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從那天起的一整個禮拜,徐振深都沒怎麽搭理她,凡是不打緊的瑣事都要她自己處理停當。
心思細膩地馮星辰敏感地發現,這位受友人囑托前來照看她的大哥哥似乎真的生氣了。可她不知道男人鬧別扭怎麽處理。
這一代的少男少女都瞧她不順眼,只有他能毫無成見的看待她,幾日的朝夕相處也讓她發現了自己黏人本性。他做什麽事都是默默的,不愛教訓她,可說得每句話都有道理,是令她深深崇拜向往的。
所以當他不願與她為伍,打算抽身而退的時候,馮星辰心裏好像空了一塊。
這種滋味似千百只螞蟻密密麻麻地爬,又似百爪鬧心,難受極了。
這天跟着秦光光去練車場練了半天車,中途她就跑掉了,非要跑去找徐振深。
五點鐘徐振深還沒有下班,她換了頂可愛的熊貓帽子戴着,提前堵在了他家門口,閑着沒事兒在門外試他家的wifi密碼,回回都是密碼錯誤。
可能最後她也沒了耐性,跑到電梯門前等他。
鏡面凹凸不平,她看着門反射出的自己,企鵝似的走了兩步。
最後實在沒事兒幹,她百無聊賴地在門前吼芝麻開門,還沒喊兩聲電梯門就開了,她和徐振深大眼瞪小眼,反應過來尴尬地往後跳了一步。
“你回來了啊……”
徐振深邁了一步走出電梯,手裏還拎着黑色的公文包,扒開袖子看了眼腕表,卻沒問她等了多久,淡漠的跟這些天和她和平共處的人不是他一樣,“有什麽事?”
馮星辰撇撇嘴,“沒事兒就不能來找你啊。”
大抵覺得他那麽忙,老這麽叨擾他也不合适,她不由放低了聲兒,可憐兮兮地問,“你為什麽這陣子都不理我了啊?”
你怎麽不理我了,這種孩子氣是只有面對喜歡的人才會有的。
原指望他會否認,這樣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賴皮了,可要是徐振深決定不做什麽,半點感情的不會施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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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兩只潑了墨似的眼睛定定看着她,面上丁點表情都沒有:“你知道為什麽對嗎?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我也是你哥哥,我希望你能把好感的愛情分開。我之所以對你好是因為你對于我來說是責任也是義務,把你照看好是你哥臨行前的囑托。你已經在明占的事上吃過苦頭了,為什麽還要在同一件事上栽跟頭?”
馮星辰輕輕張着唇看着他,感覺心口被一塊大石頭堵住了。
她發着怔,一臉不可思議,眼淚水在眼眶裏直打轉,分不清是茫然還是失落。
臉蛋上擁有這輩子最飽滿膠原蛋白的年紀卻沒讓她的美貌和姣好的身材在他這裏體現出任何優勢,她萬分不解他的轉變,心裏委屈極了。
我喜歡你,是不對的嗎?
傷心欲絕的馮星辰靜靜看着他,開口沙啞,粗粝得不像女孩的聲音:“為什麽不是愛啊……我已經長大了,可以愛人了。我沒有胡鬧,徐振深,我是真心喜歡你的。”
從前她以為愛就是不動聲色的守護,然而當年少的荒唐帶給她延綿不絕的傷痛後,她清楚地意識到:她不可能永遠等着走在前面的人回頭,只能撲過去以最親密的距離靠近,抓住世上一切自以為珍貴的好東西,用最溫柔的語調告訴他——別忘了,你身後還有我啊。
大概世俗所要求的專一深情不是思想的桎梏,而是後來當你深深愛上一個人時,可以讓他毫無芥蒂地相信:你是真的愛他。
如果早知今日,早知道他會拿前車之鑒将她一把推開,她寧願自己從未見過世面,從未贈情他人。
樓道裏靜得聽不到其他聲音,徐振深伸手把她的帽子往下拉了一點,像是要擋住她的眼睛,可拉到一半卻停了下來。
她聽見他無奈又冷硬地聲音,“我送你回家。”
***
突如其來的冷落,猝不及防的生疏。
回到家的馮星辰扯了帽子,打開了所有的燈,調好了跑步機的裏程數,脫了外套和圍巾,又從浴室的架子上扯了塊毛巾搭在脖子上,瘋狂地發洩。
她搞不懂之前熱絡友好的徐振深變得這麽冷淡絕情了。可她答應過他,不頹廢地傷害自己尋求憐愛同情,也就強忍着,将自己打扮得依舊光鮮亮麗。
這處房産當初是她花了大價錢買來的,因為實在交不起貸款私底下跟馮夫人讨了個饒才保住了這塊地,按理說是她欠着的。她在這裏種野花,除野草,伺候哈尼的起居,讓這裏的氣息都署了她的名。
但随着哈尼的去世,花草的枯萎,就只剩下了這麽大一個爛攤子。近處的求不得,遠方的做不到,碌碌一生好像沒有什麽東西值得期待了。
從前她把愛當做勇氣和熱情的源泉,借此汲取力量闊步前行,可所有人都說,你走的每一步都是錯的。今天,徐振深也說這句話了。
那天在他那個冷冰冰的家裏,他解答了她青澀年少所有的困惑,安撫了她一時無力的惶惶不安,告訴她人生在世種種痛苦都不必介懷,可能從那一刻起,她的心就被他虜獲并救贖了。
精準的看穿令她恐懼,可恐懼的同時又恨不得攀附纏繞。
他了解她,卻不責備她,威脅她,卻又寬恕她,嚴厲地要求她,卻無條件地相信她。如今愛情不再是她的一切,他卻是她唯一的愛人。
***
徐振深從她在的小區出來後把車停在了路邊,深吸一口氣,在太陽穴上揉了揉。
他從後視鏡裏看到了她一去不回頭的背景卻不敢在她看得到的地方停留。
醉酒的之夜,他盯着手機裏的微信看了很久,那是特意為她下載的。
那個被所有人寵愛的小姑娘聰明伶俐,自強自省,在外能撐門面,對着他的時候又活潑可愛有靈性,度量和氣魄是那些勾心鬥角的女人沒有的,他看着她的時候心情很好。
可他無論如何不能在馮劍豪信任地将妹妹托給他照料的時間裏接受她。
在他心裏,她對自己的好感和依賴都可以和年少時愛人的懵懂無知相提并論——稚嫩,混沌,也許還會後悔。
徐明占和她的端倪曾經傳到過他耳裏,和鐘楚儀那些事也在他的掌控下。
表面看來是鐘楚儀橫刀奪愛讓她受到了委屈,但鐘楚儀是司馬昭之心,她離早戀何嘗不是一步之遙?
相愛正常,但不能為世人诟病,更不能讓她背上莫須有的罪名。
那天他找徐明占送機時,渾了這麽多年的混世魔王終于敞開心扉,像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一樣說:我徐明占不怕天不怕地,刀山油鍋都不打緊,可有一點,我不糟踐幹淨姑娘。
說到幹淨,總是有個對照标準的。
早些年的馮星辰,還是沒被人潑過髒水的清白姑娘,人小鬼大,機靈得不行,專讨大人歡心,徐母尤其喜歡她,陸續生了兩個男孩後對能有個女兒心向往之,時常念叨,動不動就把這活寶往家裏抱。
那時他課業繁忙,公司的事也在學習上手,因為智力超群,極少出纰漏,但有那麽一回,滿以為百分百勝算的一标卻以失敗告終。
不是遭人毒害,也不是因為洩露消息,而是輸贏是一瞬的事,跟團隊多默契,成員多努力,沒有一點關系。
那日他正在書房苦惱地跟徐展培述職,院外的葡萄架下傳來一聲響亮的哭嚎,徐展培本來擰着眉,聽着聲兒就笑了,說八成又是馮家那丫頭闖禍了。
父子談完心,他信步走過院裏葡萄架,小姑娘還在那裏,粉嫩的臉蛋上還粘着濕嗒嗒的淚珠,圓潤的紅鼻頭萬分可愛。
他心中一動,上前問她為什麽哭,馮星辰用小手抹了把淚,撩起連衣裙的袖擺,指着打過牛痘疫苗的針眼說,嗚嗚我成注水肉了。
那是他第一次見小朋友不是因為疼而哭成那樣,那年他十四歲,她不過他一半大,恐怕這個沒心沒肺的小姑娘只記得有人替她解圍出氣,而不記得他這個給她遞手帕的大哥哥了。
如今他看着長大的馮星辰失魂落魄的樣子,又回憶起兒時的這一幕,單手抹了抹臉,才将車開出小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