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去四川的各個交通要道都已經被封死,非獲批人員不得入內。
顧沉光神色冷靜的吩咐人去準備救災物資,能找到的帳篷和飲用水都一股腦的往車上搬。他自己給在特種部隊的朋友打電話,要了批準,把自己一車的救災物資運進四川。
朋友得知他弄到了一車的救災物資,很是興奮。立馬打電話讓人準備放行,倒還不忘叮囑他:“你東西送到就好,自己最好不要去,現在餘震不斷,還很危險。”
顧沉光按了按眉心:“不,俊承,你幫我一次,我能不能坐你們的專機進四川?”
方俊承皺眉:“你進四川做什麽?要加入志願者?”
“不是,”顧沉光呼出一口氣:“我有個親人,在四川,我現在聯系不到她了。”
“親戚?什麽親戚值得你這麽不要命的去救?”
“……很重要的。你先別問這個了,這個忙,能幫麽?”他現在沒有任何閑情逸致,去和朋友解釋這個重要是有多重要。時間就是生命,顧沉光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對這句話有如此深刻入骨的理解。
電話那邊,方俊承沉吟片刻,答應:“好,帶上你沒問題,但是你會跳傘麽?沒有學過如何跳傘,想要在降落情況這麽的惡劣的情況下冒然嘗試,根本就是去送死。“顧沉光已經拿了外衣往車庫走,按鍵合了電梯門,說:“學過,我之前做志願者時,受過專業的訓練。”
“那就好,直升機還有半個小時起飛,不可能等你。你要是真想來,半個小時後趕到。”
“好。”沒有多言,顧沉光沉聲答應,挂掉電話。
眼睛望過去,瞟一眼時間,5月13日淩晨1點22分。距離地震發生,已經過去了十小時五十四分鐘。
顧沉光右手緊緊扣住方向盤,目視前方,沉靜晦暗。心早已經跳的連成一片,神志卻再沒有比此刻更為清澄冷靜。
車速打到120邁,飛奔在北京闌春之際涼風瑟瑟的夜晚裏,幾不見影。運氣倒好,一路綠燈。
車內的人卻早已紅了眼,像一只拉緊了的弓,神色冷靜,氣場強大,卻不知,何時會斷了弦。
到達的時候,是1點46分,原本一小時的車程,硬生生跑了不到半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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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沉光停了車便拉開車門沖了出去,軍隊大院長大的人,對軍區多少熟悉,此時沿着記憶裏的方向,一刻不停的往升降場跑。他能清晰的聽見耳邊自己的呼吸,一聲沉過一聲,卻感覺不到心髒裏早已蔓延千裏的疼痛。
方俊承等在一邊,眼睛在手表和門口間轉換。身邊,一衆訓練有素的特種兵,正有條不紊的默聲登機。
顧沉光趕到時,登機正進行到一半。
沒有喘息的時間,方俊承抵着直升機巨大的嘈雜聲,大聲沖他喊:“你親戚在哪兒?”
顧沉光喊回去:“成都!”
方俊承聞言,指了指左邊第四架:“去那個!”
顧沉光順着他手指方向看過去一眼,轉頭,目光沉靜。看着摯友,一字一句道:“多謝。”
方俊承笑了,方正剛毅的臉在一身軍裝上更為耀眼,大聲怼回去:“滾丫的!那麽多事兒!趕緊上,活着回來請老子吃飯!”
顧沉光也笑:“好。”
言畢轉身,兩人各自走向命定的路。兄弟之間,半生所向,勿需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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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升機上,衆人磨戟以待,不一樣的面孔,一樣的膚色瞳孔,一樣的義不容辭,視死如歸。
厚重的迷彩塗上了臉,汗滴都有種莊嚴感。
帶班人遞給顧沉光一套裝備,低聲給他重複跳傘的各項注意事項,事無巨細,怕他受了傷丢了命。
顧沉光扣上最後一條帶子,擡頭看眼前挺拔的戰士,嚴肅點頭:“多謝,我會注意。”
那戰士笑笑,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知道你親人在那裏,不過不用太擔心,成都災情不重,城裏還更好些。”
顧沉光沉默,沒有回答,只輕淡笑笑,算回了對方的一片好意。
他何嘗不知道成都災情不重,可是他的小姑娘在那裏,再輕的顫動,好像都要嚴重過整片天的坍塌,一片荒蕪。他太害怕,他的小姑娘,會被那萬分之一的命運砸中。
這一生未曾真切怕過什麽,此刻顧沉光卻不得不承認,自己心中泛濫成災的,是清晰而深重的恐懼。無從抵抗,肆意蔓延。從心髒到指間,狠狠壓着疼。
手機裏已經打過了上百個未接電話,卻依然只能聽見公式刻板的女音,通知他電話無法接通。
顧沉光坐在位置上,扭頭看窗外茫茫無際的藍天白雲,突然有點無力。
為什麽,所有的災難,都一個個找來,不肯放過他的小姑娘呢?本就命運苛責,卻偏偏還要在成長的路上,鋪滿荊棘。
也就是在這樣深深的無力之中,顧沉光突然發現,有些感情,早已在歲月的漫延中,不知不覺中發生了改變。壓抑太久,現在一朝被崛起,爆發出的力量,太過可怕。
他冥冥之中神志清明,莫名有了預感。
未來的命途,不知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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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南桪正和一幫同學老師一起,待在鄉下一座臨時搭建的帳篷裏。
外面風雨大作,風刮的像是索命的魔鬼。所有人都在說,晚上怕是還要有地震來。
一夜無眠,單聽外面不知疲憊的風聲雨聲,膽戰心驚。摸出手機,昏暗的燈光打到臉上,南桪垂了眼,還是沒有信號。
不知道外面怎麽樣了。
成都在平原,離震中又遠,災情并沒有多重。南桪的學校,教學樓沒有塌,只書架砸下來時,刮傷了她的手臂,血染了大半件衣服。救援隊還沒有來,只能簡單的包紮一下。
南桪艱難的翻了個身,避開手上的傷。傷不重,卻很疼,此刻躺在地上,疼的冷汗一層一層往外冒。
緊咬着牙,不敢出聲。
沉沉黑夜裏,南桪大睜着眼睛,看向帳篷上貼着的膠布,沉默着出神,半絲睡意沒有。
她不敢閉眼,閉上眼,面前全是下午突如其來的一切。闖入腦海,讓人發瘋。
她當時正在老師辦公室,幫着批改剛收上來的英語卷子。年輕的女老師抱着自己的孩子,剛滿周歲的小嬰兒窩在母親懷裏,渾然都是香香軟軟的,肉乎乎的小臉蛋上旋着兩個不深不淺的酒窩。
南桪批兩張卷子,就忍不住瞧過去一眼。小小的孩子,看着心裏特別喜歡。
她轉過臉準備繼續批卷子,辦公桌上老師擺着的情侶杯卻突然倒了,杯裏的水灑出來,浸濕了一大半的卷子。
南桪看着倒掉的杯子,有些懵。
沒等她反應,整間屋子裏所有的東西都開始往地上掉,噼噼啪啪的砸成一片,碎的毫不留情。
女老師先反應了過來,猛地站起來,一邊往外跑一邊拽着南桪,大聲喊:“地震了,快跑!”
南桪還是蒙圈的,呆滞的跟着往外跑,頭頂有什麽在響,聲音越來越大。
突然,身後有一股力猛地推開她,随即左手臂一疼,她整個人狠狠摔在地上,門口的地方。她意識到什麽,猛地回頭,就看見前一刻還在拉着她往外跑的老師,面朝下趴在地上,後背砸着一頂巨大的書架。
鮮血迅速蔓延。
連嬰兒的哭聲都消失了。
旁邊辦公室有老師跑出來,看她呆滞趴在門口,連拖帶拽着把她拉出了教學樓。
她不哭不鬧,連走路的能力都喪失掉,任由身後人拖着往外跑,一雙眼睛死死盯着那間辦公室裏,不斷蔓延出的血跡。
身邊一聲巨響,不知是什麽又砸了下來。南桪終于反應過來,反身狠狠搖身後的人,哭着求:“讓我回去……我老師還在裏面,她的孩子還在裏面啊!她的孩子還在裏面,剛一歲……剛一歲啊……”
沒人理她,南桪掙紮着要回去,用盡全身力氣,可是一步都不能靠近。
身後的人終于停下,南桪惶惶然擡眼,原來已經到了操場。身後拉着她的人轉為抱着她,溫柔的女聲裏韻了不可掩飾的哭腔:“不用了,我出來時……看了……沒用的,沒用的南桪。”
南桪紅了眼,眼淚大滴大滴往下掉,發了狠的神情,仿佛生命裏只剩這麽一個執念。她掙紮着,一遍一遍重複:“讓我回去,我要回去……那孩子才一歲,剛剛一歲……”
她死死盯着那個門,拼命想要靠近,卻眼睜睜被越拉越遠。眼淚一大波一大波湧出來,模糊了所有視線,再也看不清。
她終于崩潰,掙紮的像是瘋子,腿軟的幾乎要跪下。
“啊…啊…老師!老師!”
雙膝着了地,再沒有站起來的力量。
南桪看着自己的淚滴進土裏,再消失。她緊緊握了拳,指甲帶了泥滲進掌心,疼掉了半條命。
于是,微乎其微,低進塵土的聲音:
“小顧叔叔,你在哪兒?我怎麽辦……我怎麽辦……怎麽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