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刺繡藝術節(一)
刺繡節舉辦地點在S市市南區的長江展覽館。檢票進去後首先看到的是挂在牆上的挂畫以及展臺上的臺屏,還有就是中國傳統的服飾小件,手帕、香囊、荷包、繡花鞋等等不一而足。
最開始雖然都只是簡單的小物件,但小而精致,且繡法針法都五花八門,甚至很多是翠花沒見過的偏門繡種。除了蘇繡之外,展區同樣有其他種類的刺繡,其中就有和蘇繡淵源頗深的顧繡,還有就是蜀繡、湘繡、粵繡等等。
“這個是打子針繡的蝴蝶,”翠花指着展櫃裏一塊手帕道,“将線繞在針上,在原先針眼一二紗的地方再下針,将線圈收緊,像花蕊一樣的一子就繡好了,所以這種針法一般用來繡花蕊。”
翠花将手放在展櫃上,輕輕摸了摸,笑道:“整個蝴蝶都用打子針實在是很有想法不是嗎,每一子都像一顆顆豌豆,整齊有序地排列着,換用不同的繡線也能表現出蝴蝶翅膀的五彩斑斓。”
靳宜跟在翠花身邊,看她神情專注,眼裏有見到喜歡的事物而散發出的光芒,不由一笑:“你上次那塊手帕蝴蝶用了什麽針法?”
“用了雙套,”翠花道,“雙套針适合表現顏色的漸次變化,暈染效果流暢自然,但是只是一只蝴蝶,其實有點小題大做。”
翠花擡頭看靳宜,“其實用搶針更好,用反搶或者正搶都可以,我現在好想去夢夢那把手帕搶回來重新繡。”
靳宜失笑:“你可以給我繡一塊,用你說的搶針。”
翠花瞪他:“你這算是趁機讨要禮物嗎?”
“不可以嗎?”靳宜笑道,“還是你不願意?”
翠花瞥他一眼走開,“不給你繡。”
靳宜回頭看一眼刻意隔了幾步跟在後面的錢老太太一行人,心情愉悅地笑了下,在老太太欣慰的眼神注視下追上翠花。
“我們要不要等等奶奶?”靳宜問仔細打量拐角處一展屏風的翠花。
“你覺得錢奶奶要我們等她?”翠花拉了一下靳宜袖子,“你去背面看看。”
靳宜依言去了背面,這一看也不由驚豔:“花花,兩邊是不一樣的畫面。”
靳宜雖說在大城市待着,走過的地方形形色、色,見過的東西五花八門,但由于對刺繡這種傳統藝術稱不上多感興趣,因此也不知道繡到極致的刺繡足以與書畫相媲美,更不知道刺繡還能達到同一繡地卻能兩面不同繡樣的水平。
“這是雙面三異繡,”翠花也走到屏風後面,“異色、異樣、異針,前面是虎後面是豹,不管是虎還是豹,那種力量感與美感都表現得淋漓盡致,配色自然,絲理和順,但其實也僅止于此了。”
“還不夠好嗎?”靳宜問道。
“不是不夠好,而是有更好的,”翠花道,“這扇雙面三異繡相較而言還不夠精致。”
“針法,”翠花輕撫繡面上裝裱好的玻璃,“還有意境,我曾經見過一幅雙面三異繡,針法自然,意境遼闊,前是大漠孤煙直,後是明月松間照,從繡稿到其後刺繡都是繡娘自己設計,那是真正值得典藏的珍品,也是真正可與名家相媲美的藝術品。”
翠花眼裏顯出一絲失落與惋惜,“可惜卻被扔在了雜物間。”
靳宜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是你奶奶的作品?”
翠花笑笑:“是啊,她都不珍惜,我那麽喜歡那幅作品,不願意給我看就算了,央她教我繡她都不願意。”
靳宜道:“是不是有什麽內情?”
翠花笑了一下,沖靳宜眨了眨眼,帶着點狡黠道:“我聽姑姑說,那是奶奶年輕時候送給我師傅的,但是師傅點評了一番,将那幅刺繡批得一無是處,奶奶一氣之下就給扔到雜物間了。”
靳宜失笑,實在沒想到看個刺繡展還能聽到老一輩人的辛密。
“我後來想想,”翠花和靳宜邊走邊聊,“我給師傅送刺繡奶奶反應那麽大,想必也是因為這個原因,”翠花又嘆氣,“師傅實在太不懂情趣了,難怪最後沒能和奶奶走到一起。”
靳宜笑道:“你如果送我東西,就算是手帕我也會很高興的,畢竟是你送的不是別人送的,獨一無二。”
翠花聞言臉紅成一片,心想這人從昨晚開始就死不正經,不由氣惱地踩了靳宜一腳,扔下一句“誰要送你東西了,手帕都不送”就跑開了。
越到後面展出的作品水平越高,從湘繡、蜀繡、十字繡等等展區出來,拐個彎便是蘇繡和顧繡的精品區。
顧繡之所以和蘇繡放到一起,便是因為顧繡和蘇繡的淵源可追溯到明末嘉靖年間,鄰近姑蘇的上海,當時崛起的露香園顧繡可稱得上是蘇繡的支流。清朝中葉,蘇繡業先後建“顧公祠”和“文錦公所”,用來供奉顧繡創始者顧名世為繡業祖師爺,顧繡與蘇繡的關系由此可見一斑。
因為地理位置接近,顧繡對蘇繡造成了不可磨滅的影響,而蘇繡對顧繡的滲透,也不可謂不深。
除了地緣密切,還有就是技法,顧繡從蘇繡這借鑒了不少針法,創新之後的顧繡因為流傳到各地又使得蘇繡能夠汲取到顧繡中遠紹唐宋宮廷內院的刺繡技法。
翠花站在顧繡韓希孟的《紅蓼青蝦》面前,為靳宜解說道:“最後發展出平、齊、細、薄,針法長短參差的風格。”
靳宜有些意外的笑道:“懂得很多。”
翠花笑笑:“都是書上看來的,”她一頓又道,“我沒想到能在這裏看到韓希孟的作品,韓希孟是顧名世孫媳,提到顧繡應該很難不想到她。”
眼前這幅繡品應該就是正品,青蝦靈動躍然欲出,紅蓼搖擺身姿綽約,即便不曾刻意繡出水的流動,也能從這些物像的形态中感知到水的存在。
從顧繡展區出來自然要去蘇繡展區。
按書上的說法蘇繡的起源很難斷言,但根據20世紀50年代吳地發現的新石器時代的織物與骨針等實物來看,早在上古時期吳地就可能出現了刺繡。
而蘇繡的最早記載可見于西漢劉向的《說苑·正谏》中關于吳人送外交使節排場的記述:“晉平公使叔向聘于吳,吳人拭舟以逆之,左五百人,右五百人,有繡衣而豹裘者,有錦衣而狐裘者。”
大意就是晉平公送使節時,排場盛大,左右都穿披錦飾繡的華麗服飾,蔚為壯觀。
在蘇繡剛開始發展起來時,形式單一,針法簡單,但随着時間的推移,蘇繡的日漸繁榮使得蘇繡繡法逐漸豐富,針法靈活多樣,到如今,雖然蘇繡這種傳統工藝并不像蘇繡最繁盛時遭人推崇,但依舊有許許多多的普通繡娘、工藝大師為蘇繡的發展奉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刺繡藝術節展出的多是當下新一代繡娘的作品,早期的像沈壽,亂針繡創始人楊守玉等等大家的作品則很難看到,畢竟這些人的作品不是被國內外展館收藏就是被送人了,要看到實在很難,就像翠花師傅收徒那樣,得講究一個緣分,之前看到韓希孟的作品就很讓翠花滿足了。
新的繡娘因為不被時局拘束,視野相對廣闊,新的想法自然就多,也因此在這次展出上有很多翠花不曾見識過的新型繡種、創新的針法以及從未在傳統繡稿中出現過的新題材。
其中有一扇與一張攝影作品擺在一起的日出冊頁就讓翠花很喜歡。
“我知道可以不只是繡那些已經存在的繡稿,可以繡一些別致的東西,但我還是被震撼到了,”翠花笑着扭頭看靳宜,“你在上面看到了什麽?”
沒有藝術細胞的理科生道:“日出?”
“是自由,”翠花笑眯眯道,“我每天都在經歷日出,絢麗的,安靜的,美好的,但我從未想過讓這些美麗的自然景象出現在我的繡布上。”
蘇繡展區還有一個專區,用來放當下一個很有名的工藝大師的一系列作品。
這些作品都是用這個大師自創的針法,繡的也是大師自己設計的繡稿,系列名字叫“故鄉”。
這一系列作品都是繡大師家鄉的弄堂、低矮的瓦房、潺潺流動的河水、夕陽剪影裏的烏篷船,每一副繡品都像是一幅水墨畫,安靜,遼遠,只一眼,就像回到了自己小時候天真無邪的歲月,回到了懷念的故國家園,讓身處異鄉的游子忍不住紅了眼眶。
靳宜在一邊看着,雖也被作品打動,但還是對翠花說來就來的情緒感到哭笑不得。
他笑着安撫道:“好了,哭什麽,不至于看到喜歡的東西就感動到掉眼淚吧。”
“還是想起奶奶了?”靳宜垂下頭和翠花隔得更近了些,“過幾天就可以回去了,這麽戀家?”
翠花面上發紅,退開一點,揩了下眼角:“不是,就是很感動。”
靳宜笑笑,拍拍翠花的背,“好了,時間不早了,是不是該去吃點東西了。”
倆人逛了好一會,錢老太太都不知道去了哪裏,看時間已經到了正午,老太太顯然已經撐不住先走了。
“刺繡節要辦一個星期,”靳宜拉着翠花的手腕往外走,“也不急着一天就要全部看完吧?”
是不着急一下子看完,但翠花在看完這一個上午之後就有些迫不及待地想拿起自己的繡線與針,這回參觀對翠花來說無異于醍醐灌頂,心裏全是各種各樣颠覆性的想法,原來蘇繡可以用自己創新的針法,原來蘇繡不只是繡那些循規蹈矩的傳統繡稿,原來蘇繡可以像一門與繪畫比肩的藝術,表達出對自然對社會乃至于對這個世界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