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交換生活結束時D市的冬天已經過了一半,歲暮天寒,街上的行人都裹得嚴實臃腫,佝偻着身子抵抗着兩棟大廈間的獵獵寒風。
行道樹一側是川流不息的車流,路邊不會貼罰單的地方都停滿了車,窗玻璃上蒙了一層水霧,王明睿優雅地抽出墊在杯子下的手帕,在上面擦出一個能看清外面的圓,放眼望着不斷從天橋湧下的人潮若有所思。
咖啡店地處最繁華的街區,周圍的店鋪生意興隆,只有這爿店前門可羅雀,進來的不是身着洋裝的貴婦就是帶着情人約會的富商。
幾分鐘後,大門被推開,一個年輕女人挎着潮牌皮包進來,雖然妝容精致,但看得出不過二十出頭的樣子。
門口的服務生恭敬地詢問她有沒有訂座,是否要引路,她朝裏面看了一眼,馬上擺手說不用。
王明睿放下舉起的手臂,順勢沿着領口自上而下檢查了一遍,然後起身相迎,風度翩翩地致意,“您好,是江小姐嗎?”
江娉走到他面前,疑惑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想從他的皮囊之上找到蛛絲馬跡。
這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男青年穿着量體裁衣的冬季西裝,脊背筆挺,身材修長,自內而外散發着柔和的氣質,一點不像閑散的江湖騙子。
能出入這種場所的人在她的朋友圈子裏并不多見,她遲疑地伸出手,“您好,我們似乎并不認識……”
王明睿舉止得體,用手勢示意她入座,“你不用知道我是誰,只用知道我能給你帶來利益,無論是金錢,還是愛情。”
他說這話時像荒漠裏突然出現的神秘老者,閃着金光說能滿足任何願望,江娉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不由自主勾起唇角,笑得嘲諷又玩味,“您說笑了。”
之後服務生端來一杯清水,輕放在江娉面前,将牛皮包裹着的幾張塑封卡頁攤在桌面上,請她點單。
江娉不動聲色尋思着什麽,沒有去翻。
她曾在虛榮心的驅使下去星巴克拍過幾次照片,堅定不移地認為那一定是世界上最昂貴的咖啡廳,是發布在社交平臺上炫耀的不二選擇,然而當她看到眼前不菲的價格表時,毫不猶豫地推翻了之前的定論。
星巴克賣的是生活方式,講究的是品牌特色,大多飲品都是焦糖調制成的,而這家咖啡店裏的商品都是貨真價實的珍品原液,都是扣除稅費後空運而來的現磨咖啡。
她擡眼觀察着王明睿的表情,蔥白的食指沿着菜單來回滑動,對面的男人見微知著,靠在卡座上悠然表态,“今天我請客,江小姐不用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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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娉暫時還沒有可靠的生活來源,替幹癟的錢包松了口氣,裝腔作勢地點了标有推薦記號的一種。
王明睿則連菜單都沒瞟一眼就點了杯藍山,俨然是出入随意的常客。
她怎麽都壓抑不住那股拜金的欲望,又不願讓自己的心氣折辱于錢勢,凜然擡起頭,帶着矜貴的傲氣先發制人,“希望今天你約我到這裏不是為了羞辱或者示威。如果我的電話號碼是你從檔案裏調出來的,我會覺得學校學籍管理系統存在漏洞,才會讓詐騙集團趁虛而入。”
王明睿聞言笑了笑,摸進外套裏掏出一張名片,“這是家父的名片,你可以通過網上任何一個搜索引擎确認,如果我沒有能力和手段,想必也不會知道你和丁胥彥的關系。”他說到這裏頓了頓,目不轉睛看着她的眼睛,用遺憾的口吻說,“江小姐似乎對相來的男朋友有很深的愛慕之情,可自己喜歡的男人仍惦記着前女友又是什麽滋味?”
被戳到痛處任誰都不能保持涵養,起碼江娉無法忍受,咬着唇怒視他,臉色十分難看。
王明睿見她花容失色,微笑着繼續道:“都說沒有女人不讨厭男友的前任,我想江小姐一定深有體會,你們的确沒有見過面,但現在她從日本回來了,你們遲早要見面的。她是這城裏的千金小姐,動動手指就能讓你們的感情破裂,加上你男人難忘舊情,指不定哪天會複燃。江小姐是聰明人,聰明人自然有聰明人的做法。”
江娉冷然道,“你威脅我?”
“你覺得是威脅?”他微微一笑,上身傾了傾,“我只不過是給江小姐提個醒。要想消除威脅,坐以待斃顯然不現實,沒把握機會,說不定這輩子都別想取代她了。”
王明睿說得輕描淡寫,像跟自己不沾邊似的,輕啜一口清水,已讓對面的人心潮洶湧,江娉甚至沒有時間考慮對方從何知曉他們彼此間複雜關系的。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江娉雖跟他不在一條戰線上,但也忌憚被人奪走心中至愛。
在丁胥彥和他母親面前,她是懂事溫婉的,在老師同學面前她是幹練能幹的,她在自己的領域不可一世,可當她驕傲地給丁胥彥展示自己作品時都會成為另一個人的影子。
她怎麽甘心做一個影子?
想到這裏她深吸一口氣,理智地問他:“既然你都說了她背景那麽深,我怎麽可能動得了她?”
王明睿斂起笑容,“并不需要你拿她怎麽樣,你只要給她打個電話讓她知道你的存在就好了,剩下的我來辦。”
只要馮星辰知道她的存在,不管丁胥彥做沒做什麽,都是他失職,這個賬無論如何都會落到他頭上,最後的結局必然是老死不相往來,這樣就給她光明正大和徐振深交往提供了基礎,他的目的也就達到了一半。
江娉眯起眼睛,“那我又能得到什麽?”
王明睿還是笑,“我剛才說過了,金錢,還有愛情。”
***
馮星辰雖然沒有起床氣,但別人在她剛睡着的時候吵她也會很氣惱,所以當電話鈴聲把她從昏天黑地裏拉出來的時候,她揉着被子嚎了兩嗓子才大踏步沖去拿手機。
她抱着被子裹在身上,坐到茶幾邊的墊子上,暈乎乎地抹了抹臉,看着屏幕上的陌生數字氣不打一處來,搔着頭想,昨天才把時差倒過來,也沒定什麽快遞啊?
滑屏接起時對面的女聲讓她愣了愣,很溫柔的播音腔,吐字清楚,指名道姓地問:“請問是馮星辰嗎?”
馮星辰半天都沒聽出是誰,把屏幕移遠了了點,确認的确是個陌生電話沒錯,心裏卻疑惑地犯嘀咕了。
日本的號碼,沒給烏七八糟的教育機構填寫什麽表格,知道這個號的也就只有盧伊人和日本的幾個朋友。
盧伊人她當然不懷疑,相處多年是什麽人她心裏清楚,她現在氣憤的是有人辜負她的信任,把她的私人號碼透露給風馬牛不相及的人。尤其是對方在沒得到她回應的情況下說了一句她意想不到的話。
“你好,我是丁胥彥的女朋友。”
馮星辰這會兒全身的氣血都沖到腦門上了,也不管對方是何方神聖,劈頭蓋臉地罵,“丁胥彥誰?有幻想症找你男朋友解決好嗎?有病吃藥,沒病睡覺,這麽簡單的道理都不懂,你智障嗎?”
說完這串話她就挂了電話,把手機砸在了沙發上,叉着腰喘了好一會才平複呼吸,俯身把落到地上的被子撿起來披上,撲回床上繼續睡了。
江娉聽着急促的忙音,手上青筋疊起,看着客廳裏專心工作的男人霍霍磨牙。
難道現在的男人都喜歡這種潑婦一樣的貨色嗎?為什麽她這麽端莊大方、委曲求全卻得不到一份亘古不老的愛呢?
***
早在少女開始發育時馮星辰就有了難以縫合的傷口,這麽多年總是選擇用最極端的方式保護自己,留不住的人,就連記憶裏都沒有他的位置,徐明占已經是最後的特例。
不甘心是作亂的心魔,如今她脫離了幼稚的胎骨,懂得了如何愛人,那點兒叛逆的邪惡在寒來暑往中消融殆盡,她至少還是善良的姑娘,對愛的幻想給了她綿長而久遠的溫柔。
所以當徐明占打來電話請她給自己過生日的時候,幾乎沒怎麽費口舌她就豪爽地答應了,只不過她才睡了半個小時就被折騰醒了,閉着眼睛不太愉快,“你生日不是還有一星期嗎,怎麽今天給我打電話啊?”
徐明占在那頭讨好地笑,“光生日都得策劃兩天,何況我還要求婚呢,不是想着你是女孩兒嗎?女人的心思你應該了解啊,別的我不求你,就按你想象的場景給我出出主意。”
“求婚?”馮星辰瞬間就清醒了,聲音都高了八度,“跟誰啊……”
話剛說一半她就明白了,不高興地踹了腳被子,“跟人家撞衫我都不樂意,我這還沒嫁出去呢,我可不想跟人家弄一樣……”何況還是我最讨厭的女人。後面半句話她沒說。
徐明占笑了:“你就給個準話吧?幫!還是不幫?”
馮星辰幽幽地說:“你把幫咬那麽重幹嘛?逼我啊?”
“哎喲我的好妹妹!哥哥給你賠個禮道個歉!以後上刀山下油鍋你一句話!行不行?!”徐明占這是求她,低三下四還不忘耍貧嘴,激得她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馮星辰覺得要是再得理不饒人會顯得自己很沒風度,牙一咬,心一橫:“行行行,你那點殷勤還是留給你媳婦兒吧!我學校還有課,周末行嗎?”
徐明占樂呵呵的:“成,就這麽定了,到時候去你們學校接你。”
“哎哎哎!”馮星辰急吼吼叫住他,“我不住校!”
“那你平時住山洞裏啊?”
嘶——這嘴真賤!
馮星辰翻了個白眼,對着話筒一通咆哮:“興鹿公館東區4棟樓底下等我!九點準時到啊!還有!不要開奇奇怪怪的組裝跑車來!要有鄰居盯着看,我絕對揍得你親娘都認不出來!”
“得兒嘞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