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傷筋動骨一百天,丁胥彥的石膏還沒拆,暫時住在醫院裏。長時間維持着同一個姿勢,腰背已經僵硬,他拿着本子不停演算着什麽,鉛筆在紙張上劃出沙沙的聲音。
不一會,秦光光沖進來,提了一袋噴香的小炒肉,拎着香氣濃郁的海帶排骨湯,放到桌上,興致勃勃的叫他來吃,可丁胥彥開口就問:“打聽到了嗎?”
已經是下午一點多,他看起來卻沒有吃飯的意思。
秦光光長長“呃”了一聲,避重就輕地說:“兄弟,咱先吃飯好嗎?”受不住對面鋒利的目光,他遲疑了一陣,拖出放在病床底下的凳子,坐下來煞有介事地說:“事情是這樣的,我問過學校了,她去日本了,然後我去找了盧伊人,向她探聽消息,我還沒說話呢她就說不知道。但是!我肯定不能看着不管,死皮賴臉在她家門口守着,她不說我不讓她出門!”
丁胥彥意興闌珊:“結果呢?”
秦光光叉着腿坐着,兩手按在凳子中間空出來的位置,犬坐于前,低頭耷拉下耳朵無地自容地說:“後來來了個像是她男朋友的男人,開着快絕版的蓮花跑來的,我一看那氣場就知道不妙,只好撤退……”
不過他秉持着不抛棄不放棄的原則,锲而不舍地進行精神鼓舞,一屁股坐到旁邊,搭上丁胥彥的肩,苦口婆心地勸:“哎,我說哥們,這馮星辰有什麽好的,這妥妥是你甩了她好麽?遙想公瑾當年,一紙休書就能把小喬休了。你怕她啊!我跟你說,人生在世,圖的就是個名聲,你說你怕她這叫什麽?這叫懼、內。傳出去多難聽啊。實在找不着女朋友咱也不着急啊?是不是。單身多好!”
他拍拍胸脯毛遂自薦,“你看你兄弟我。啊?光棍一杆,不是照樣過得風聲水起。要女人幹嘛啊,幹嘛啊?沒有女朋友!街上那都是女朋友。你抓一個,就是一個。再抓一個,又是一個,沒人管你愛誰啊?對吧,你——”
秦光光還有長篇大論的腹稿沒吐出來就被丁胥彥一個“閉嘴”冷冷打斷,一口咬到舌頭,灰頭土臉地站起身往門外走,都到門口了,又扭頭囑咐:“飯我給你放那兒了啊,自己記得吃啊。”
把人轟走了耳根就清靜了。
以前是一打電話她就挂,自從她跑去日本以後就換了當地的電話卡,原來的號碼再怎麽打也只能聽到機械地女聲,聯系斷得幹淨又幹脆。
丁胥彥洩憤似的把辛苦算了半天的數據全塗掉了,A4的紙上只留下素描般的排線。一向冷靜自制的人再不能保持涵養,把紙揉成一團砸在了對面的牆上,雙手揮落了旁邊桌上的水果和飯盒。
丁家那邊江娉和陶怡相處得非常融洽,她照舊陪着老太太逛超市。
到了樓下陶怡才發現光惦記着帶布袋子和稱,壓根沒帶錢,江娉很懂事地說:“那我上去拿吧。”
陶怡從褲腰帶上解下家裏的鑰匙放在她手上:“要是換鞋不方便的話就拿胥彥的錢,他外套就擱玄關放着,看錢包在哪個兜裏,沒多少錢他不會說的,回來再給他補上也行。”
江娉點頭應了一聲:“阿姨您坐那邊健身器材那等一會,我馬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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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跑着上樓,将鑰匙對準鎖孔,門從外面反鎖着,解開一道還有一道,翻來覆去半天才擰開,進去一眼就看到了丁胥彥換回來的衣服,再拿起來摸摸,錢包果然在口袋裏,連忙掏出來打開。
放在放身份證的透明夾包裏的是一個女孩的照片,隐約看得見她上身的迷彩圓領衫,大概是軍訓時拍的入學登記照。
因為對面的光線太強烈,清秀可人的女孩子眯眼皺起被太陽曬得通紅的臉,嬌弱可憐又不失靈氣,比普通證件照更鮮活生動。
她盯着看了許久才想起打開錢包拿錢,抽出了三張紙幣。
***
獨在異鄉為異客,本是令人悵惋的事,可馮星辰來後,成天沒心沒肺的四處瘋鬧,把東京深巷的小店都玩遍了,趁着休息日一路殺到了北海道,簡直樂不思蜀。
她忙裏偷閑打開軟件和盧伊人視訊,這女人潇灑得不得了,正在馬場騎馬,剛回到休息室,頭盔還戴在腦袋上。
盧伊人面頰上跟蒸了桑拿一樣淌着汗,不緊不慢解開下颌的帶子,摘掉頂在頭上的累贅,開啓插科打诨模式:“你還想着我呢?我還以為你到日本叛國了呢。”
馮星辰大聲喊冤:“不要把這麽大帽子扣我頭上好不好!我東奔西跑容易嗎?這樣我都記得給你帶禮物,怎麽也給我個坐你腿上給我喂葡萄的待遇吧?”
盧伊人笑着逗貧:“給你喂西瓜都行,不信堵不住你這嘴,”她察覺不對勁,說着說着話鋒一轉,“你嗓子怎麽成這樣了?”
馮星辰耷拉着耳朵道:“來日本的第一天就感冒了。”她說着想起馮劍豪叫她加衣服的囑咐有點心虛地說,“這不能怪我啊,季節交替本來就容易生病,我跟我室友一個比一個慘,她是第二天就得荨麻疹了,癢得一晚上沒睡好,通宵起來噴花露水止癢,滿屋子味,早上起來皮摳得跟蛇皮似的,直接送醫院啦。”
盧伊人不跟她打馬虎眼:“你這感冒病毒夠強大的,都半個月了還沒好?”
“誰說的,一周就好啦,我這不是琢磨着有抗體就任性嗎?晚上天冷也懶得加外套,半夜又把被子踹了,”馮星辰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應該有抗體的啊,怎麽會這樣?”
盧伊人哂笑:“得了,就你那點生物知識一點不靠譜,趕快買點西藥吃了,先把症狀壓下來,不然過兩天成小啞巴了。”
馮星辰心有戚戚,生怕過兩天真說不出話了,點點頭。
盧伊人突然想起秦光光來找她的事,但見小姑娘心情這麽好,不想給她添堵,朝放馬具裝備的地方看了一眼:“給你看個帥哥,看嗎?”
馮星辰眼裏放光:“哪啊哪啊?!”
盧伊人站起來走了幾步,轉過手裏的平板,将攝像頭對準外面的徐振深。
身量高大的男人一只手牽着缰繩,一只手撫摸着馬的鬃毛,高傲的烈馬溫順地擡了擡蹄子,安靜了下來。
一身純黑的裝備将他的身材束縛得若隐若現,比起穿制服的男人有過之而無不及,帥得馮星辰差點蹦起來:“擺那兒別動!我截個屏!”
盧伊人笑罵:“德行!要不我拍兩張賞給你做屏保?”
馮星辰突然客氣起來:“那多不好意思,萬一讓你家陸重淮看到了多不好啊。”
盧伊人是個極有風韻的女人,漫不經心地問:“嗯?你怎麽知道陸重淮也在?”
馮星辰得意洋洋地分析:“你會和徐振深在一塊還不是因為我哥、你男人、還有他這仨玩得開,我不動腦子都猜的到!”
盧伊人再次笑着補刀:“首先你得有腦子。”
“幾個意思啊?!是不是要絕交!”太過分了,馮星辰大怒,張牙舞爪作勢掐她脖子,手裏一滑,手機掉床上了。屏幕正面朝下擋住了畫面,等她再次拿起的時候盧伊人的平板已經易主了。
徐振深當着她的面咬着扯掉了德國進口的半指手套,“你要盧伊人拍我的?”
她可以不要臉的在舞會上逗他卻不敢在被抓包的時候狡辯,頓時羞紅了臉,身體裏的熱浪從耳根奔湧向全身,快要被煮熟了……
她咬着指頭看了他一眼,小心地讨好:“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你長這麽帥就是給人看的嘛——”
徐振深并不接話,倒是問了問她的近況,馮星辰肩胛一縮:“挺好的……”
還活着呗。
“挺好的?”他很徐振深式的笑了一聲,“嗓子都這樣了也叫挺好的。”
馮星辰幹笑:“這是個意外。”
徐振深不置可否:“沒事的時候多喝熱水。”
她頂嘴頂習慣了,“你也覺得熱水包治百病嗎?好俗哦!”
徐振深臉上沒什麽表情,不是跟她科普喝熱水的諸多益處,而是波瀾不驚地說:“還有不俗的。”
馮星辰洗耳恭聽。
他說:“別說話,能做到嗎?”
經他這麽一提醒,喉嚨頓時痛得不行,聲音有如撕裂般沙啞,她難受地咽了咽口水,正經跟他打商量,“我哥讓你來打聽的嗎?求你了,千萬別跟他說我生病了,他本來就不喜歡我出門,這次要讓他擔心了我以後都別想出來了……”
可能覺得說的這些不足以讓一個成年男人動容,她又懇切可憐地發誓:“我保證不抽煙、不喝酒,就放我一馬好嗎?”
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沒有不貪玩的。剛脫離家人的掌心,又沒有穩定的工作,更不必未柴米油鹽的瑣事擔心,恨不得飛得高高遠遠的,從來不考慮會不會摔下來。
徐振深知道她說的話裏有百分之二十不能信,剩下的百分之八十她也未必能保證,可看她出趟遠門都這麽高興又覺得心酸,“嗯”了一聲算是答應。
馮星辰如獲大赦,為自己的未來感到滿足。
這時王明睿敲門喊她有事,馮星辰,趕緊應了一聲,跟徐振深說:“同學叫我了,先不聊了。”
通話界面随即消失。
斷線後,徐振深把平板還給盧伊人,沉默地想起馮劍豪對馮星辰的評價,往馬場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