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七十七

程大夫人默了一會兒,看向杜媽媽,道:“拿上來吧。”

程文濤惶惶不安。

程畫蘭察覺氣氛不對,這不是明玉逃跑成功應有的氣氛。

程淑蘭忙看向杜媽媽。

杜媽媽叫了一個小丫鬟,小丫鬟便端着木托盤上來,木托盤上放着一根普通簪子,兩雙繡花鞋子,數塊支離破碎的布料,兩個被撕破的包裹,以及兩三個胭脂水米分。

程文濤、程畫蘭、程淑蘭面色一滞,盯着托盤。

“明玉。”程淑蘭望着胭脂水米分盒,輕喊一聲。

程文濤呆住。

程畫蘭有種不詳的預感。

杜媽媽接過木托盤,來到程淑蘭面前。

這時,程大夫人的聲音也響起:“昨日行了一日的路,後又在殿前跪拜,仆婦丫鬟都累着了。回到別院休息時,小丫鬟房內走水,禍及杜媽媽房,驚動大家時,火勢已大。仆婦丫鬟們都忙着救火,等到撲滅了火,盤查人數時,獨獨不見明玉和綠葉這兩個丫鬟。”

獨獨不見?

程文濤、程畫蘭、程淑蘭看向程大夫人。

程大夫人低頭表示哀傷。

程墨蘭懶得解釋。

杜媽媽見狀則道:“我們在別院找個翻天覆地沒找着明玉和綠葉,進了她們的房內,才發現二人将包袱細軟,收拾的幹幹淨淨,趁亂跑了。早上大音寺的小和尚們,在山間就發現了破碎的衣裳和白骨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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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文濤呼吸一窒。

程淑蘭直接癱軟。

“四小姐,四小姐!”綠竹等人連忙扶住程淑蘭。

程淑蘭依在綠竹身上,抓着綠竹的胳膊道:“綠竹,綠竹,明玉、明玉她明玉不會,明玉不會死的。”

“她不想跑倒是不會死,可是她偏偏不安分。”程墨蘭涼涼接話道:“大夥兒在山上住宿都沒事,偏偏她被猛獸撕咬了,還不是她自己作死的。”

“你胡說!”程淑蘭突然大聲反駁。

程墨蘭一愣,當即回道:“四妹妹,我胡不胡說不是你說的算,她不跑,那麽多仆人,怎麽就她會在山林裏屍骨不全呢?”

“那就要問你們了!”程淑蘭拔高聲音道。

程墨蘭愣了愣。

程大夫人雙眼微眯,銳利地望着程淑蘭。

“明玉她難道不知道山中猛獸衆多嗎?她向來守規矩,絕不會私自出別院。”程淑蘭異常悲傷,眼淚止不住往下流,眼前慘烈的情況同時激起了她的怒氣,她轉向程大夫人,質問:“母親,你把明玉的賣身契交給淑蘭,說是由淑蘭處置,可是你……”

程畫蘭這時開口搶白:“四妹妹,你先冷靜一下,發生這種事情,是母親也不願意看到的。”

“就是,四妹妹,不過是一兩個丫鬟自己作死,你至于這樣在母親面前哭哭滴滴嗎?成何體統。”程墨蘭白了一眼。

程淑蘭轉頭看向程墨蘭:“程墨蘭,我是鄉君,太後親封的大周鄉君,你這般同我說話,又是成何體統?”

程墨蘭臉色瞬時煞白。

程大夫人更是惡狠狠地望着程淑蘭,婢女命賤,程淑蘭居然為了一個明玉頂撞程墨蘭,甚至擺出鄉君的身份來,這讓程大夫人心頭十分不悅。

程畫蘭明裏暗裏護着程淑蘭,見機行事。

程大夫人一瞬不瞬間地盯着程淑蘭,眼中跳動簇簇火苗。

程淑蘭無所畏懼。

正在這時,“撲通”一聲。

一直被忽略的程文濤,突然撞倒桌子椅了,自己也踉跄不穩,摔倒在地。程文濤何曾如何狼狽失禮過。

衆人大駭。

尤其是程大夫人,臉色都白了,她比仆人更快一步,上前扶着程文濤,喊道:“文濤,文濤。”

程文濤轉過頭來,程大夫人吓了一跳,她從未見過自己兒子眼中如此暗淡無神過,悲傷蓋過原本的神采,像是有莫大的疼痛似的:“母親,我沒事,我先回院子了。”程文濤無力說道。

接着程文濤站起身來,虛着步子,緩緩走出房門。

房內靜悄悄的。

于大多人而言,顏明玉、綠葉兩條仆人命,完全不如程文濤失常來的重要。程大夫亦是如此想,她擺了擺手道:“我也累了,你們都回吧。”

杜媽媽連忙上前攙扶,扶着程大夫人進內室。

“大夫人。”杜媽媽道。

程大夫人被程文濤的目光刺到,一時未回過神來。

杜媽媽明白程大夫人的心思,道:“大夫人,你莫傷心。明玉的死狀慘烈,大少爺一時接受不了是實屬正常。想想老爺對四姨娘感情那樣深,四姨娘死後,老爺不又進了別的姨娘房了嗎?大少爺到底是随老爺的,癡情的時候是一樣,絕情的時候也必定是一樣。”說完杜媽媽暗惱,自己拿老爺說事越矩了,頓時不再作聲。

程大夫人忽然想起了當年,自己初嫁于程言煥時,程言煥對自己也是百般恩寵,過不了多久,進了新人了,他可不就是絕情的很,連她的房門也極少進。

想到自己兒子和他可能一樣,她沒有怨,而是放了心,道:“這樣最好。”

與此同時,程畫蘭、程淑蘭一同回院子。

程畫蘭道:“四妹妹,你也別太難過了。斯人已矣。”

程淑蘭不接話,又走了一會兒道:“二姐姐,我回去了。”

“嗯。”程畫蘭轉頭囑咐綠竹,多多照顧自己四小姐,自己則回雅築閣。

路上,平香心有餘悸問道:“二小姐,明玉綠葉真的……嗎?”

程畫蘭搖搖頭:“我不知道。”托盤上的東西是明玉和綠葉的沒錯,但是少了一件東西,就是在臨行前,她給明玉的荷葉錢袋,荷葉錢袋是熏了香的,猛獸畜生之類對這種香味應該反感,肯定不會動錢袋,但是木托盤中并沒有錢袋,思及此,程畫蘭心裏有些喜悅,可是轉念一想,萬一小和尚把錢袋藏起來了,萬一在野獸撕咬時,錢袋掉在別處了呢?這種“萬一”發生的可能性完全大于程畫蘭的猜想,尤其還有綠葉在場。

程畫蘭心裏湧出一股悲傷和無力,其實老天不應該這麽對明玉的。

顏明玉和綠葉的慘死,在程府掀起一波波瀾之後,很快恢複表面上的平靜,事情過去了,有些人卻過不去。

“都半個月了,大少爺一直悶在房內,也不讓人伺候。”

“他總拿着玉佩看。”

“我聽說啊,那天去大音寺祈福時,大少爺拿着水袋,專門送水給明玉喝,明玉不喝,明玉說了幾句話,氣的大少爺将水袋摔在地上,騎馬就回了府呢。”

“所以大少爺這樣是因為明玉?”

“啧啧啧,明玉死的太慘了,屍骨都被猛獸啃光了。”

“……”

幾個小丫鬟湊在一起竊竊私語,一想到明玉綠葉的死,禁不住打了冷顫。

“說什麽呢?沒活兒幹了是吧?!”杜媽媽一聲喝。

吓的小丫鬟連忙下跪:“杜媽媽。”

杜媽媽滿臉怒氣:“去幹活。”

“是,杜媽媽。”小丫鬟們如蒙大赦,趕緊溜走。

杜媽媽則走到大少爺的門口,輕輕叩門,小聲道:“大少爺,大少爺,大夫人問一問你今日出不出府?”

杜媽媽在門口停了許久,不見裏面有反應,杜媽媽又道:“大少爺,那老奴進來了啊。”說着杜媽媽推開了程文濤的門。

房內清清冷冷,像是無一絲人氣兒似的。

程文濤筆直地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手中握着一塊玉佩。

“大少爺。”杜媽媽上前輕喚一聲。

程文濤這才回過神來:“杜媽媽。”

“大夫人問你今日出府不?大夫人說若你出府,幫她從你朋友那兒,帶點香料回來。”杜媽媽笑着說道。

程文濤面無表情地回答:“不出。”

杜媽媽面色一僵,還想再說什麽,程文濤完全不搭理,杜媽媽讪讪道:“那老奴回大夫人話了。”

程文濤不理。

杜媽媽這才出了房門,将房門關上,急急地回了程大夫人處。

程大夫人倏地将茶碗一摔,怒道:“他還哪裏像個大少爺的樣子,一個丫鬟,一個賤婢,死了就死,至于他這樣不吃不喝不出門,作踐自己嗎?”

杜媽媽也無活可說。她本以為程大少爺三五天便緩過勁兒來,沒想到了,這都半個月過去了,程大少爺一日比一日消沉,整日對着玉佩出神,日日夜夜的颠倒,杜媽媽想了想,提議道:“大夫人,過兩日老爺便從外地回來,要不,這事兒和老爺說一聲,讓他管一管大少爺?”

“不行!”程大夫人立刻拒絕道:“文濤一直是老爺的驕傲,若讓老爺知道文濤為了一個丫鬟,這般頹廢,他更看上我了。”

杜媽媽低頭不作聲。

程大夫人道:“我去看看。”

說着,程大夫人便風風火火地來到程文濤這兒,推開門時,程文濤如杜媽媽來時一樣,筆直地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手中握着一塊玉佩。

“文濤,文濤,文濤。”程大夫人連叫三聲,程文濤才有所反應,緩緩回過頭,看向程大夫人,目光渙散喊一聲:“母親。”

程文濤這半個月來,吃喝極少,整日在房中,眼下瘦了一大圈,程大夫人一陣心疼,滿滿的怒氣一下沒了,上前道:“文濤,你這是要做什麽啊?”

程文濤不說話。

“你是怪母親嗎?怪母親沒有在山上照顧好明玉嗎?”程大夫人輕聲說道。

程文濤沒作聲。

程大夫人心疼不已道:“文濤啊,你這樣失魂落魄,是拿刀子捅母親的心啊。”說着程大夫人也哭起來:“是母親不對,明玉不應該死,應該是母親死才對。”

“大夫人。”杜媽媽在一旁喊一聲。

程大夫人仍舊道:“我竟然從不知道,我養了十九年的兒子,我在他心中竟不如一個女人重要。”

程文濤微微動容,眼神有了焦距:“母親。”

程大夫人當場哭起來,哭的撕心裂肺:“文濤,你這樣子,倒不如讓母親去死了。”

程大夫人的樣子吓到了程文濤,程大夫人從未如此哭過,程文濤連忙拉住程大夫人的胳膊,幹涸的眼睛,終于有了濕意,哭着說道:“母親,明玉是兒子第一次心動的女子,兒子想她,兒子忍不住的想她啊。”

程大夫人滿臉淚水,卻被此話驚住,都半個月了他還想着那個賤人,看着兒子拉着自己的胳膊傷心悲痛,她伸手拍着程文濤的肩頭,說道:“母親懂,母親懂你心裏的苦,母親都懂。”

待程大夫人和杜媽媽出了程文濤處。

杜媽媽才道:“大夫人,沒想到大少爺對明玉用情這麽深。”

程大夫人冷哼了一聲,狠狠道:“看到文濤這樣,我真恨不得把那賤人從地府中,撈出來再扔到山上一次,讓毒蛇猛獸再啃一遍她的心。”

杜媽媽見大夫人氣急,安撫道:“大夫人,經你此次安慰,大少爺好了很多,他也答應你振作起來,你也就別太生氣了,生氣傷身。”

程大夫人随即臉色緩和。

杜媽媽見狀,有意為大夫人纾解情緒,于是轉移話題道:“大夫人,既然大少爺今日不出府,要不奴婢就出府一次,去趟美人坊,給你買些擦臉,我看這些日子,你被明玉這事叨擾的,臉色發暗了。”

程大夫人旋即摸了摸臉,道:“可不是,最近煩心事太多,我眼下多了道細紋呢,要不,你就去吧,順便問一問美人坊坊主,上次從她那兒買的水米分,沒有之前的好用。這是怎麽回事?”

杜媽媽立刻應道:“是,大夫人,奴婢這就出府。”

“嗯,速去速回。”

“是,大夫人。”

于是,杜媽媽拿了大夫人的門令,準備了一下,從後門出府,從後門見看門小厮順子,一下子瘦了很多,便問道:“順子,你怎麽突然瘦了這麽多,這麽憔悴了。”

順子難過回道:“杜媽媽,明玉、明玉、明玉她沒了。明玉這麽好的人,怎麽就沒了呢。”

又是明玉!

杜媽媽諷刺地哼了聲,白了順子一眼,然後出了府。

杜媽媽出了府之後,直奔美人坊,美人坊客人雖多,但坊主還是專門招待了杜媽媽,給杜媽媽拿了上好的胭脂水米分,又給杜媽媽賠笑臉,當然,杜媽媽也給了大把的銀子,不過美人坊坊主還是識趣地給了杜媽媽不少回扣。

杜媽媽面色淡然地接受。

從美人坊出來後,杜媽媽想着自己晚上會餓,嘴又饞,手上剛有美人坊坊主給的銀子,于是決定去買些零嘴備着,留着解饞,正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買小薯餅時,忽然一個清亮的聲音飄入耳中。

“老板,你可要記住了,我家玉姐姐只愛吃小板栗,剛炒出來的,下次別再給我大板栗了,也不能給隔夜的。不然,我可不給你銀子了。”

這個聲音好熟悉,好熟悉,杜媽媽琢磨着,突然想到——綠葉!對,這個聲音是綠葉的!

之前,綠葉每日在府中傳話,她記綠葉的聲音,比記其他丫鬟的聲音,記的清楚的多。

沒錯,就是綠葉的聲音!

杜媽媽當即轉頭,果真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眼前閃過,綠葉。

“綠葉!”她喊一聲,心裏又是驚又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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