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如果馮星辰知道徐明占接下來要說的話,一定早早捂住耳朵,一個字都不聽。
空調剛打開還有點冷,她安靜地坐在一旁咕咚咕咚喝着鮮榨果汁,偷偷看着徐明占把門鎖上,待他轉身,對上他那雙眼睛慌忙避開,舔舔牙齒上甜甜的蘋果汁,裝作什麽都沒看的樣子。
徐明占走過來,坐在了離她不到十公分的地方,一改平時不正經的面貌,忽然問道:“還喜歡我嗎?”
馮星辰呼吸一滞,笑容僵在臉上,不可思議地看向他,不過幾秒鐘,臉上連驚訝的表情都沒有了。
他想要她怎麽回答?
她說不喜歡,那麽這麽多年低賤卑微塵埃一樣愛着算什麽;她要說喜歡,他馬上都要跟別人求婚了,她又算什麽?
生日那天,她不惜血本請整個院子的人吃蛋糕,只為了提醒他她的生日到了,可她等了一整天,卻聽他說有這麽多人送禮了不差他一個;她曾在下晚自習的時候看到他飙車的身影,拼命踩着踏板奮起直追,差點被迎面疾駛的皮卡撞到;一百個日夜她疊了九千九百九十九顆幸運星,被馮劍豪當廢品賣掉的時候她幾乎暴跳如雷。
現在他告訴她她都知道。那這些他都知道嗎?!
海嘯般席卷而來的痛楚只化為她眼底的波瀾,然而她只是垂了眼睛,又擡眼看着他,冷靜發問,“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視線和她的目光撞了個正着,他不忍地揪着頭發說:“無論從什麽時候起我都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也不可能給你任何回應,可看着你難過又覺得必須有個結果。”
馮星辰充血的眼睛裏滿是戾氣。
她想一股腦地追問:是你要求婚了怕我破壞你們感情嗎?那要我幫你們設計幹什麽?是要我親眼見證你們多恩愛?是她要你說明白?可眼裏熱乎乎的,灼得她生疼。
他放下頭上的手,說的話一反常态地溫柔,神情低落又落寞,牽強地扯着嘴角,“我沒有什麽可以為你做了,我會告訴她生日的事都是你策劃的,你們姐妹倆不能總這樣,她是做了很多錯事,可不管怎麽樣,我不能在別人都指責她的時候抛棄她。世界這麽大,我相信你會遇到比我更好的人,只不過以後你都不歸我管了。”
馮星辰牙都快咬碎了,可他的眼神真誠苦澀,身上承載了太多關于過去的愛恨,看起來何其無辜!
明明可以老死不相往來,為什麽要讓她所有的人脈資源和他相關?
這一刻恨不得永生永世不要碰面,可她還有想知道的事,那是必須見鐘楚儀一面,才能當面問清楚的。
Advertisement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發作,冷着聲兒把話說明白了,“你這麽高尚我也不能不道德,應了你的請就做完答應的事,但你要想借這個機會促成我和她的和解你想都別想。你找我前怎麽不先找她讨個保證不陰我呢?”
“明占哥,我就是你看到的這樣,心眼小,沒度量,礙着你的面子我不跟她撕破臉。但萬一她用那點城府在我身上動心思,我砍了她都是她活該!你要是這麽想護着她,要麽把她看好了,要麽就等着收屍吧。你放心好了,我要她命就不要她的心,指定給你留個全屍!”
說完這話她眼皮都沒動地跑出門,徐母還問她出了什麽事,她撒謊說家裏漏水需要處理,一會兒就跑得沒影了。
其實深究這對癡男怨女的關系,馮星辰到現在還沒搞明白。
當年在院子裏的自行車棚裏胡鬧,一群人站在鐵門杆子上晃,搖到頂端的時候,她傻乎乎地沒松手,把整塊指甲都掀掉了。
看着血淋林的手指,她吓得以為自己會死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那是她第一次見徐明占對當時在場的鐘楚儀發脾氣。
一個男人要是為一個女人吼另一個女人,到底愛不愛她呢?
那時候她疼得顧不上其他,可那時候的徐明占和鐘楚儀吵架也沒顧上她。
可她知道,不愛她是真的。
所以自此馮星辰明白了一個道理,愛情太難琢磨了,要是用盡力氣也沒得到,那便是天公不作美,不必看低自己,不必貶低他人,成人之美,匿己所持,方為善舉,君子之行。
***
徐明占生于隆冬,生日那天浩浩蕩蕩的車隊都快趕上迎親隊伍了,大夥熱熱鬧鬧湊在一起,還請了雜耍人員逗樂,那陣仗堪比馬戲團。
按照馮星辰的策劃案,整個場子的燈全滅,在場的女生一窩蜂尖叫起來,就在這時串通好的男士們都開了手機內置的手電筒,白晃晃一片亮點,場面壯觀極了。
幹冰塞在啤酒箱裏,這下一打開,仙氣四溢,在腳底下被白煙覆蓋。待白煙散盡,地面上粉粉的氣球畢現,幾個搗蛋鬼噼裏啪啦地踩爆一堆,喜慶極了。
在衆人歡呼着起哄的時候廚師推着推車出來,蛋糕上蓋着一款超大的鐵皮鍋蓋,不知情的女孩子蓄勢待發,誰想一打開就看見了插在頂上的鑽戒。
靜默中,徐明占深情款款地拿起戒指,單膝跪地,擡頭向鐘楚儀求婚。
這天原本徐明占是壽星,可主角一下就變成了兩個,馮星辰毫不喧賓奪主的穿了一身極素的禮服,上面除了珍珠就是珍珠,上身裹着毛茸茸的皮草披肩,而鐘楚儀呢,無論是否料到今天的一幕都打扮得花枝招展,那胸口頂級的鴿子血太美,人也是名副其實的美女。
浪漫告白後群情激蕩,徐明占被一幫拜把兄弟拉去喝酒了,馮星辰最怕他們玩真心話大冒險啊桌游灌酒之類的項目,作為本次活動唯一的策劃人開了一個大黑箱,統統劃掉了。
那廂玩得熱火朝天,她正坐在安靜的角落裏開心地數着面前的馬卡龍,點兵點将看從哪種顏色開始吃。
鐘美人颀長的影子投在桌上的時候她着實愣了愣,擡頭看了眼站着的人,沒辦法若無其事地避開,選了盤子裏剩的最少的一種顏色的馬卡龍遞給她,不鹹不淡地說:“我以為你這輩子都嫁不出去了。”
鐘楚儀冷冷一笑,以己度人:“有沒有一種失落的感覺?我從來沒搶過你的東西,只不過是這東西原本就不屬于你。在家裏嬌生慣養,在外面耀武揚威,你現在應該很嫉妒我吧,畢竟你以前那麽喜歡他,可惜,你們永遠不會在一起了。”
馮星辰這一刻才真的憤怒,忍無可忍地怒斥:“在你眼裏他就只是打壓報複我的工具嗎?鐘楚儀,但凡你有一點廉恥之心都不會這麽想,虧他真心待你,為你犧牲到家都不要的地步,你對得起他嗎?你以為你有什麽資格驕傲?你利用的都是愛你的人!他們信任你,所以肯上你的當!你活得光鮮亮麗,可把其他鳥的羽毛拿走你就是一只一貧如洗的烏鴉!”
咆哮一通後她并沒有想象中那麽舒暢,而是徹頭徹尾地失望,她也曾像徐明占一樣把這個美麗優雅的姐姐當做神一樣的人物,那是榜樣啊!可怎麽會淪落成這麽一個喪心病狂毫無良知的人?
沒想到一向高貴冷豔的女人竟然紅了眼眶,她毫不掩飾自己的失态,甚至憤世嫉俗地和盤托出,“你不懂。你從小看到的就是衣香鬓影人間富貴,怎麽會懂我無依無靠的心情?為什麽你的媽媽就能輕而易舉嫁入豪門,就算是續弦也跟馮家相處的那麽和睦,我的媽媽就要在工廠裏給人家縫衣服,用廉價的勞動換血汗錢?”
她像只高傲的孔雀昂起頭顱,盛氣淩人地說教:“這個世界上是沒有公平的,你不要怪我那麽對你,弱肉強食,優勝劣汰,你沒手段所以你活該受欺負,我走到現在已經沒有路可以回頭了。一步踏錯滿盤皆輸,我可以看在血緣關系上放你一馬,你也沒必要用老舊的三觀和教條約束我,徐明占是我一開始就看中的,我是不會讓給你的。”
馮星辰一個釀跄差點摔倒,恍惚地看着她:“你不是因為嫉妒才把他搶走的?是一開始就在打他的主意,所以故意搬到院子裏的?”
鐘楚儀輕嗤:“算你還有點腦子。”
馮星辰義憤填膺:“我絕不會讓你得逞,我要告訴他!這樣你有什麽好處?徐伯伯不會放過你的!你這樣一點後路都不給自己留不怕粉身碎骨嗎?!”
“他不會信你的。”鐘楚儀繼續耀武揚威地刺激她,“你現在說給他聽他只會當是小孩子耍脾氣。什麽好處?你看我現在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在他倒臺前我可以狠狠賺上一筆,過我曾羨慕的生活。”
“這院裏就數徐家根基最不穩,到時候徐家家破人亡,用什麽讨伐我?”她一頓,嗤笑道,“歇着吧。人走茶涼,家族也一樣,別看你們家還有其他家族現在和徐家好,等徐家氣數盡的時候難道還會插一腳?別天真了,人性都是自私的,特別是商場裏勾心鬥角的資本家,沒有利益驅使才不會那麽正直。”
馮星辰氣得說不出話,冷不丁問:“那些污蔑我的話是你傳出去的嗎?”
她今天來的目的就是問她,她要她的一句話。
鐘楚儀眉頭一動,笑得冷冷的,絲毫不避諱地說:“你不就是那樣的嗎?”
比髒水更讓人難堪的反問。
馮星辰沒了力氣:“鐘楚儀,你能騙到的只有在乎你的人,你傷害的,都是相信你的人。”
你真的要不惜一切,連唯一的愛都不要嗎?
你不相信會遇到這麽一個人,你不相信你愛你的只有這麽一個人,可那個費盡心機把你從泥淖裏拉出來的人,你能依靠的只有他。
鐘楚儀這下笑得更諷刺了,抱着胳膊說:“你是在勸我嗎?你可真是善良。可我理解的善良,無非在謬贊她的軟弱。不勞你費心。”
馮星辰看着她漸行漸遠的背影,跌坐下來。
她捏着手機失神良久,終于撥出那個從未打過的號碼,壓抑着輕微的嗫嚅,低聲道:“你忙不忙,來接一下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