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陰沉的天空上,厚厚的雲層在某種無形力量的作用下,齊齊消失,形成了一片圓形的無雲區,一道光柱自無雲區投射而下,将整個四貝勒府籠罩在內。
更遠的地方,雲層湧動,一圈淺痕慢慢出現,隔離出一片狹長橢圓的雲區,這片雲區的雲潔淨純白,異于天上的陰雲,又非常巧妙地将無雲區包圍在了最正中——天空上,出現在了一只巨大的眼睛,這只眼睛,緊緊盯視着京城一隅。
被紛紛大雪充斥的京城,唯有一片區域無一絲飄雪,那裏,金光籠罩、如受神眷。
欽天監,将天空異景看在眼內的官員身上暴起了一層又一層的雞皮疙瘩——從來不曾有一刻,他們能如此直觀地看清,什麽叫做神目如電。
京城,一個又一個百姓發現了天上的光柱與神目。
一個又一個,人們相繼跪倒在塵埃。
對于未知事物的恐懼,在這一刻的京城,被推至巅峰。
從所未有的深深敬畏,自心底升起——未知的地方,是否正有一群仙神,正事無世細将這個世界發生的一切收攬于目中,曾經以為天不知地不知的一樁樁一件件陰私,是否都只是他們這些凡人的自欺欺人……
紫禁城乾清宮
“神目?”聽到禀報的皇帝猛地自禦案後起身,快步走到宮門前擡頭仰望。
金色的陽光自天際而下,如同一個圓形的罩子,罩住了京中某一片區域。
“立即去查,光柱下,是京中何處。”
侍衛領命,飛身離開。
皇帝神情凝重,負手站在乾清門前,久久仰望着貫徹天地的金色光柱,腦中無數念頭飛閃,眸中,黯色深沉。
一刻鐘後,侍衛跪在皇帝身前:“光柱之下,是四貝勒府——只有四貝勒府。”
“老四!”
朕的兒子!
皇帝臉上神情一緩。
“老四……”皇帝仰頭思索片刻,無人得見的眸中閃過一絲異色:“朕恍惚記得,老四媳婦快生了?”
一直靜靜跟着皇帝的李德全躬身應是。
“派人去看看。”皇帝下令。
“嗻!”
乾清宮前,皇帝久久仰望着天空中的巨目,終至它完全消彌。
……
四貝勒府,昏睡了一個時辰的茹蕙醒了過來。
“孩子。”
微微嘶啞的聲音,驚動了守在一旁的秦嬷嬷,她快步走到床前,果然看到自家徒弟已醒了過來。
輕柔地抱起放在茹蕙枕畔的襁褓,秦嬷嬷臉上露出一抹和藹的笑容:“恭喜側福晉平安誕下四阿哥,吶,看看咱們四阿哥睡得多香。”
就着秦嬷嬷微微傾斜的姿式,茹蕙第一次看到了這個她痛苦了好幾個時辰才掙紮着生下來的孩子。
僅僅一眼,茹蕙便确定了,這孩子是她生的。
不是為着孩子與她相似的眉眼,也不是為着那與四爺相似的臉型唇型,僅僅是憑着氣息,茹蕙就知道,這是她的孩子。
不知道是被秦嬷嬷的動作驚醒,還是來自母親慈愛目光的注視,襁褓中小小的孩子扭了扭頭,将頭轉向了茹蕙的方向,然後……緩緩張開。
緩緩,張開了。
“唉呀,四阿哥睜開眼睛了。”一直候在房內侍候的尋蘭驚呼。
黑亮、純淨、無辜……新生嬰孩的第一瞥目光,落在了自己母親的身上。
“啊……”
細小、稚嫩的咿呀聲,如同喚醒世界的晨鐘,在耳邊的敲響,讓茹蕙的心房随之震動。
伸手将孩子抱在懷裏,看着孩子纖長的眉、眼尾上挑的細長眼、小小的蠕動的令指頭大的小嘴……茹蕙輕笑出了聲。
“呀……啊……”
小小的聲音,催促着。
“寶寶餓了。”茹蕙督定。
“尋蘭,擰條熱毛巾過來我擦擦。”茹蕙頭也沒擡吩咐大丫頭。
尋蘭不做他想,動作麻利奉上一條溫熱的毛巾。
将孩子放在腰腹之間,已為人母的女子沒有一絲避忌地寬衣擦拭胸部。
看着抱着兒子哺乳的茹蕙,秦嬷嬷搖了搖頭:“你親自哺育四阿哥,主子爺只怕不樂意。”
“他有什麽不樂意的?”茹蕙的目光一刻也不舍得從兒子身上挪開,頭也不擡發問。
“除去下層民衆,自來沒有哪個主子會親自為兒女哺乳的。”秦嬷嬷嘆息一聲:“這也是皇家的規矩。”
“規矩!”茹蕙冷笑:“他要是敢拿規矩兩字來說話,看我不呸他一臉,若真重規矩,他會在我差點被害後不吱一聲?……既然不能為我們母子提供保護,就別想我再事事依從他,為母則強,我再不會将自己骨肉的安危系在他的一念之間。”
看着全心全意注視着兒子的茹蕙,秦嬷嬷搖了搖頭——這個徒弟的性子有時候還是太剛硬了些。
一扇隔離門之外,四阿哥負手而立,聽着房內女子溫柔輕哄孩子的一聲聲軟語,眸色深深。他的身後,高勿庸、蘇培盛只恨自己為什麽長着耳朵,兩人低垂着頭,縮着身子,一動不敢動。
“你親自為孩子哺乳,那奶嬷嬷怎麽辦?那可都是四爺親自挑的,難道送回去?”秦嬷嬷試圖勸解擰着不肯低頭的茹蕙:“還有侍候的宮人,小蘇拉……”
“為什麽要送回去?”茹蕙擡起頭驚訝地看了一眼秦嬷嬷:“孩子又不是我一個人的,為孩子挑選忠心的仆人,不是他這個父親該做的?”
門外,四阿哥冷硬的神情一緩,眼中流洩出一絲笑意。
高勿庸與蘇培盛同時感到周身一暖。
秦嬷嬷輕輕松了一口氣:“自六月後,你一直也不肯見四爺,我還以為你還在生他的氣呢。”
“生氣呀。”茹蕙的目光再度落回自家咕嘟咕嘟吃飯的兒子身上:“只不過生他的氣是一回事,他是我兒子的父親是另一回事,咱們在一起也四五年了,嬷嬷還不了解我,我不是那不講理的人。”
“是,你不是不講理,你是認死理。”秦嬷嬷滿臉無奈:“你這脾氣不改了,以後有你的苦頭吃。”
“為什麽要改?”茹蕙不以為意:“擇善固執,我這都是跟四爺學的……等他什麽時候能把脾氣改了,我也能改。”
四阿哥的唇角往上揚了揚,臉上卻露出了與秦嬷嬷相同的無奈。
“他是爺們兒,你能和他比嗎?”秦嬷嬷簡單想敲開徒弟的腦子看看裏面裝的是不是一塊鐵,怎麽就這麽不肯轉變呢:“爺們兒脾性剛硬那是氣概,女兒家性子太硬就是悍婦。”
“悍婦?”茹蕙問。
“對。”秦嬷嬷肯定。
“就算是悍婦,那也是他教養出來的。”茹蕙撇嘴:“他就該受着。”
門外,四爺咬牙,又苦笑着搖了搖頭,這個悍婦還真就是他自己養成的——打相識起,他就一直慣着她,可不就慣出這麽一幅天不怕地不怕的壞脾氣嗎!
果然是自作自受吧。
秦嬷嬷的目光不着痕跡撇了一眼隔離門。
“孩子都生了,你還打算一直和四爺擰着?”
茹蕙想了想:“我沒和他擰,我就是不想理他。”
“這還不是擰?”
“當然不算。”茹蕙有些不樂意地揮了揮手:“唉呀,嬷嬷你就別操心了,等我什麽時候心情好了,就搭理他了。”
這一下,不只四爺與秦嬷嬷,就連高勿庸與蘇培盛都想撫膺問天——什麽時候,茹佳主子的心情才會變好啊?!
……
京城
随着懸垂于天中的光柱消失,京城之中的人們不僅不曾安靜下來,反而有着無數人開始自一座座大宅之中快步奔出,權貴或坐視,或互相打探,皇子們有的蠢蠢欲動,有的準備靜觀其變。
天上異象何來?何解?最有發言權的只有欽天監,如此,此際的京城最熱鬧的,自然非欽天監莫屬。
看着下屬呈上來的一張又一張貼子,欽天監監正撫了撫垂在胸際的白色長須:“多少張貼子了?”
一直坐在一旁的五官保章年不過四十,修眉俊目,一身官袍卻掩不住他生就的仙風道骨之氣,聽着老監正之問,保章年輕笑一聲:“一百二十五張。”
老監正拿起一摞貼子上最上面一張:“鴻胪寺?他們參和什麽?”
“适才的天象太過驚人,朝貢館內各國使臣估計也坐不住了。”本職就是記錄天象,占蔔吉兇的保章正深深吸着氣,目中精光閃爍。
“驚人……”老監正嘿嘿笑了一聲。
“大人,皇上身邊的李公公來了。”
老監正雖老,目光卻極清亮,此時聽到下屬禀報,他擡目掃了一眼保章正,“來了。”
保章正臉上紅光湧動:“大人,欽天監未來如何,端正看今天這一遭了。”
老監正嘆了一口氣:“我老了,早沒了當年的銳氣,你既有雄心壯志,我這老東西就送你一程吧。”
保章正站起身,理了理衣袖,抱拳、彎腰,端端正正沖着坐着的老監正行了一個大禮。
老監正坐着未動,受了五官保章正的禮。
挺直腰,保章正精神振奮,意氣飛揚:“卑職定不付大人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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