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尾聲
清城附院, 婦産科,待産室。
夜已深,萬籁俱寂, 待産間內漂亮的準媽媽一手端着水杯, 一手拿着巧克力,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電視機上的畫面。
為了不打擾孕婦, 電視機沒開聲音,黑乎乎的畫面上全靠直升機機頭的照明燈帶來的光, 這使得拿着話筒的女記者顯得面目模糊。
再加上又沒聲音, 完全只能依靠畫面下方的新聞字幕來了解情況——“我國駐坎铎維和部隊成功鏟除東南亞最大非法武器供給組織”。
“伊伊啊, 你在看什麽?”莫伊的母親,馮琴心驚膽戰地看着據說已經開了一指,卻像個沒事兒人一樣聚精會神看電視的女兒, “你就沒覺得有哪裏不舒服嗎?比如,陣痛什麽的?”
“你說宮縮吧?最近天天縮,我都習慣了。”莫伊吧唧啃了一口巧克力,目不轉睛地看着屏幕上的女記者, “媽,你覺不覺得小影看起來瘦了不少,有點兒大姑娘的樣子了?”
馮琴哪兒有空關注電視啊, 聽女兒提才回頭看了眼,那模模糊糊的輪廓,壓根看不清五官,閨女到底是怎麽認出來那是老趙家女兒的?
莫伊嘎嘣嚼着巧克力:“小影說了, 會趕回來陪我生孩子的。你看,她人還在電視上呢,我肚子的這小家夥這會不會肯出來的。媽,你們太心急了,我在這兒幹等,多難受啊……”
“你都開指了,還說我心急……”馮琴哭笑不得,又問,“楚瑜那孩子人呢?怎麽到現在還不回來?”
莫伊說:“出任務都不能帶手機,我給他留言了,看見會回來的。”
“你這平時倒是急性子,怎麽這事兒反而不急不忙的。”
“急有什麽用,我還能不給他報效國家?”莫伊摸了摸緊繃繃的肚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楚瑜這人,他要是能回家還會不回嗎?”
馮琴嘀咕:“說起來,趙家丫頭在坎铎?那不是跟楚瑜在一個地方嗎……”
正說着,馮琴就發現自家閨女啃巧克力的動作靜止了,巧克力棒卡在唇中,眼睛瞪得圓圓的,盯着電視機一眨不眨。
鏡頭有點兒抖,追着女記者的腳步轉了個方向,朝着棧道拍了過去。
棧道上走來的那人背後是兵荒馬亂,腳步還仍舊冷靜堅定,可随着趙家丫頭跑丢了鞋,他的步伐終于失去了節奏,快步上前,雙手将迎面撲來的女孩迎入懷中。
Advertisement
鏡頭裏,男人的輪廓剛毅,如同偶像劇裏的男主角,英俊深情,眼神克制,卻終究在女孩的熱情之中被瓦解,化作不加掩飾的渴望與失而複得的慰藉,仿佛要将懷裏的人揉進身體。
“這不是趙影的前男友嗎?那個,那個被開除的——”馮琴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莫伊給打斷了。
“媽,他不是。”莫伊嘴角翹起,“我就知道小影看人的眼光錯不了。”
說這話的時候,莫伊與有榮焉的樣子。
一顆始終吊在胸口的大石頭總算是落下了,雖然不知道陸靳泓那家夥到底是怎麽回事,可就這一幕就夠了——這不就是英雄凱旋抱美人嘛!
正當莫伊喜滋滋地陶醉在畫面裏的熱吻之中時,忽然鏡頭又一抖,被一只大手迎面給遮擋了。
莫伊的眼睛再度睜圓:就算是從指縫裏,只能看見個囫囵面孔,也足夠她認出那個迎面擋住鏡頭滿臉血污一臉嚴肅的男人了!!
“楚,楚瑜??”馮琴生怕自己是眼花了,站起身貼近電視機。
可是畫面已經切回了SK新聞演播室,背景畫面定格在直升機的鏡頭上。
“伊伊啊,我眼花了嗎?楚瑜那孩子,不是在給坎铎做基礎援建嗎,怎麽會跑到前線去了——哎?我的乖乖啊,你怎麽了?”
剛剛還一臉喜滋滋的莫大美女,此刻雙手攥着床欄杆,臉色煞白,聲音虛弱地說:“媽……寶寶要出來了……”
護士聽見鈴響連忙進來查看,釋然地安慰:“總算是開了五指,別怕,準備進産房吧。”
憋着一口氣的莫伊一下就哭了出來:“我老公還沒回來呢,能不能再,再等等?”
“你這丫頭,生孩子是想等就能等的嗎?”馮琴心疼地握住女兒的手。
“可是……”莫伊一句完整的話還沒說完,陣痛就又來了,頓時疼得繃緊了身子。
護士過來推床,一邊問馮琴:“阿姨你要進來陪産嗎?”
“——我陪!”
馮琴還沒來及回答呢,待産室的門就被人推開了,套着白色隔離服的男人風塵仆仆地沖到病床邊,不由分說地将莫伊的手握進雙手之中。
口罩遮住了他的臉,只露出一雙狹長而焦急的眼睛,眼睛裏映着滿頭大汗的莫伊。
“你,你怎麽回來了……”莫伊虛弱地問,“你不是還在電視裏嗎?”
楚瑜心疼地将她被汗水打濕的額發拿開,“那是兩個半小時之前拍的,直升機直接把送我到這裏的樓頂。”
莫伊恍然大悟,剛要開口,陣痛來襲,頓時掐着楚瑜的手,疼得将腰高高地拱起。
等這一波陣痛過去,她睜開淚水模糊的眼,就看見楚瑜紅着眼眶,與她對視:“伊伊……這次回去我就申請轉業,我回來陪你。”
莫伊一口氣終于緩過來,聞言立刻柳眉倒豎:“轉業?怎麽能轉業呢,不是說好了子承父業,将來寶寶還要學你當特種兵,做将軍,你怎麽能突然轉業?”
楚瑜愣住。成為獵牙特戰隊員的事,他一直瞞着家裏,對外一直宣稱自己是在做第三世界國家的基礎援建……
莫伊哼了聲:“就你,還以為能瞞得住我這麽久嗎?我只是不想讓你牽挂,裝着不知道而已,回頭再跟你秋後算賬。”
“是是是,你要怎麽算都行,我都認。”
護士催促着:“差不多了,進産房吧。”
莫伊喘息着,抓緊了楚瑜的手:“你回頭跟小影說,寶寶要認她當幹媽,認陸靳泓當幹爸……”
“這種事,不應該跟本人說嗎?”一個嬌俏的女聲從他們身後傳來。
被隔離服包裹得像個小雪人似的趙影快步走上前,握住了莫伊的另一只手放在自己臉頰邊,“我說到做到,飛也要飛回來陪你生寶寶啊。”
兩行淚水順着莫伊的臉頰滾落,也不知道是疼居多,還是感動居多,在新的陣痛來臨之前,她哽咽着說了兩個字。
“……真好。”
産房外的等候室。
莫伊的父親莫峰正和鄰居兼老友趙亞飛夫妻焦灼地等待着裏面的消息。
離他們不遠的地方,一襲黑衣的男人依牆而站,一雙大長腿分外醒目,自從陪着趙影從頂樓飛奔而下,他就始終安靜地站在角落,一言不發。
盡管如此,以他的相貌還是吸引了來來去去的護士和家屬的注意,不停地有人将目光投過去,還有人竊竊私語。
“怕不是哪兒的明星吧……還戴着鴨舌帽呢……”
“估計是的……”
對話傳到趙家夫妻耳朵裏,趙亞飛頓時黑着臉,聲音不高不低地對妻子說:“長得好看有什麽用,男人關鍵得能撐住家,你說是不是?”
林韻知道丈夫的意思,應和道:“要說這個,宋彥那孩子不錯,走哪兒都惦記着咱們閨女,心細着呢。”
趙亞飛點頭,瞟了年輕男人一眼:“宋彥是不錯,起碼不會鬧失蹤。”
一直低頭的男人總算擡起眼來,一雙黝黑的眸子目光沉靜,臉上有些尚未痊愈的傷,但無損他偶像般的容貌,只多添了幾分男子氣。
“趙叔叔,林阿姨,很久不見,你們身體可還好?”他恭恭敬敬地取下鴨舌帽,微微傾身。
趙亞飛佯裝驚訝地說:“哎,陸靳泓?太久不見,我都沒認出你來。”
這演技……給一分都嫌多。林韻看不下去了,擋住了老公,對陸靳泓說:“你怎麽回來了?不是說在國外風生水起的,怎麽舍得回來呢。”
“任務終于完成,所以就回來了。”陸靳泓将帽子折起,腰背挺得筆直,“我答應小影,要在約定之期前回她身邊的。”
“約定?什麽約定?”林韻和趙亞飛相視一眼。
陸靳泓認真地回答:“777天。”
“?”
産房上的燈忽然閃爍,護士帶頭出來,懷裏抱着粉色毯子包裹的奶娃娃:“産婦莫伊的寶寶,七斤二兩,男孩。”
莫峰老淚縱橫地迎上前,趙亞飛夫妻也趕忙過去看新丁。
陸靳泓的目光卻落在了從護士身後緩緩走出來的女孩兒身上,她正拿手背揩着眼淚。
陸靳泓快步上前,将趙影帶到自己身前,雙手解開她的口罩,才發現薄薄的口罩已經被她的眼淚完全打濕。
“怎麽了,哪兒不舒服嗎?”他心驚地揩着她的臉頰,可她的淚珠還是斷線似的往下掉。
“伊伊還在縫針呢,”趙影一眨眼就是一汪眼淚,可憐兮兮地擡頭看着陸靳泓,鼻音濃重,“生孩子真的好辛苦,醫生還不讓喊疼,說是會把力氣給散了……伊伊疼得把嘴唇生生給咬出血來了。你沒看到,太……太可怕了……”
說着話,她就又掉了一連串的淚珠子。
陸靳泓拿拇指腹不厭其煩地替她揩,可她還是一個勁地微微發抖,只好無可奈何地按着她單薄的後背,讓她的臉埋在自己胸口,輕柔地拍着她的背,啞聲說:“你害怕,我們就不生孩子好了。”
“不生孩子??”
剛剛看完小baby走過來的趙家夫妻,一來就聽見陸家小子正在說不生孩子的重要大事,頓時氣得吹胡子瞪眼睛:“生孩子是辛苦,又累又危險,需要被心疼被呵護!可是,難道吃飯會被噎着你就不吃飯了?都不生娃了,你們打哪兒蹦出來的,啊?”
見陸靳泓被自己劈頭蓋臉的一通訓斥滿臉無辜,趙亞飛頓時很有威嚴地再接再厲:“你要不生孩子,還結什麽婚,談什麽戀愛?”
這句話一出,陸靳泓原本恭敬的臉色變了變,輕輕将趙影從懷裏拉開,牽住她的手,直視趙亞飛的眼睛,毫無玩笑之意:“叔叔,我和趙影在一起是因為我愛她,要和她結婚也是因為想照顧她一生一世,這和是不是要孩子沒有關系。生與不生決定權在她,我都聽她的,就算沒有孩子,我也會把她當成孩子愛一輩子。”
趙亞飛是老派人,哪兒聽過這樣愛不愛的,頓時面紅耳赤,張口結舌的不知道說什麽好。
倒是林韻,畢竟是外企裏浸出來的,淡定地接過話:“寵不寵的且不說,要不要孩子這事不能聽一方的,得達成共識。”
“她的想法就是我的,”陸靳泓毫不含糊,“這就是共識。”
趙影嗅了嗅鼻子,看看爸媽,又看看身邊義正言辭的某人,揉了揉紅紅的眼睛,無辜地說:“我什麽時候說不生寶寶了?雖然生孩子真的好可怕,可是我認識陸靳泓的時候他十歲。我一直都很想知道,十歲之前的陸靳泓是什麽樣子,做夢都想知道……所以,所以……怎麽能不生寶寶呢?”
陸靳泓緊抿的唇角松了一絲弧度,深邃的眸子流露出掩飾不住的笑意,低下頭,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落下一吻,一切盡在不言中。
趙亞飛瞪圓眼睛:“等等!等一等!你們現在連男女朋友都不是,怎麽就越過談婚論嫁,跑到生兒育女上了,你們就不覺得,有哪兒不對嗎!?”
好像……是哦。趙影紅着臉,眼神亂飄。
“叔叔,我爸走得早,家裏沒有合适提親的長輩,如果您同意,我想請領導替我上門提親行不行?”
趙影驚訝地擡起眼,領導??
陸靳泓嘴角微彎,眼神示意她安心。
趙亞飛與林韻相視,咳了咳,板着臉說:“你們陸家來不來在你,至于我們趙家同不同意,再議……”
楠都,上午,陽光正好。
趙家客廳,趙亞飛坐得筆直板正,跟小學生似的一本正經。
對面的這位,大概是趙先生有生之年見過的,最大的官……
駱鎮南是軍人标準的坐姿,盡管他已經盡量使自己看起來更加平易近人一些,但顯然茶幾對面的“親家公”還是神經緊繃,随時起立的狀态。
“首,首長是說……那次我被關小黑屋,其實是那個什麽阮氏為了要挾我們家小影?那個把我放出來的沒露臉的人,其實是——”趙亞飛看向畢恭畢敬地和自家閨女一起站在一邊的陸靳泓,“是陸靳泓?”
“還有楚瑜。”駱鎮南簡明扼要地說,“他們都是我手底下獵牙特戰隊的精英隊員。”
趙亞飛做夢都沒想到過眼前這一幕。他一直以為陸家那小子是傷仲永的典型,年少時有多優秀,走上歧途泯然衆人就有多讓人唏噓,哪兒想到他哪裏是堕落?根本就是隐忍負重,默默在前線出生入死……
想到自己曾經恨鐵不成鋼的那些诋毀,趙亞飛恨不得回到從前封住自己的嘴。
駱鎮南手放在膝頭,一張不茍言笑的面孔帶着堪稱慈愛的笑:“陸靳泓的父親是我的老戰友,像他這麽大的時候我們就認識了,是過命的兄弟。如今,我看陸靳泓就像看見當年的他父親,他身上有如今年輕人稀有的韌勁和使命感。趙先生,我知道,這幾年靳泓在外,顧不上陪伴小女朋友,讓你們做父母的特別不踏實。這不怪他,這是組織的安排,他只是在履行一個戰士的天職。實在要怪,就怪我這個做上級的,耽誤了他和小丫頭這麽多年。”
“不不不,這怎麽能怪首長您!”趙亞飛誠惶誠恐地解釋,“你別看我們是生意人,也別看我這個樣子,年輕時候我是想當兵的,只是體格不夠,腦袋瓜也沒那麽好,想留沒能留得下。對軍人這個職業,我沒有一星半點的不滿,甚至可以說當年小陸考軍校,我從骨子裏是贊成的。”
這些話父親從沒有說過,趙影不由驚訝。
當初她和陸靳泓關系要好,每年過年都把陸靳泓帶回家,雖然打着“林冉學長”的旗號,但誰都知道兩個人如膠似漆,說不是小情侶都沒人信。
趙亞飛對此一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相對于林韻明确的表現出“陸靳泓日後無論當軍人還是醫生都不能顧家,不是好的女婿人選”,趙亞飛的态度則暧昧得多。
他歡迎女兒逢年過節帶陸靳泓回來,也樂意見到繼子林冉以陸靳泓為榜樣,立志要從軍,對于陸靳泓的長年外派,趙亞飛只有一句話:“小影,你選的人,你選的生活,只要你滿意就好。”
這種态度一直持續到兩年半前,天之驕子的陸靳泓忽然被爆出醜聞,開除出部隊,還傳出了與坎铎熱辣美人的桃色緋聞……這些消息不胫而走,就算趙影有意替陸靳泓瞞着,也還是傳進了趙亞飛的耳朵裏。
對陸靳泓的不滿是從那時候才開始的。
愛之深,責之切。
從前趙亞飛有多麽拿這個孤身生活的男孩當自家兒子看待,失望之後,他就有多恨鐵不成鋼,恨不得讓女兒分分鐘跟他一刀兩斷。
趙影意外于父親的态度,陸靳泓卻似乎并不驚訝,雙手背在身後,用最認真的語氣對趙亞飛說:“叔叔,過去的日子裏您對我的照顧,我銘記在心,從今往後,您和林阿姨就是我的爸媽,林冉就是我親弟弟,我會照顧好這個家,保護好小影。”
趙亞飛覺得眼眶發脹,還沒來及開口,一直沉默地坐在一邊的林韻開口了:“怎麽照顧?你們當軍人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五十天不着家。”
“我退伍了。”
一言既出,包括趙影在內都大驚失色。
駱鎮南點點頭,沉聲說:“這是組織裏讨論得出的意見,也是靳泓本人的意願。這些年他過得不容易,身體也好,心理也好,都需要好好的調整,這是功成身退,是好事。”
“可是……”趙亞飛也說不清,自己心底的失落是什麽。
駱鎮南從手邊的硬紙袋裏出去一只軍綠色絨面的盒子,從茶幾上遞給趙亞飛:“代表靳泓的父母上門來提親,我這也是頭一遭。我知道現在人不興送彩禮,拿嫁妝,但是這個彩禮靳泓說一定要給二老,作為對兩位養育出如此優秀的女兒的感恩。”
趙亞飛狐疑地接過盒子,打開一看,紅色的絨布上靜靜地躺着一塊純金色的勳章。勳章正中鮮紅的五角星璀璨奪目,上方紅底金字刻着三個字。
一等功。
趙亞飛的手指微顫。就算是普通人,也很清楚眼前這塊勳章的分量,這是為了國家和人民出生入死,一腔熱血換來的嘉獎,是對铮铮鐵骨的表彰。
“趙先生,因為靳泓任務的特殊性,為了保障他退伍之後的個人安全,這次的表彰是完全內部進行,對外并不會昭告天下,為他洗清前冤,也不會有太多人為他歌功頌德。”駱鎮南說着,深深地看了身側的陸靳泓一眼,卻見他面色如常,并沒有一點受了委屈的模樣。
“我懂。”趙亞飛握着章盒的手指捏緊,看向與陸靳泓并肩而立的女兒,“我還是那句老話,只要小影選的,只要她開心,我都沒意見。”
趙影唇動了又動,想說的太多,話到嘴邊最終只剩下一句:“爸……謝謝……”
駱鎮南雖然公務繁忙,但還是足足在趙家待了整整一上午,離開的時候才發現樓下等着的車前圍了不少鄰居,都是聞訊來看“大人物”的。
“那麽,趙先生,我們婚禮見。”駱鎮南伸出手。
趙亞飛與他相握,感受到一個年長軍人的堅定與力量。等車開走了,他才發現自己正沐浴在街坊鄰裏堪稱崇拜的目光之中。
“老趙,飛黃騰達了啊!這得多大的官兒啊,主動跟你握手!”
趙亞飛整了整衣領,一本正經地糾正:“什麽官不官的,那是我們親家。”
心裏頭驕傲混雜着感慨,趙亞飛一路上樓去,剛推門進去就聽見林冉正叽叽喳喳地拽着陸靳泓問東問西,一會兒問他是怎麽抓住大BOSS的,一會兒問他當初那個壞明星的新聞發布會,他是怎麽單槍匹馬救出姐姐……
“咳咳。”趙亞飛清嗓子。
林冉看了爸爸一眼,又轉回頭,熱切地看向陸靳泓:“還有啊,你們那個獵牙,我在網上看過一些只言片語的,簡直無所不能!到底要怎麽才能進獵牙?我要是當兵,也能進嗎?剛剛那個首長就是獵牙的頭兒嗎?哎喲,疼!姐,你幹嘛打我?”
趙影将抱枕迎面打在弟弟臉上:“就聽你叽叽喳喳的,我跟你說部隊最講究保密,就你這種藏不住事兒的性子,別說獵牙了,就一般部隊你都得給趕出去。”
“你怎麽門縫裏看人呢?我哪兒不好了,人高馬大,頭腦倍兒靈,集陸哥哥和醋魚哥的優點于一身,是我軍不可多得的人才!”
“算了吧,就你現在偏科偏得語文吊車尾,我看你連大學都考不上,還跟陸靳泓比?”趙亞飛說。
林冉哭喪着臉:“爸,陸哥哥還沒成我姐夫、你女婿呢,你怎麽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爸說的沒錯,你現在當務之急是考上陸靳泓的母校,不然,其他都是空想。”趙影附和。
“你,你們一個個……”林冉哭唧唧地抱住陸靳泓的胳膊,“陸哥哥你可要給我做主,爸和姐姐天天欺負弱小,我是你中學學弟,大學準學弟,你得罩着我!”
陸靳泓看向趙影,她正杏眼圓睜,帶着笑意瞪着他倆。
“林冉,你姐說的對,先考上軍醫大,後續的事後續再說。”陸靳泓拍了拍小弟的肩膀。
“姐夫!連你都不幫我說話,這家裏可就沒人幫我說話了啊!”
“亂嚷什麽,還沒結婚呢,姐夫長姐夫短的亂叫。”林韻板着臉,又是一個板栗叩在少年腦門上。
“那還不是遲早的事……”
“一天沒結婚,一天不許亂叫。”林韻向來說一不二,說什麽父子倆都是不敢反駁的。
“媽……”只有趙影笑眯眯地貼上前,挽着林韻的胳膊撒嬌,“這段時間讓你和爸爸擔心了,你看這邊,都有白頭發了。”
林韻自己沒有女兒,自從跟趙亞飛結婚就拿趙影當自己親生閨女看待,疼愛之情比對兒子更甚,被她甜言蜜語地一哄,臉頓時繃不住了,“你也知道家裏人擔心,怎麽還能一言不發就跑去尼度找人?如果真出事了,你讓我們怎麽辦?”
“我去尼度找陸靳泓的呀,有他在,我怎麽會有事兒呢。”
林韻瞥了陸靳泓一眼:“就因為是他,才更危險。”
“……媽。”
“林阿姨,都是我的錯,您別怪趙影。”陸靳泓阻止了趙影的解釋,溫和地對林韻說,“我保證今後絕不會在留她一個人,除非我死——”
趙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嘿嘿笑着對林韻說:“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林韻的臉由白轉紅,欲言又止,最後伸出手,掌心裏一個紅色錦緞盒子。
“給我的?”趙影問。
“給他的。”林韻說。
陸靳泓接過來打開一看,白色錦緞上躺着只小小的藍田玉墜子,雕刻成頭上有角,身上有翅膀,狀似獅子的神獸模樣。
“咦,這不是辟邪嗎?”林冉湊過頭來看,“媽!你前兩天去廟裏就是求這個去了嗎?”
林韻瞪了他一眼,對陸靳泓說:“給你的。靳泓你記着,這世上的幸福有很多種,但是對小影來說,只有你平安,她才會幸福。”
陸靳泓将辟邪握在掌心,無聲地點頭。
趙影一下撲在林韻身上,抱住她:“媽,你真好……”
林韻拍着她的背,問:“婚期計劃好了嗎?”
“嗯,等莫伊出月子,就辦。”
“這麽急?還有很多要準備的呢……”
“沒有呀,我的婚禮所需要的一切,都已經在我身邊了。”趙影伏在林韻肩頭,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帶着羞澀,看向帶笑的陸靳泓。
“嗯,都在了。”他微笑說。
婚禮被安排在清城附院的後花園,這大概是這家歐式花園風格的醫院頭一次用來給人舉辦戶外婚禮。
整個婚禮的花飾都是白色,配合着迷彩布覆蓋的桌椅,聖潔又莊嚴。
本身受邀而來的嘉賓并不多,但聞訊趕來的客人卻把整個花園塞得滿滿當當。
“我的命是陸醫生救回來的,他結婚,我必須來。”
“當初在坎铎,是陸靳泓把我扛回營地的,不帶着兒子來參加婚禮,我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
“我當初就說了,陸哥不能是逃兵,你看看!我說的準不準?”
“聽說新娘子跟陸醫生是青梅竹馬,從娃娃談戀愛到現在的啊。”
“新娘子好漂亮,就是看起來有點兒小,有20了嗎?”
“是同學,27啦。”
觀禮的人群中議論紛紛,都傳進了作為女方單位領導出席婚禮的宋少耳中。
一身筆挺西裝的他站上舞臺,努力地調整着自己的表情。太嚴肅了,不适合喜慶場面。太歡樂了,對不起他內心的幽怨。
總之,人人都看得出,舞臺上年輕的宋總內心始終在天人交戰。
“……我代表新娘所在公司SK傳媒,對新人致以誠摯的祝福,希望兩位白頭偕老,永結同心。如果陸靳泓有一星半點欺負你,趙影,你記得背後有我……我們,有我們SK大家庭替你揍他!”
臺下一陣哄笑。
趙影在陸靳泓身邊笑得眯起了眼,陸靳泓則微微側過頭,視線與宋彥的在空中膠着纏鬥,直到宋少從鼻孔中發出一聲哼,轉過了視線,接着說:“還有一份對趙影來說非常重要的禮物,我想借着今天,送給她。”
說着,有工作人員将一只水晶制成的話筒形獎杯端上了舞臺,宋彥對臺下的新人說:“這是昨天SK剛剛拿到的國際年度新聞大獎,得獎新聞的報道記者正是我們今天最美的新娘——趙影!”
趙影驚喜地不敢置信,回頭看了陸靳泓一眼,他眼裏盡是為她驕傲的笑容,輕輕推着她的肩膀讓她上臺。
穿着白紗的趙影輕盈地躍上舞臺,從宋彥手中接過獎杯,又想哭又想笑地說:“這是我能想到的最有意義的禮物,真的謝謝你,宋彥……”
宋彥揉了下鼻子,哼了聲,低喃:“最不愛聽你說謝謝。”
趙影像沒聽見似的,轉身給了他一個擁抱。
宋彥僵在原地,受寵若驚。
陸靳泓則黑着臉,目光如果能成為實體,宋彥大概已經變成土豆絲兒了。
趙影沉浸在滿足的幸福之中,忽然在臺下觀禮的賓客之中看見了一個格格不入的身影,她立刻提起裙擺,向臺下跑去。
那人見狀,轉身就要走。
“奧娜!”趙影出聲喊道。
被兩名看守看管着的奧娜,穿着一身藍白色的病號服,卷曲的長發被仔細的打理過,溫柔地披散在肩,她化了淡淡的妝,看起來氣色好了許多。
“對不起,我不該來的。”奧娜說。
趙影溫柔地搖頭:“你能來,我很高興,嗯……陸靳泓一定也是,對不對?”
緊随着她跑來的陸靳泓點點頭,眸光沉靜。
奧娜狹長的眸子裏情緒翻湧,視線很快從陸靳泓身上移開,落在趙影的臉上:“看見你披上白紗,我感覺像看見了阿蘇過得幸福。趙影,我可以請求你一件事嗎?”
趙影點點頭:“你說。”
奧娜看了眼她手中話筒形狀的獎杯,緩聲說:“我想讓你給我做個專訪,有些話……我想說給後來的人聽。”
……
奧娜結束了她的回憶,最後悠悠地說出一句:“人生雖然沒有回頭路,但只要還沒有死,就還有找到岔路的機會。”
“嗯。”趙影的筆在本子上畫上重重的句號,“奧娜,我會把這些發布出去,一定會有人因為你的感悟而迷途知返的。”
“嗯。”奧娜似乎并不十分在意,淡淡地應了一聲,又說,“還有一件事。”
趙影趕緊做記錄狀,“你說。”
奧娜似笑非笑地說:“還有,陸是這世上萬裏挑一的好男人,我這一生從未遇見這樣心動的男人,錯過他,是我此生的遺憾。”
趙影的腮幫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鼓了起來——有這樣做事兒的嗎?人家新婚燕爾,就當着老婆的面,傾訴對老公的一往情深??
噗嗤。
奧娜笑出了聲。
這個自從被強制戒|毒以來就淡漠無比的女人第一次露出純粹的笑容。
“開玩笑的,你還當真了啊?”奧娜略顯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血色,“趙影,說真的,比起陸靳泓,我更喜歡你——不管你信還是不信。”
當趙影離開奧娜所在的管制病房,走在空蕩蕩的樓梯道理,她的聲音還回蕩在耳邊。
“謝謝你。”奧娜說,“幫我從煉獄之底解脫。”
“在想什麽?”等候在樓下的陸靳泓迎面将新婚妻子攬入懷中,用自己的大衣将她裹起。
早春風涼,他親吻着她溫熱的面頰,問:“奧娜說了什麽?”
趙影故意眯起眼,“她說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嗯,有眼光。”
趙影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換來陸靳泓的又一個吻。
“還說——”她故意拖長了語調,“還說錯過你是她此生最大的遺憾。”
“那真沒辦法,”陸靳泓坦然地說,“我的心早在十年前就給了一個愛哭的小笨蛋,她不肯還給我,我也就沒辦法再愛別人了。”
“聽起來你遺憾得很嘛~”
陸靳泓将她打橫抱起,一邊貼近她的臉頰,笑着說:“是什麽東西壞掉了,我都聞到一股子酸味,你聞到了嗎?”
“沒有啊,哪兒有?”趙影裝傻。
“在我身上,你往我身上聞聞,”陸靳泓故意低下頭,讓她湊近聞他的臉,“我都能去鎮江陳醋廠壓軸了,你聞不到?”
趙影哭笑不得:“你吃哪門子的醋啊?”該吃醋的,不應該是她嗎?
陸靳泓直起身,大步流星地抱着老婆往前走,“婚禮上,你抱了宋彥一下。”
趙影頓了下,才想起好像确實有這麽回事。
“那是表示感謝,是種禮節!”
陸靳泓沒說話。
趙影伸手揪他的臉,把他的嘴巴擺成微笑的弧線:“別板着臉啊……今晚可是我們新婚之夜,你沉着臉算什麽事兒呀?”
“虧你記得這是新婚之夜,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陸靳泓故意板着臉,“鬧洞房的人都回家去了,你跟我居然還在醫院晃。”
“……明天就要出國了,今天不給奧娜做專訪就來不及了嘛,”趙影委屈巴巴地解釋,“陸靳泓~別氣了,你要我怎麽做才肯消火?”
陸靳泓低低地說了句什麽,趙影沒聽清,又問了遍,終于聽懂了,立刻紅着臉,埋進了陸靳泓的頸窩裏,聽見他低沉的輕笑。
“……等回家,我告訴你怎麽才能消火。”
三年後。
坎铎首府,達坎。
SK社會福利院,門口一群膚色各異的孩子在門口嬉鬧。
一個小小的人兒歪歪扭扭地扶着牆,小屁|股一搖一擺地走向玩耍中的孩子們。
他穿着淺綠色的紗織燈籠褲和純白的小衫,扶着牆的短手臂白乎乎、圓滾滾的,像極了藕節子。
孩子們正在辦家家,官兵匪徒的玩兒得不亦樂乎,都沒有留意到這個小胖墩的出現。
小胖墩目标明确,烏黑的大眼睛緊緊地盯着正在人群裏扮演着軍官之一的男孩兒。
那男孩三歲左右的模樣,細胳膊細腿,年紀又小,卻生得一雙機敏的眼睛,說起話來頭頭是道,居然就能帶着一幫比自己大幾歲的孩子玩。
小胖墩站在牆角邊,鼓足了勇氣,松開手,脫離了牆壁,一搖一擺地朝着小男孩走去,越走越快,越走越不穩……終于,撲通一下摔倒在地。
這一下,孩子們終于發現了小家夥的到來。
為首的小男孩連忙丢下手裏的玩具槍,一溜小跑過來,伸手去扶胖墩兒,一邊一本正經地說:“隐隐弟弟,你怎麽可以自己跑出來?小影阿姨會生氣的,阿姨一生氣,泓叔叔也會生氣的。”
小胖墩撇着嘴,硬生生地把到了嘴邊的哭給憋了回去,奶聲奶氣地叫:“隅哥哥……隐隐疼……”
楚一隅頓時拿出了小哥哥的架勢,把小糯米團子扶起來,有模有樣地拍着他的膝蓋:“揉揉,揉揉,消消……不讓媽媽知道……”
“什麽東西不讓媽媽知道?”
趙影領着前來參觀福利院的投資人走進來,剛好聽見小一隅的話,問完了,才發現被男孩攙扶着的小團子正是自家小崽子,頓時喜出望外:“隐隐,你會走路了!”
小團子陸予隐本以為自己偷偷溜出來,被媽媽發現了小屁股會遭殃,完全沒想到他親愛的媽咪居然不顧有客人在場,欣喜若狂地将自己拔蘿蔔似的抱了起來,貼在臉上一頓親。
“媽媽?”
“我就說了嘛,走路的事兒不用急,你自己就能學會的。”說着,又是吧唧一口。
陸予隐感受到了媽媽的開心,頓時一咧嘴,笑得大眼睛眯成了一條線:“隅哥哥……”
你看,媽媽誇我了耶!
正停在福利院門口,樓梯上方的門開了,已經恢複窈窕身段的莫伊抱着一疊書走了出來。
趙影連忙對投資人介紹:“之前跟您說過,這裏不僅為當地兒童提供吃住的基本保障,也有從國內請來的老師,負責基礎學科的教學,這是我們的莫老師——”
可是投資人的目光卻被莫伊身後身形挺拔的年輕男人吸引了注意,由疑惑到确定,再到欣喜若狂:“趙小姐!這位難道就是MSF的那位得到突出貢獻獎的DR.Keenan!”
“爸爸!爸爸!”被趙影抱在懷中的陸予隐小朋友興奮地手舞足蹈,伸出胖胖的胳膊,夠着身子要抱抱。
穿着正紅色T恤和修身長褲的陸靳泓,迎面走下臺階,從趙影手中接過胖小子抱在手肘,另一只手伸給對方:“你好,初次見面,我是趙影的愛人。”
趙影撩過耳邊被風拂起的長發,唇角輕勾。
不僅是榮立一等功的軍人。
不僅是獲得國際嘉獎的無國界醫生。
更是她的愛人,她愛的人,十七歲牽起她的手,二十七歲為她披上白紗的人。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