時間不識趣地上門擾了蕙姑娘的安寧不是。”
嬌豔明媚的李氏一開口,撲面而來的全是酸氣,眼中更是掩不住的嫉妒。
也是,李氏素來以容色傲視整個府坻的女人們,今兒卻被一個十歲的孩子襯得跟朵野花似的,偏偏爺一早上眼中還只看得到這個孩子,根本連眼角也沒掃她一下,這樣與往日完全相反的待遇也怪不得她首先便沉不住氣了。
烏喇那拉氏唇角輕翹,拿眼角掃了一眼其餘的侍妾格格,見她們果然都面有憤色,擡手用帕子輕輕掩了掩嘴,笑嗔道:“李妹妹這話說的倒顯得蕙兒不知規矩了,你又不是沒見到方才爺待蕙兒有多嚴厲,不過是略略走了走神,立馬就被斥責了一頓,便是蕙兒想不老實呆在安院也不能了,你們呀,也想想我們自己選秀前學規矩的日子,那時有誰自在的?如此,還能不體諒她?”
“姐姐家學淵源,早把規矩刻在了骨子裏,和妾們這些臨時抱佛腳的可不一樣,當年,聖上可是親贊過您的。”宋氏溫文一笑,轉頭看向茹蕙:“蕙姑娘想必知道咱們福晉的出身,咱們和她一比呀,就是那路邊不值錢的野草,哪有臉面在她面前提規矩二字呢。”
茹蕙擡起頭看了宋氏一眼,一聲沒吭。
看着茹蕙一臉的睡意朦胧,武氏噗一聲笑了:“蕙姑娘還是個孩子呢,你看她那一臉的睡意,所幸沒被咱們爺看到,若不然,只怕又要挨訓了。”
“可不是呢,爺可說了……”
女人們你一言我一語,指桑罵槐、綿裏藏針、嘻嘻哈哈說得好不開心,那話裏意裏的針對,便真是個十歲的孩子也不會聽不出來,何況她這心理年齡加起來已經三十多的。
茹蕙嘆了一口氣,這才第一天,便是這樣唇槍舌劍,所以說,她最不喜歡女人紮堆兒的地方了,還是擁有同一個男人的女人,這根本就是一群天敵啊。
選秀後若真進了這府裏,日子又該是怎樣的煎熬?!
不知道她把臉毀了,是不是就能得着安寧!
可是憑什麽呢,她這張臉雖然禍水,可看着她們那一臉的嫉妒她心裏就好舒坦,她又為什麽要毀了呢,就為了讓她們稱心嗎?
所以,便是為了她們今日的針對,她也要活得暢快肆意,風光無限才對呢。
十年來,首次被激起了鬥志的茹蕙臉上綻開了一朵明豔的笑容。
牡丹花開,何人不愛?
室內頓時一靜。
擡眸,目光從一張張神色各異的女人們臉上掃過,茹蕙起身,含笑對着上首靜坐看戲的烏喇那拉氏輕施一禮,“福晉,各位格格,容茹蕙無禮先告退,如各位所言,先天不足就該後天補,只要能補上,便是幸事,茹蕙此後必不再偷懶,會認真跟着秦嬷嬷把規矩都學好,不使大家失望。”
說着,她仿似表決心一樣地又重重點了點頭:“茹蕙一定能做到的。”
……
“這麽說,那丫頭的鬥志果然被激了起來?”
四阿哥胤禛放下手中的折子,仰頭大笑,半晌,方轉頭看向一旁垂首而立的高勿庸:“如此,你讓蘇培盛盯好,這段日子切莫讓府中女人去擾她,等什麽時候她懶怠了,再這麽來一回,她一準又能精神起來。”
看着自家主子爺那滿臉的笑容,高勿庸亦含笑直樂:“是呢,茹主子天性恬淡,若沒點子什麽根由催着,她可不愛吃苦呢。”
“恬淡?你那是誇她。”四阿哥輕聲嗤笑:“這三年裏,只見她催着兄長上進,她自己何時認真學過點子什麽?不過是興起了描描紅,餘下就是看閑書,便是繡個帕子,她也能繡一個月。”
“茹主子那不是還小嘛。”高勿庸呵呵笑。
“你說她小?她什麽不懂?還知道操心家裏的營生,七歲就找出了一處上好的天然石場,甜言蜜語央着爺替她把那處地方的采礦權辦了下來,又跑前跑後像個大人似的跟着她爹将石場的事處理得妥妥當當,那聰明勁兒,多少個茹芾都比不上。
可一等家裏日子好過了,立馬變回了一只懶貓,成日裏什麽也不做,就等着她娘端食兒喂她,真是……”
說起來,四阿哥就牙癢癢,“老十三還得着一個她親自指點工匠制的母子石雕,到了爺這兒,三年前許我的謝禮,到現在爺都還沒見着影兒呢,整日裏除了傻吃、傻玩兒,就是憨睡,沒一點長進,白瞎了她那天賜的機靈勁兒。”
看着自家主子爺一個人生悶氣,高勿庸只是笑,卻什麽也不說。
“你跟蘇培盛說,讓秦嬷嬷給我下力氣調,教,一點不許手軟,不把她的規矩教得讓人挑不出一點錯,就不開安院的門兒。”
看着自家爺那一臉狠色,高勿庸心裏暗自搖頭。
主子把以前的事兒又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