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蘇錦村（二）

錢老太太在蘇錦村住了一個多星期，慢慢的和翠花奶奶關系越來越好，于是漸漸地開始把話題往翠花的婚姻大事上帶。

“我倒是有個孫子，叫靳宜，”今年31了，錢老太太默默将這句話往肚子裏咽，然後讓小青拿了靳宜的照片出來給翠花奶奶看，“在他爸的公司裏當了個總經理。”虛職，每天上班的時間都是用來打游戲。老太太想着自己那不争氣的孫子有點臉紅。

翠花奶奶拿到靳宜的照片就覺得眼前一亮。照片上男人只是留了個側臉給鏡頭，光線是暧昧的暖黃，襯得鼻高唇薄，眉眼如畫。只是一個簡單的端咖啡的動作都能做得賞心悅目，體現出家裏良好的教養和人本身貴不可言的氣質。

翠花奶奶很滿意，但隐隐又覺得自己孫女兒可能配不上，主要是差距實在太大了點，錢老太太家裏這架勢一看就不是一般的小康家庭。

翠花奶奶想了想問道：“你這孫子學歷挺高的吧？”奶奶猶還抱着最後一線希望，覺得老太太孫子說不定是小學畢業。

“哈哈哈，”提到這個老太太滿面榮光，禁不住就炫耀起來，“京都大學畢業，研究生在美國讀得賓夕法尼亞，學得是金融專業。”

這些其實也不算什麽，但最重要的是，靳宜全靠的是自己的本事，比起那些需要父母塞錢才能上大學或者出國的某些富二代确實要值得家長驕傲。

翠花奶奶：“……”

錢老太太：“……”

老太太發現自己得意忘形了，于是補救道：“其實那小子也沒啥用。”

翠花奶奶：“……”

、

翠花奶奶受到了暴擊，晚上吃飯的時候，翠花拿了白天的刺繡來給她看，她也沒心思指點一二，反而将刺繡放下來，做出一副秉燭長談的架勢：“花花啊，你恨不恨奶奶？”

“不恨啊，”翠花茫然道，“我恨你做什麽？”

“奶奶拖累了你，”奶奶嘆氣，“都是我這把老骨頭沒用，兒女也靠不上，害得你連大學都上不了。”

“奶奶，”翠花笑起來，“我在師傅那學到的東西只多不少，你知道的，我大學報的是美術專業，我不相信大學裏那些老師能教得比師傅和常青師傅更好，所以你不用覺得內疚。”

翠花一頓又道，“而且美術對我來說只是一項輔助技能，我最主要的，還是要在蘇繡上有所造詣才算不辜負您，不是嗎？”

孫女兒越貼心奶奶就越覺得心裏內疚，攬過翠花的肩，祖孫倆依偎着親昵道：“你不知道，奶奶是怕一直把你困在這窮鄉僻壤裏沒了出路，之前你師傅和我說，應該讓你去見見外面的世界，見多識廣才能思路開闊，否則一輩子就繡着奶奶給你的那些繡圖，繡得再好看也就是那樣，永遠都沒有突破，所以當初你把錄取通知書扔了奶奶才那麽生氣，不然你當我那麽看重你那個美術專業的大學嗎，你要真想學好畫畫，跟着你師傅學就足矣，哪裏還用上什麽大學。”

翠花抱着奶奶的胳膊道：“沒事的奶奶，等以後你覺得我刺繡學得可以了，我就去外面開個繡莊，然後再把你接過去，這樣我們就可以一起看到外面的風景了，也是一樣的。”

翠花奶奶哪裏不知道翠花是在安慰自己，聽了這話也只能嘆道：“你當開繡莊是那麽容易的事嗎。”

這個世界上做什麽容易了，可人如果連夢想都沒有那和鹹魚有什麽區別。翠花不知道這句話是周星馳《少林足球》裏的臺詞，可如果心境到了，有些想法就算遠隔萬水千山時隔經年累月也依舊能不謀而合。

、

錢老太太在翠花奶奶那沒得到什麽有用的訊息，于是拿了照片給翠花看，“結婚是人生大事，花花啊，你要想清楚，一定要嫁個自己喜歡的人，有能力的人。”

老太太說這話意有所指，因為就在一個小時前李悅一家來了一趟翠花家，說是要提親什麽的，只不過翠花沒答應。

老太太那時候焦急忙慌地往門口一坐：“花花已經答應我們家了，過完年後就結婚。”

翠花為了讓李悅家知難而退還真沒反駁。

李悅母親碰了滿鼻子灰，臉色難看道：“有什麽了不起，不就是會點刺繡嗎，兒子我們走。”

那趾高氣揚的模樣倒像是翠花要求着嫁給她兒子。

翠花笑着将照片還給老太太，道：“錢奶奶，我現在還不想嫁，我刺繡還沒學成，繡莊也沒開，還有很多事想做，結婚現在還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

錢老太太看翠花一派雲淡風輕，就知道自己孫子怕是沒戲，但想想又不甘心，回去後忍不住唉聲嘆氣。

恰好靳宜打來電話，錢老太太便有些沒好氣。

“奶奶，你在那邊待了這麽久也該回來了吧？”靳宜打這個電話是迫不得已，因為靳勇讓他去接奶奶回來，但一想到奶奶去那邊是幹嘛的，靳宜就完全不想動。

“回去幹什麽，”老太太冷哼一聲，“回去看着你糟心啊？”

靳宜：“……看着我怎麽就糟心了？”

“怎麽不糟心？成天不學好，上班當放假，你爸開那個公司是為了給你提供場所打游戲的嗎？你三十多啦，能不能上進點，你這樣以後還有哪個姑娘能看得上你？”

靳宜聞言福至心靈，知道老太太這是碰壁了，于是不甚在意道：“看不上就看不上，單身一輩子也不犯法啊。”

“你……”老太太氣得将電話一摔，“氣死我了，個小兔崽子。”

小青在一旁看着，安慰老太太，“錢奶奶，花花妹子現在雖然不願意，但不是還有那位法師留下的錦囊嗎，咱們拆了那個藍色的，紅色的不還在嗎？給花花妹子看了她說不定就改變想法了。”

“對啊，”老太太一撫掌，“我怎麽把這個給忘了，你記得那錦囊放哪了嗎？”

“記得記得，”小青笑道，“我收着呢錢奶奶。”

、

“花花啊，”錢老太太坐在翠花繃架前慈眉善目道，“最近S市那邊有個刺繡文化藝術節，展出了不少作品，你想不想去看看啊？”

“最近要繡好手裏這幅喜上眉梢，”翠花笑道，“我怕奶奶不願意讓我去。”

翠花上次繡的也是喜上眉梢，這次繡的還是喜上眉梢，這是翠花奶奶的要求，換個思路繡，雖是一樣的繡圖，卻能因為不同繡法而有不同的效果。反複繡也能使針法運用更為熟練自如。但歸根結底還是為了表達出由畫到繡的藝術美感。

翠花幾乎每接觸到一幅繡圖都要這樣翻來覆去的繡，繡圖難度卻是沒什麽規律。翠花在七歲時就曾試着繡過一幅由師傅臨摹的《清明上河圖》，花了翠花整整一年的時間，繡得慘不忍睹，但奶奶讓她繡這個的目的也不是讓她繡得好看，而是磨練心性。只有在繡架前靜得下心來，日後才能有更大進步，也才能堅持得下來。

“怎麽會不願意讓你去，這是長見識的好機會啊，你難道就不想看看別的繡娘繡得怎麽樣嗎，而且這次你還可以送你的作品去參選，選上了還可以在藝術館展出，讓更多人看到你的作品，你難道一點也不心動？”錢老太太循循善誘。

“可是，”翠花猶豫道，“奶奶覺得我繡出來的東西還不夠好。”

錢老太太一看她這反應就知道她心動了，當下道：“我親自去和你奶奶說。”

老太太雷厲風行，當即起身去後院找翠花奶奶。

翠花沒來得及喊住她就被老太太身後的小青塞了一個東西。

翠花疑惑打量那個香包一樣的紅色錦袋，覺得有點眼熟，很像姑姑送那些來店裏訂做旗袍的顧客的小玩意。

小青笑眯眯道：“你打開看看。”

翠花見她神神秘秘的，于是疑惑的掃了她一眼，低頭将錦袋打開。

錦袋裏是一張白紙，翠花将紙慢慢展開，開頭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就是：“不要給別人看到！”

翠花：“……”

旁邊小青摸着鼻子微微傾身，翠花擡頭看她一眼，将紙一收，淡定道：“我進去喝口水。”

、

“花花啊，大伯在外面過得還不錯，有酒有肉還有兩個孝順徒弟，但生活過得再好也只是滿足了物質上的需求，你不知道啊，大伯心裏一直有個結，那就是你成年之後沒能為你覓到一個好夫婿……”

翠花：“……”

奶奶一把搶過去：“別看了，他怎麽不死在外面算了，還要寫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回來堵心。”

“還是看看吧，”翠花勸道，“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奶奶擰着手裏的紙，紅着眼框沒說話。

翠花将紙從奶奶手裏抽出來，繼續看下去。

“這回呢大伯接了個活，給人算姻緣。來找大伯的這戶人家，家境不錯，但可惜家裏人丁不旺，三代單傳，這老太太心裏着急，就想給自己孫子算算命，大伯呢，看他們家條件尚可，就想到家裏還有個侄女兒翠花尚未婚嫁，于是把你的生辰八字告訴了她，未免她找錯人，我還說了你家住蘇錦村，如果你看到了這封信，那就證明老太太沒找錯人。花花啊，大伯給你打探清楚了，靳家家世清白，也算家財萬貫，就算日後你和那叫靳宜的小子坐吃等死也不至于坐吃山空，所以啊，你考慮考慮如何？

順便，大伯跟他們說了，你看到這個紅色的錦囊就一定會跟他們走，所以，千萬不要駁了大伯的面子，算大伯求你了！！！”

翠花心情複雜的将紙放下來。

奶奶嘆口氣：“花花，你怎麽想？”

“我不想嫁。”翠花道，但看着奶奶，翠花欲言又止。

“奶奶尊重你的意願，”奶奶道，“但奶奶知道，其實你想去那個刺繡藝術節是不是？”

翠花沒出聲。

奶奶繼續道：“我打了電話問你姑姑，她讓你表哥上網查了，确實是有這麽回事，”奶奶一頓，“錢老太太是個直到人，不至于害咱們，但她抱了別的心思，你要想去就不能和她一起走，知道嗎？”

翠花依舊沒應聲。

奶奶只好再勸道：“別放心不下啦，你最多也就去半個月，何苦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來，奶奶又不是死人，你不在家奶奶照樣能照顧好自己，實在不行，奶奶就舔着臉去你姑姑那住半個月，這你總放心了吧？”

翠花終于低低“嗯”了一聲，抱住奶奶，“你要在家好好的我才能放心。”

翠花這麽不放心奶奶是有原因的，翠花高中時去學校寄宿，結果沒兩天奶奶就在打水時摔了一跤把自己摔進了醫院，因此翠花後來又跟學校申請了通校，免了早晚自習，每天學校家裏兩頭趕，就怕奶奶一個人在家又出點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