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頓飯吃得食不甘味,仿佛一夜回到解放前,玉盤珍馐變成了糟糠窩窩頭。
江娉小心翼翼扒着飯,筷子都不敢往盤裏伸,丁胥彥則壓着怒氣,一筷子接一筷子地往嘴裏送,心不在焉地大快朵頤。
眼見着暮色四合,天色就要暗了,江娉說要洗碗筷他也沒拒絕。
他進屋反鎖了門,把秦光光的電話號碼調出來撥過去,等那端的聲音大咧咧地傳過來,他便冷聲命令,把你那窩收拾一下,我今晚到你那住,不許跟我媽說。”
秦光光似乎哀嚎了一陣,問東問西磨叽了半天,也沒吐出象牙來。
丁胥彥挂了電話,左右掃視了一圈,掀了床單拿剪刀剪了,系成長繩,像從火災現場逃生一樣把床單從窗口抛出去,手牽着另一端綁在暖氣管上。
一切準備就緒,他探頭朝樓下看了一眼,四下無人。
他踩着凳子攀上窗臺,謹慎地蹲下身,抓住床單,将重心一點點移到上面去,手腳并用地朝下爬,不一會整個身子都懸在空中了。
樓下恰有老大娘接完孫子打房頭經過,正指着天上漸漸顯現出來的月亮給孩子講神話故事,往上一瞅,不得了啊,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盜賊膽敢行竊,那哪成,大呼小叫地叫保安,把周圍的鄰居全叫過來了。
烏泱泱的人将半個樓盤圍得水洩不通,全指着空中飛人七嘴八舌議論着,還有見義勇為的熱血漢子扛起武器就往樓上沖,一下就熱鬧了。
丁胥彥騰在空中腳下連個支架都沒有,頭上浸滿了冷汗,一直從額頭流到鼻尖,就快滴到嘴裏了。
江娉聽到下面嘈雜的聲音不知道出什麽事了,聽到“小偷”這個字眼有些着急,正好門外有人敲門,便拜托門外的人叫開鎖匠來。
正巧對面的那戶就是巷口修鎖的人家。精壯年輕的男人手握樓道裏環衛工人用的掃把,看上去氣勢兇悍,後面跟着對門開鎖的師傅,說明來意後,江娉放了他們進門,讓出條路來。
她想起半天沒看見丁胥彥的影子,到處找他,搜到卧室的時候發現門把手轉不動,拍着門喊。
屋裏有人在催,下面的人也聚集了起來,丁胥彥攥着床單的手沁出了不少汗,慢慢的就抓不住了,二樓也不算太高,他能堅持十分鐘已然是極限,不由死了心,放任自己摔下去。
腳剛觸地就聽到“咔嚓”一聲,劇痛猛然襲來,咬牙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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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區保安提着警棍迅速圍過來,瞧着他已經不能動彈,把警棍架在他脖子上,特有喜劇效果地大喝:“不許動!”
鳴笛呼嘯而來的警車就停在花壇和草坪間,丁胥彥狼狽又落魄,忍痛向警方解釋:“我是三樓的住戶,你們不信可以查。”
***
丁胥彥在醫院做接骨手術的時候馮星辰正盤腿坐在榻榻米上看舞姬跳舞,方桌上擺着幾瓶酒,那瓶子跟觀音菩薩手裏淨瓶似的,她玩心大發,蘸了往自己臉上彈。
六個同學平時一起上課一起吃飯,已經融合得差不多了,看着同伴童心未泯的舉動都笑了,不經意間演變成了混戰。
跟她關系最好的、也是此行國寶級的女生起身奪了身邊男生的筷子,加上自己的一根,冒充高香對着她拜了拜,準備給遞她時,馮星辰拈花一笑,掐着蘭花指作觀音狀,完勝。
正是吃秋刀魚的旺季,中午吃的壽司面條都是這種棒狀魚類做的,他們中唯一精通日語的男生和老板融洽地交流起來,老板人在東京卻熱情地介紹名古屋美食,那個男同學聽得不亦樂乎,剩下五個人卻只能幹瞪眼,頓時氣跑了。
日本的街頭巷尾有很多漢字,特別是公共指示牌,關鍵字眼都是漢字,除了寫的時候筆畫順序和中國不同,意思完全一樣,不會日語也難得走丢。
他們出了酒館,一路左行,進了書店。
書店裏除了正常規格的圖書外,還賣手辦周邊,馮星辰看上面一排都是半個畫板那麽大的書,好奇地抽出來,翻了兩頁才知道是畫冊。
背後幾個男生都在慫恿那個會日語的男生問老板音像店在哪裏,推來攘去的一點都不像男人的行事風格。
很多人都不知道,世界上第一臺VCD本來是中國發明的,被解剖後很快就被國外的DVD取代,那時候租賃光碟都是相當流行的,随着科技的發展,網絡媒體迅速興起,碟片的時代已成為歷史,還有租賃業務的音像店在國內基本絕跡,馮星辰萬分想念以前窩在沙發上看藍光碟的日子,興致勃勃地舉手說她也要去。
一個男生不可思議地睜圓了眼睛,失态地驚嘆:“你也去啊!”
另一個男生則尴尬地說:“你也去啊……”
第三個男生意味深長地彎起嘴角:“你也去啊?”
三個男生反應各異,語氣皆不尋常,馮星辰這才發覺哪裏不對勁,捂着紅透的臉難為情地大叫:“你們瞎想什麽呢!我就是想看部電影!”
誰不知道日本什麽碟賣得最火熱,可她真沒那個意思!
小姑娘百口莫辯,急得不得了,還是那個會日語的男生最善解人意,見狀出面解圍,笑着指責幾個思想腐敗的同性:“你們幾個不純潔也就算了,當着女生的面還不知道收斂。”
第一個男生:“哎呦!”
第二個男生:“喲嘿!”
第三個男生:“挺懂憐香惜玉的啊?”
三個人一唱一和,擠眉弄眼,馮星辰被羞得不行,想叫他們別起哄,可一看這是書店,周圍都是人,也不敢大聲嚷嚷,放下畫冊紅着臉害臊地跑出去了。
這次是集體出行,她人生地不熟的又有語言障礙,也不敢亂跑,只好站在店門口的路燈前等他們。
回想起剛才的情景,她羞憤得紅了臉,作勢把頭往柱子上撞,沒想到一雙溫暖厚實的手擋在了柱子前。她不由愣了一瞬,朝右邊看去,只見剛才那個會日語的男生笑着看着她:“你在這幹什麽呢?”
只有親近的人才知道,馮星辰從小就有輕微的社交障礙,從她嘴裏套話容易,但走進她心裏太難。
如果對方是異性且不是他主動勾搭的話,那麽在一開始就會習慣性保持一種敵視态度,如果正好她心情不好那就糟糕了,不發脾氣也會戲弄一番,如果她當時心情不錯可能會搭理,但對方一旦唐突地拉近關系或者有任何越矩,不管她以前對這個人有多和善都會翻臉無情。
徐明占曾經笑話她可能一輩子都嫁不出去,照她這種原則,勢必得她先喜歡上對方才行,可萬一對方對她沒興趣,可要受罪喽。
他開這句玩笑的時候她偷看了他一眼,想說你說的對極了,果真就是這樣。
外人看到的孤高冷漠,只不過是她內心深處的膽小怯懦,人人都稱贊她的豪邁勇氣,可誰也不懂她骨子裏的敝帚自珍。所以當眼前這個并不熟悉的男生把畫冊遞給她的時候她就愣住了。
王明睿實在是一個很有風度的男生,如果此時穿着白襯衣再打個黑領結,會非常像音樂會上的小提琴手,那種氣質應該也是在很嚴格的環境下才能培養出來的。
他雙手遞上畫冊,禮貌客氣地說:“剛才看你盯着看了半天,如果不是被他們打擾了也許你會買下來,喜歡的東西不要錯過了,這個送給你,算我替他們賠罪了。”
每年馮星辰過生日的時候都過了穿着最臃腫的季節,收到的禮物清一色的是佛像吊墜或者名牌手表。這些玩意湊起來去天橋上賣都不一定有人買,送禮的人也從來不過問,通常就被她拿去壓箱底了。
可用心挑選的就不同了,因為不可能再轉送他人,所以她不收就會浪費這件禮物的價值,哪怕禮輕情意重她也會如數家珍地收藏。
看着王明睿誠懇真切的樣子,她真不好意思拒絕,況且這個日本畫家的派系和畫風是她崇拜的,出國一趟能有合上眼緣的東西不容易。
她猶豫半晌後接過來道了聲謝,但這個人情她不能欠着,誠心邀約,“等他們出來了我請你們吃旋轉壽司吧。”
不是你,而是你們,這樣才不會不自在。
王明睿笑笑:“我搜到附近有家風評不錯,等會一起去吧。我剛才問過老板,在前面的紅綠燈路口左轉有一家音像店,我們先去那裏,你要看什麽電影我可以給你推薦,不過應該都是日語的,沒有字幕,你要買嗎?”
家裏有霸權主義鎮壓,在外又要受丁胥彥的大男子主義欺負,很久沒有聽人這麽細膩溫柔的說過話了,再加上他思慮周全,措置妥當,馮星辰對這個同齡男孩的好感頗深,眉眼彎彎地點頭:“好啊好啊,日語我可以學啊。”想到他問的問題,覺得答非所問,又繼續點頭,“是啊是啊。”
花骨朵似的姑娘妍妍笑着,并不知對面看起來溫文爾雅的男生已經将主意打到了她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