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馮星辰沒想到她只是說了一句不高興,這天傍晚徐振深就應約教她開車了。

城區背後是家農莊,以養殖純天然的有機綠色植物和土生土長禽畜為生。

高門大戶的公子哥偶爾來體驗生活,大多都是派傭人來這買了種子回去種,很少親自來這裏,倒也不是從來沒來過。

冬風吹,百草枯,樹木凋零,只有兩三片田裏的應季蔬菜相親相愛依偎着,一旁架子上枯黃的藤蔓用指尖一觸即破,可馮星辰卻覺得一切都是嶄新的。

鐘楚儀的诽謗已經嚴重影響到了她的生活,可勒令她恢複她的名譽也無濟于事。

真相并不重要。

人們喜歡看她跌高的慘狀,喜歡她一蹶不振,淪為笑柄。

原諒是人性中最純樸的本能,可事到臨頭,沒人會對誤解産生的後果負責。有的人自作大度,有的人一笑而過,強忍辛酸的回報是不會有的,所有的誤會終會沉冤昭雪,只在于等不等得到那一天,而那時唯一可以做的,是從深淵底下爬上來,哪怕和他們站得一樣高。

因為她的散漫不羁,她的小半生都是在指責和批判中度過的,即使比社會上大多數人優秀也得不到相應的尊重。

她假嗎?假。總違背真實的意願做不想幹的事。

她真獨立嗎?只是思想獨立。

可她不害人,也難相信別人會害自己。

這樣的青蔥懵懂讓她始終被困惑的痛苦纏繞,直到遇見徐振深,她才發現,她可以活得那麽輕松坦蕩,把遭受的一切苦難歸咎于,不遭嫉妒是庸才。

天色漸沉,不過幾分鐘,夜幕已經遮住了整片天空,日落院子裏空無他人,徐振深拉了手剎解開安全帶,把座椅朝後調了一點,抓着她的手讓她摸調座椅的開關。

“摳這裏,身體前後滑動調到腳能踩到剎車油門的合适距離。”

他沉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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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

她的胳膊就搭在他兩腿間,她有點尴尬,紅了臉,難為情地點頭。

他低頭把她的手放回她膝蓋上,收腳指着下面說:“左邊是剎車,右邊是油門,上車先踩一腳剎車,夠不到就調座位,系安全帶。”說着把手挪回右側,“這是手剎,每次停車拉起來,上車系好安全帶後要放下來,攥住柄,拇指按住,往下放,然後踩剎車換擋,換擋的時候掌心蓋住頂端,推或者拉,剎車必須踩到底。”

“這個是駐車檔,車停穩才能挂。”他依次報着,“倒車檔,臨時停車檔,行車檔。中間這個檔使用時間最好控制在兩分鐘內,車動前必須換行車檔,萬一熄火,換回來再點。”

輪到燈光了,他托着操作杆說:“朝自己打是左轉向,往外打是右轉向,向上擡是前車燈,一下近光,再擡是遠光,晚上開車對面有車過來,再擡一下變近光,走遠再擡變遠光,扭一下是霧燈,霧天開,三角形這個是警報燈。”

他把着方向盤說:“變道要打轉向燈,往哪邊變看哪邊的後視鏡。掉頭要打轉向燈,彙入車流要打轉向燈。”他指指雨刮器中部,“這裏和引擎蓋上鼓起來的地方是車的右輪。”

言簡意赅,配合着動作和形象的描述能記得差不多,馮星辰又聰明,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聽完比劃兩下就掌握了。

徐振深看着她,最後強調了安全問題:“遇事就停,不要走在貨車前面,後面有車不能急剎。”

馮星辰定定看着他,像看太陽。

***

還有半年就畢業了,寒假放得奇早無比,一月剛開個頭就徹底清閑了下來,馮星辰向出版社投了很多稿子,想靠走街串巷的手藝糊口,存的紙用完了。

原本用數位板畫了以後再用軟件上色也可以,但她有畫手稿的習慣,況且無論是素描還是油畫,電子産品完全取代不了。

集貿市場裏除了一個建材城,兩家裁縫店外還零零星星開了些母嬰用品店和藥店超市,當然也包括她要去的文具店。

有年流行織花式圍巾,她來這裏買過毛線,手法生疏地按照網上的教程給丁胥彥織過一條。那會兒她只會織不會拆,纏着會的室友每十分鐘返一次工,二十幾天才織完,第二年再來的時候,店面就是讓這家文具店租走的。她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廉價買齊了所有用品,從此便時常光顧。

市場裏魚龍混雜,上了年紀的老人在這兒淘貨,隔壁街還有一個花鳥市場,喬遷新居的年輕男女來選購家具,還有就是像秦光光這樣的人,挑了個好天氣陪老婆來選孕婦裝的。

秦光光腦袋裏沒什麽家庭概念,也不怎麽會理財,放在現在這個社會算是個渣男,可妻子是跟着父母進城打工的農家妹,就喜歡他出手闊綽學歷高。兩人大學沒畢業就在床上滾過了,次數多了以後就造出了個人,還好秦光光願意負責任,女孩子眼光淺又勢利,一盤算結了婚還能加學分,立刻就應了。

怎麽說呢?

男方四體不勤花花腸子多,女方手腳麻利勤勞賢惠,這樣一補,相處下來還算和睦。眼下秦光光要為人父了,喜不自勝,趁着寒假打了份工,在駕校當個陪練,駕校又是親戚開的,領四分之一的薪水。

馮星辰手裏拎着各種畫筆橡皮和裁紙刀,腋下夾着幾本不同的紙,連下巴都夾着一卷待裁的畫紙,另一只手則往口袋裏塞着紙錢和硬幣,被秦光光一叫,吓得抖掉了兩毛錢,其中一枚滾到櫃臺縫裏去了。

之前秦光光已經介紹了很多同學去駕校了,自然不會放過馮星辰這個財神爺,一上來就噼裏啪啦地說:“寒假學車嗎?交四千塊錢我可以幫你全辦妥,對學生有很多優惠政策的,三十五天包拿駕照。馬上就畢業了,工作以後哪有時間學車?你來我這兒,算個熟人不是?”

人家老婆在旁邊,馮星辰不好駁他面子。

雖然丁胥彥現在跟她沒什麽關系了,畢竟是老朋友,她還是願意買賬的,何況自己不聲不響鬧消失,抹不開這個面兒,心想駕照遲早要拿的,就答應報名了。

她還是有點遲疑的,慢吞吞地說:“要填表交個人資料吧,要身份證複印件的話你跟我說一聲,我可能要拿原件辦要緊的事,怕起沖突。”

秦光光嘿嘿笑:“沒問題!”

馮星辰心想反正填表的時候個人信息也會洩給他的,這時候再說叫他別告訴丁胥彥顯得有些矯情,說不定還提醒他了,于是大方地說:“那你哪天要就打我電話吧,我說你記一下。”

“好嘞!”秦光光不知道為啥這麽高興。

馮星辰報了一串數字給他,把快要滑落的東西換了個姿勢。

秦光光看了眼她,似乎有點不好意思:“我們還是朋友吧?”

馮星辰一愣,爽快地說:“大事兒小事兒錢能解決的都沒問題!你有啥忙要我幫的盡管知會!”

秦光光樂呵呵的:“土豪?”

馮星辰笑嘻嘻的,學着大猩猩拍拍胸脯,“不不不,是壯士!”

***

晚上馮星辰裁紙是時候不小心把手割破了,家裏沒備創可貼,她吮着手指穿好鞋,只抓了鑰匙和零錢包就跑下樓。

藥店還在營業,她買了碘酒棉簽和創可貼,付完賬借了人家的玻璃櫃臺就地處理了,呆了一會又想起該備點感冒藥,聽着介紹又雜七雜八買了一堆才上樓。

雖然傷的是左手,但也很影響心情,所以她洗了澡沒畫畫就去寵幸手機了。

半天沒碰手機,電話短信都沒有,只有微信裏有個陌生人加她好友,她加了以後問對方是誰,那頭回了一句秦光光就杳無音訊了。

看着界面她靈光一閃,給徐振深打了個電話:“睡了沒?”

徐振深正在看文件,随手滑開的屏幕,聽到電話裏傳來她的聲音,把手頭的事情先放下了:“怎麽了?”

馮星辰在床上打了個滾,面朝天花板懶洋洋地蹭着床:“告訴我你微信號呗……”

他從來不玩微信,不看朋友圈,看的都是加附件的郵件,對于他而言有個通訊工具就夠了。

“發短信不行嗎?”

馮星辰也不玩朋友圈,但是能加到他的微信她就高興,甕聲甕氣地說:“10086還給發短信呢,萬一你給看漏了怎麽辦,要是我被老鷹抓走了呢?沒有你就注冊一個嘛,很方便的。反正我哥把我交給你了,你得滿足我的小願望。”

徐振深笑她撒嬌耍無賴,緊繃的神經松了點,卻還是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淡淡說:“注冊了告訴你,還有其他事嗎?”

“沒有了沒有了,你工作吧,有事兒咱再說!”

電話挂得比誰都快。

一個電話而已,只是答應她去注冊微信號了而已,馮星辰的心情卻美得不行,一個勁呵呵呵傻笑,抱着枕頭狠狠親了一口。

聊騷,開心。

秦光光這邊,體态豐滿的女人正捧着肚子靠在沙發上,神情冷蔑地說:“我說吧?他們這種人就是瞧不起人,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呵,還不願意給身份證原件,以為咱們會拿着她身份證跑路?嘴上說得好,有事盡管開口,你看加個微信都這麽慢,朋友圈還是空的,明擺着防着咱們。有錢有什麽了不起啊,用得着這樣嗎?”

秦光光頓時不高興了,“那你沒事翻人朋友圈幹什麽?”

女人被他一堵,“我這不是随手不小心點錯了嗎?誰知道她是這種人?”

秦光光冷笑,“不小心點錯五個鍵?”

女人馬上瞪眼,“你幫誰說話呢!”

秦光光不想掰扯,“得得,就當你不小心,那還幫了報名嗎?”

“報!當然報!她是那種人,我可不是!”女人翻了個白眼,心生一計,“要不咱多找她要點?反正她全權托給你了,你不說她哪知道?不是在咱們面前顯擺那幾個破錢嗎?就坑她!”

秦光光撓撓頭,“這樣不好!騙多了是犯罪!她還我哥們前女友呢!”

“前女友前女友,都有個前了還叫啥女友,你慫不慫,是不是男人啊!”

秦光光被這麽一激馬上倒戈了,“行!就坑五百,不能更多了!”

女人摟上他的脖子,“這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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