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臺球室裏供暖很足,馮星辰禁不住脫了羽絨服,弓着身子把外套塞懷裏,有一搭沒一搭地把桌上五顏六色的雞尾酒按比色卡排成行。
周圍擊球撞桌沿的聲響不絕于耳,盧伊人拿着比她身高還長的球杆左一杆右一杆比劃着,十多個球噗通噗通全進了。
乍看之下,手法娴熟,姿勢漂亮,技術一流,動作标準,視覺沖擊比男人赤着上身玩還強烈。
想當年馮星辰跟着徐明占混的時候,他曾指着場子裏一個會打臺球的妞暧昧地說:知道男人為什麽喜歡玩球嗎?看到沒有,腰一低,屁股就翹起來了,那身材,啧啧。
當時冒失正直的女孩子麻利地抄起手邊的杆子,打得他抱頭鼠竄,發誓這輩子都不玩斯諾克了,從此二世祖們紮堆玩她也只是在旁邊看熱鬧。
前面還有三五個球臺都被她們包了場,馮星辰實在無聊,跑到桌邊,從球袋裏掏出兩個當保健球轉,用另一手扯了扯她的袖子:“你倒是說啊,怎麽弄啊,我又沒被人求過婚。”
盧伊人漂亮的眉毛一挑:“我被人求過?”半晌她撂了杆子,身子往臺子上一靠,壓着滿腔怒火問她,“沒那金剛鑽你攬什麽瓷器活?這些年沒被那女的擠兌夠,還是你日子過得太舒坦了?”
馮星辰急急地辯解,“不是的——”
“不是你就答應,是不是他要你幹什麽你都答應?”盧伊人氣得不行,戳着她心口說,“每次他人模狗樣的出現你就人模鬼樣了,你重情義,他有沒有給過你半點情分?除了糟踐你心意他還幹過什麽事?”
馮星辰頓時暴跳如雷,“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從她陡然拔高音量起一切都歸入了沉寂,頭頂的燈泡依然發着昏黃的光,可看在眼裏像又暗了一度。
半晌無聲,靜得只聽得見喘息。
盧伊人靜下來諷刺地笑,“以前什麽樣?”她彎了嘴角,犀利又直白地道出真相,“以前什麽樣我沒見過,我只知道他現在有了新歡就忘了舊情,就算再怎麽好也不是對你。”
馮星辰臉色沉了下來,寒氣飕飕往外冒,氣氛頓時劍拔弩張。
盧伊人見她這樣怒火更盛,嗤笑一聲,自嘲道:“你現在是不是覺得我特像惡人,阻撓你跟他再續前緣,說得還這麽難聽?”
馮星辰頓時手足無措,使勁搖頭,“這是我欠他的,還了我們就兩清了,以後他再怎麽求我我都不會答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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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字字句句說得篤定又狠絕,聽起來的确下了決心,盧伊人深吸了口氣,差點沒爆粗口,“你欠他?”
她一口氣沒提上來,卡在胸口不上不下,最後撂了句話,“你自食其果就好。那天別給我打電話,年紀大了聽不得人哭。”
下一秒馮星辰就哭出來了,“你別這樣好不好,我又不是來和你吵架的!”
她就只剩她一個可以說得上話的朋友了,一點兒也不想被誤解,更不想鬧掰。
她和鐘楚儀之間的矛盾天地可鑒,只不過從沒把流淌着四分之一相同血液的表姐當做死不足惜的人。
盧伊人一拍桌子,一下就把她震住了:“閉嘴!光聽你說我就生氣!幾歲了還玩大義凜然這套?虧沒吃夠還緊趕着往上蹭,你都不怕傷心了我還護着你幹什麽?答應了就去,去了就別哭,少學鐘美人在我這裝可憐,有本事作就別一副被人欺負的樣子。”
馮星辰和鐘楚儀不一樣,她耍嘴皮子賣乖純粹是為了讓自己好過,并不是想從別人那兒得到什麽。現在她被踩了尾巴,頓時像受了刺激一樣,轉身拿了沙發上的外套就拉開門,一言不發地出了臺球室,穿衣服的動作還是一如既往的風風火火。
盧伊人被她氣得肺疼,看着她不顧勸阻孤注一擲的氣勢,都要掀桌了,追上去看時人早就沒了影子。她走到桌前喝了那一溜酒,眼底一片猩紅。
***
大吵了一架馮星辰也覺得自己沒哪做的不對,她想不通,幫人就是種情義,只要沒鬧翻,隔閡再深也是有餘地的,況且徐明占從頭到尾都不知道自己喜歡過他,打落牙齒和血吞就吞呗,怎麽就遭罵了。
不知者無罪,無知者無畏,如果馮星辰能未蔔先知,她絕對不會和盧伊人吵架,也絕不會孤身赴這場鴻門宴。
周六天氣不錯,陽光穿過雲層照在身上暖烘烘的,馮星辰賴了個床,起來想起忘買牙膏了,就把從日本帶回來的負離子牙刷開了風,塞進嘴裏快速刷了一通,洗完臉都已經九點了。
徐明占一大早就在樓下候着了,縱着馮星辰磨叽了一刻鐘,沒打電話催,坐在卡宴的引擎蓋子上抽了會兒煙。
馮星辰推開玻璃門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年輕男人嘴裏叼着根煙倚在車前吞雲吐霧,灰白相間的霧氣環繞在那張俊臉周圍,他看到她後站了起來,長長的皮大衣落下來一截,随後他笑着朝她勾了勾手指。
她飛奔到他面前。
徐明占伸手夾起煙,另一只手在她腦門上彈了彈:“不怕摔着啊?”
馮星辰笑嘻嘻的,眼裏流光滿溢,張開雙臂給他看自己的行頭:“穿這麽厚摔到也沒關系,哪會疼啊。”
她今天一身兔絨大衣,大得跟披風似的,靴褲褲腳塞在灰色的小棉靴裏,花樣年華,果然穿什麽都顯得她膚白貌美。
徐明占笑了,拍拍她的肩:“走吧。”
他剛欲丢掉那半截煙就被馮星辰捉住了手,小姑娘提着他的手放他嘴邊,興致勃勃道:“給我吐個煙圈瞧瞧。”
吐煙圈是個技術活,特別是冬天,風一吹就散了。
徐明占那幾年老是自豪的跟她吹自己多牛逼,春節點鞭炮的時候笑話小丫頭點不着煙。沒人吸直接點火的話只會把煙卷燒黑,可每次笑完後他還是會帶她放煙火,結果小丫頭一肚子壞水,把煙捏碎了遞給他,嗆得他好一會說不說話。
要知道濾嘴的作用就是避免煙塵入肺,捏碎後的香煙比老壇酸菜還酸爽。
很久沒有人用這種崇拜的眼神看着他了,徐明占眸光中複雜的情緒翻湧如潮,最終笑了笑,磨不過她的請求,吐了兩三個煙圈給她看。
馮星辰心滿意足地上了車,她計較的不過是盧伊人那句他就算再怎麽好也不是對你。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留戀些什麽,她只知道孤單的滋味很難熬,而她早已了然于心,這種感情根本不是愛情。
***
徐家的老房子馮星辰只進過四五回,其餘的情況都是幫徐明占出逃。院牆不過兩米多,牆邊還種着棵歪脖樹,輕易就能翻越。這棵樹從前只擔得起十多歲孩子的重量,現在已經壯碩得枝幹粗硬了。
徐明占見她望樹失神,還以為樹上有鳥呢,擡頭一看,連鳥巢都沒一個,冷不丁打趣:“您治頸椎病呢?”
馮星辰撲哧一笑:“你這個笑話真冷。”
徐明占笑笑:“下車了!”
“你怎麽停這兒了?他們不都說你每回回來都直接往家門口闖的嗎?橫七豎八擺着的那輛一準是你的。”
徐明占作勢削她腦袋:“誰這麽污蔑小爺?叫他出來,單挑!”
馮星辰笑着推開車門,得意忘形,下車的時候差點被門口的坎絆倒。
他無奈的在後面叫:“慢點嘞祖宗。”
大院裏多出塊地,建了座苗圃,春夏秋冬都有人裁剪打理,馮星辰朝那邊望了眼,想起一些往事。
沿路一帶都是花園洋樓,她盯着自家原來的老房子看了許久,當初馮廉生因為工作原因要搬到市區去,賤賣了這棟老房子,也讓她告別了插科打诨從小到大的朋友。
她讨厭鐘楚儀厭惡到見一面就覺得惡心,離開時覺得舍棄這段記憶就等于脫離苦海,千帆過盡再回首往事,只覺得當時的想法幼稚可笑。
她對這裏有這麽深厚亘古的感情,憑什麽為了一個不喜歡的人放棄一切?
邁進院門的時候徐母在給牆邊的一排多肉植物澆水,看到馮星辰放下噴壺:“星辰怎麽來了?”
“我來——”馮星辰本來是想實話實說的,見徐明占擠眉弄眼的對自己使眼色馬上話鋒一轉,“我來附近寫生,正巧在路上碰到了明占哥,就想來看看伯父身體怎麽樣了。”
“你的畫板呢?給阿姨畫幅畫像怎麽樣?”
馮星辰瞥了徐明占一眼,繼續編瞎話:“都丢明占哥車上了,車停好遠,下次有機會我給您畫吧,徐伯父呢?”
“振深帶着他去醫院複查了。”徐母全身心都在讓馮星辰露一手上,絲毫沒轉移,還準備問。
馮星辰把自己搭了進來,搶先問:“阿姨,你這種的什麽草啊?”
徐母扯着其中一株的葉子遺憾地嘆氣:“我也不知道這什麽草,都是振深養的,我都種死兩盆了。你看這棵,快幹的時候我給澆過水了,怎麽還是枯了呢?”
馮星辰捏着葉子看了看:“水要晾一夜再澆才好,不然裏面沒氧氣,不利于植物生長。”
徐母對她笑了笑,問她:“喝不喝蘋果汁?”
徐明占頓時松了口氣。
馮星辰心裏也一輕:“謝謝阿姨。”
徐明占倒是不客氣:“媽,我也要喝——”
徐母白了他一眼,戳戳他腦袋:“你削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