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刺繡藝術節(二)
《故鄉》用的針法是繡娘獨創針法,針法變化靈活,交叉重疊,形式上有點像亂針繡,但比起亂針繡又多了蘇繡平繡繡法中的齊順均勻。而且針腳極短,描述上品刺針繡品“一芝麻三針”的說法用在這裏也一樣貼合。
《故鄉》展品附近的銘牌上有解釋,這種獨創針法是創作者回到故鄉時恰遇到故鄉的霏霏細雨而得到的靈感。創作者後來便将這種針法取名絲骨針。“絲骨”源于“思故”的諧音。
翠花對《故鄉》的創作者有着說不出的崇拜,前面很多展品都只是看一眼就走開了,連韓希孟的《紅蓼青蝦》都沒能讓她長久駐足,但吃完飯後翠花重新回到這裏,幾乎移不動腳。
“‘自然湊合,疑為雲錦天衣;想入微茫,何論輿糠舟芥’,我怎麽就想不到呢,”翠花托腮看着《故鄉》最大的一幅屏風,上面正是夕陽下的潺潺流水,一葉小舟在水面上蕩漾,就像安靜地睡在母親懷抱裏的孩子,“太漂亮了,針法、絲理、顏色,最重要的是巧思獨創,簡直靈妙天成出神入化。”
“完全符合繡譜中能、巧、妙、神的說法,”翠花不禁撫掌,一嘆後轉頭對靳宜笑道,“想回家了。”
“想回家?”靳宜不解。
“想家裏的繃架了,”翠花嘆氣,“從來沒覺得家裏天天都用的繃架這麽可愛過,現在就想回去将它搬到院裏,輕輕勾圖,靜靜下針,每一皮都匠心獨運,每一邊都渾然天成。奶奶常說刺繡刺繡,繡的不是花卉蟲魚也不是飛禽走獸,無論繡稿多麽繁複華麗,繡法多麽豐富多變,都不及用心兩個字來得可貴。繡娘是不是用心,行家一眼就能從你的繡品裏看出來。”
翠花在提到刺繡時眼裏的光芒比S市繁華夜景更勾人攝魄,都說S市是不夜城,而翠花眼裏那種柔和卻又奪目的光芒,是不落的星光。
她是真的喜歡刺繡,又或者用熱愛這個詞更為準确。
好不容易翠花願意從《故鄉》那一系列作品前走開,結果還沒轉彎又被六套挂在展櫃裏的新娘喜服吸引。
“這是龍鳳裙褂,”翠花眼裏有驚喜,拉着靳宜道,“姑姑店裏可以定做這個。”
翠花從第一套龍鳳裙褂跟靳宜說起,“龍鳳裙褂共分六種,龍鳳褂、小五福、中五福、大五福、褂後和褂皇,根據裙褂上金銀線密度劃分,龍鳳褂最疏,只占35%到40%;最密的是褂皇,占到了98%,幾乎整條裙子上都是金銀線繡制的圖案,看不到繡地。”
“定制龍鳳裙褂要早做準備,我曾經幫姑姑店裏繡過一套中五福,花了差不多三個月的時間,”翠花道,“繡龍鳳裙褂上的圖案要用平金針法,先用金線沿紋樣鋪排,然後用色線釘固,要繡到填滿紋樣。”
中國明清時候的龍袍就是用這種繡法。繡出來的服飾紋樣繁複,色澤華麗,奢侈高貴但并不豔麗俗套。
眼前的六套裙褂是精品,下針細致,龍紋、鳳尾、雲瑞都渾然一體,流暢舒緩如同暖春的風。
而金銀線的華貴奪目與紅色裙緞相襯,仿佛已經能看到出嫁新娘美好幸福的模樣。
古香古色的長街,爆竹聲聲,身穿龍鳳裙褂的新娘小心撩起蓋頭一角,露出紅潤明媚如同六月晚霞的臉頰,禁不住的微笑甜而幸福,而長街的微風、檐上的燈籠、歡笑着的孩子,一切都像畫卷一般美好,只恨不能時間永駐,這一刻便也能如同不磨不滅不老不死的時光,長留心間。
靳宜拿手機将站在展櫃前失神微笑的翠花拍了下來。
手機裏的小姑娘明豔動人,精致小巧的下巴微微揚起,展廳柔和的光下眉眼如同春雨過後的山水,清麗怡人。
“如果以後我要結婚了,我就給自己繡一套褂皇,”翠花回頭笑着看靳宜,“不過應該要提前一年的時間來準備了。”
“好,”靳宜笑道,“沒關系。”
、
當用心去做一件事時間就過得飛快。
不知不覺到了晚上,翠花又跟着靳宜去吃晚飯。
“我請你吧,”翠花道,“今天辛苦你了,一直陪着我逛,是不是很沒意思?”
“不會,”靳宜笑笑道,“很長見識,以前沒接觸過這些,今天才知道,好的刺繡比起名家畫作也不遑多讓。”
“對啊,”翠花靠着座椅,“今天太開心了,你說你長了見識,我也收獲了很多,太佩服那些能創造出新的針法、新的題材的繡娘了。以前奶奶讓我看繡譜,裏面提到光影,提到表現物體的凹凸曲折、陰陽向背,都只是看過就算,從不上心,但沒想到會有繡娘專門研究這些,還能創造出新的針法,還能申請專利,很神奇是不是?”
翠花扭頭認真的看着靳宜,那模樣就好像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亟待在乎的人誇贊。
靳宜很給面子,笑道:“是,只要有心,以後你也能創造出新的針法,也能申請專利,別人用你的針法還要有你的授權和許可,這樣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希望有那一天吧,”翠花笑道,“創新也是要看機緣的啊,我現在終于明白師傅為什麽凡事都講究緣分了。”
“之前一直想問,”靳宜道,“你學刺繡還請了師傅?”
“不是,”翠花笑出來,“刺繡要勾稿,我小時候勾得不好看,奶奶就讓我去學畫畫,”翠花神秘地看向靳宜,“你猜我師傅是誰?”
“是誰?”靳宜好笑道,“會畫畫的人這麽多,這要怎麽猜?”
“會畫畫的人雖然多,畫得好的人卻不多,尤其還是國畫。”
靳宜想了一下道:“總不至于是李延年李國手吧?”
“你知道我師傅啊?”翠花驚訝。
“在你眼裏我難道很無知?”靳宜笑笑,“我父親很喜歡李延年的畫,所以我也了解一點。不過我父親跟李延年的畫有緣無分,曾經為了一幅《春山秋水》跑了你師傅的碌山藝廊七八回,最後還是沒能将畫作請回來,無可奈何之下拍了幾張照片天天跟照鏡子一樣捧着看。”
翠花被逗笑:“叔叔太可愛了。”
靳宜也覺好笑,笑完了又問道,“李延年怎麽會願意收你為徒,聽說他收徒要求極為嚴格。”
“嚴格這個說法那都是沒被師傅看中的人傳出來的,師傅要是願意收徒,就是路邊的小乞丐他都能撿回家當徒弟,不過師傅收我,”翠花道,“可能還是因為我奶奶,私交,”翠花認真點頭,“沒錯,就是私交。”
靳宜忍俊不禁,想起翠花之前和他說的那件雙面三異繡背後的故事,便自覺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不知不覺車子開到一家五星級酒店,靳宜停車道:“聽你念叨好幾回了,你不是要請我嗎,就在這吧。”
翠花扒着窗沿不下去,“你故意的吧,我說要請你你就帶我來這裏,我不下去。”
“我可請了你兩回了,你一頓都不願意也太小氣了吧?”靳宜故意逗她。
“你明明只請了我一頓,昨晚那頓是錢奶奶請我的,剛來的那頓晚飯是易哥請的。”翠花鼓着腮幫子瞪他。
靳宜實在是忍不住了,噗嗤一聲笑出來,伸手掐翠花的臉:“你有必要和我算的這麽清楚嗎?”
“當然有,一點都不能吃虧。”翠花表情很認真。
靳宜失笑,俯身過去。
男人的俊臉越來越近,含笑的眼帶着蠱惑人心的魔力,翠花猝不及防,愣在原地。
等靳宜笑出聲才終于反應過來,翠花下意識伸手推他,結果卻恰好按在他結實的胸膛上,溫熱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衣料傳到手心,幾乎是以燎原之勢灼燒到心口。翠花燙得飛快松開手。整個人就像只被困住的蜜蜂,耳朵裏都是那驚慌失措的振翅的嗡嗡聲。
“女流氓,襲胸,”靳宜無恥地繼續調戲,在翠花腦袋幾乎要冒煙的時候滿足地笑着退開,然後老神在在地下車,順便道,“來都來了,不請也得請。”
門童在外面等了許久,終于拿到鑰匙上來。
翠花本想解安全帶,卻發現已經被解開了,她虛弱地爬下車,心想這種人果然不能混熟了,會被欺負得渣都不剩。
還有就是,到底誰是流氓!
關于誰是流氓這件事,旁觀許久的門童表示,他也不知道。
、
五星級酒店啊,翠花忍了又忍才沒有丢人的去翻自己新買的手包。但她心裏還是有數的,錢肯定不夠,這樣的地方不是她一個無産階級消費得起的。
靳宜坐在對面饒有趣味地打量翠花,看到她忐忑不安的模樣沒什麽良心地笑出來。
翠花将頭撇到一邊,完全不接招。
“放心好了,”靳宜笑道,“這頓我請,這家酒店的雕花裝盤不錯,也讓你見識一下美食的藝術性。”
“那什麽時候我請你?”翠花固執地看着過道,就是不和靳宜對視。
靳宜微微笑了一下,“你要是不轉過來,那就一直欠着好了。”
翠花聞言簡直想伸長手臂去掐他,怎麽會有人這麽無恥。她憤憤轉過頭,卻低着頭依舊避開靳宜的視線。
靳宜施施然道:“加上這頓你該欠我兩頓了吧?”
翠花憤然瞪他。
靳宜扶額笑得無比愉悅。
翠花握拳,怎麽不被口水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