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馮星辰性子急,沉得下心的天數更是屈指可數,考完科二有兩天休息時間,她就風風火火地去找徐振深了。

大堂空曠敞亮,近十部電梯,一排門禁系統金光閃閃,她想給他打電話又怕他不肯接,走程序跟前臺小姐商量,能不能打個電話上去,可惜前臺小姐前幾天才入職,對工作很生疏,怕負多餘的責任,只好規規矩矩恪守着準則,告知沒有預約不可以。

馮星辰正犯着愁,目光斜瞟卻瞟見了鐘楚儀。

鐘美人仍然持着挑剔的神采,一舉一動都帶着不可一世的驕矜。

結果,出事了。

雖然不是要緊的會議,中途被人打擾也不禮貌,張誠卻犯了這個忌。

職場精英就算沒溜須拍馬的本事,也要有眼觀六路的能耐,張誠更是跟着徐振深從美國帶回來的,他不懂事,說明了事情的嚴重性。

徐振深推開休息室的門,毫不費勁地看見了馮星辰,另一角落裏,是妝容精致卻掩不住巴掌印的鐘楚儀。

張誠本來是出門送合同的,剛出電梯就發現大堂裏鬧哄哄的,說是兩個女人打架,被保安拉開了,正準備轟出去。

他想這年頭女人打架多半為了男人,這麽狗血的鬧劇沒什麽稀奇,可剛一轉身他就想起來了,那女的不正是四個月前被老板拉入黑名單的女人嗎?那和她打起來的是誰?

察覺了事情的特殊性,他上前調停,把兩個人都帶進了樓上的休息室,趕緊跟老板報告了。

此刻縮在單人沙發上的馮星辰看見幾天沒見着的徐振深渾身一顫,耷下來的睫毛長又密,把剛才大戰三十回合的潑婦樣都收了起來,乖巧得不得了。眼瞧着他目光掃到自己被拽松的兩顆扣子,她不着痕跡地擋了擋,可被揪散的頭發只能披着了。

讓她解氣的是,鐘楚儀比她狼狽多了。除了臉上鮮紅的巴掌印外,脖子上還被她抓出了兩道血痕。可惜她的指甲被戳折了一只。

徐振深前腳邁進來,鐘楚儀後腳就想走,楚楚可憐地說:“徐總,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今天說話好像不太合适,下次我再來拜訪吧。”

徐振深低沉的聲音短促有力,“下次就不要來了。”

鐘楚儀腳步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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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振深又說:“你在這休息一會,我一會就過來。”

像發號施令一樣,可鐘楚儀真不敢再動了。

接下來輪到馮星辰了。

她垂眼看着他锃亮的皮鞋不敢擡頭,隔着兩三米都能感受到他的怒火。

以往馮劍豪罵她都是直接開口的,從來不像他這樣,沉默卻駭人。

眼見着那雙鞋越來越近,她害怕得閉了眼,接着皮膚雷達一樣感受到他的溫度,直接被抱起來了!

這種搖搖欲墜又掉不下來的感覺是她成年以後就再沒有過的。

按捺着複雜的情緒,她被抱到了他辦公室的沙發上。徐振深回頭把張誠喊了進來,吩咐他去買藥和指甲剪,還問了前臺輪班的是誰。

馮星辰都這樣了還不忘幫人家說好話,“你別怪她啊,她确實是盡本分來着。”

徐振深笑得森冷,“你的本分呢?”

馮星辰松掉了神經,倏地又緊張起來。

徐振深不鹹不淡地問:“來幹什麽?打架嗎?”

馮星辰怯生生地看他一眼,老老實實答:“跟你學習。”

徐振深接話,“學我什麽?”

馮星辰擺擺手解釋,“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要跟你學做生意。”

徐振深靜靜看了她兩秒,“我要是不教呢?”

馮星辰語塞,過了一會,跟他撒嬌,“求你了……”

徐振深掃了眼她的傷,“就這樣求我?”

馮星辰心虛,跟他打馬虎眼兒:“你要我怎麽求你?”

徐振深說:“少來。”

馮星辰被戳穿頓時不吱聲了,就那麽可憐巴巴地看着他。

門響了兩聲,徐振深說了聲“進來”,張誠就拎了個小袋子走到跟前,恭敬地遞過來。

徐振深遣走了張誠,撕開棉簽袋子,抽了根出來蘸碘酒,剛碰到指甲就聽她“嘶”了聲,哼哼唧唧喊疼。

他動作放輕了點,嘴上卻說:“閉嘴。”

馮星辰頓時噤了聲。

他把她折了指甲的手指橫一道豎一道的包全乎,看不出神色地問:“怎麽回事?”

“哎呀就是你看到的那回事兒嘛——”

聽她這語氣就知道誰先動的手,他給她包紮好,沒什麽脾氣地說:“下次別那麽沖動。”

馮星辰心虛地看了他一眼。

還好,沒當真。

可他不說話,她心裏沒底。

又那麽喜歡他沉默的樣子。

他是這個世上唯一能讓她聽得進道理和說教的人,仿佛他一開口,四下就歸入了寧靜安谧。

她享受這種空山無人的片刻,甚至想貪婪地攫取已被人掠奪的安穩。

這種令她心安的感覺是從前從未有過的。徐明占沒給過她,丁胥彥沒給過她。似乎他們身邊就是萬花叢,環繞周遭的除了庸脂俗粉外,少不了清清白白的追求者。

她看着徐振深好像永遠不會老去的英俊容顏深情地想着情話:愛你時像跳海冬泳的人,哪怕你不是避風的海港,也希望你是荒無人煙的孤島,島上只有我一人,和不說話的你度過一生。

幾分鐘後,徐振深拎起她的手看了看,“好了。”

馮星辰發完呆,扯回一不小心就跑得沒邊的思緒,見他摘下了經常別在西裝口袋裏的鋼筆,擡頭問他:“你今天很忙嗎?我打擾你開會了?”

徐振深來回整理着文件,答非所問地說:“回家吧。”

馮星辰很堅定地說:“我等你。”

他看她一眼,然後低頭邊在紙上記錄着什麽邊跟她說:“我有兩個視頻會議。”

馮星辰問:“鐘楚儀呢?”

徐振深看了她一眼,“談兩句就讓她回去。”

是談不是聊,是兩句不是一會,是讓不是請,說得像是她關心鐘楚儀他才勉強跟她通氣一樣,馮星辰覺得再問下去就像查崗的了。今天能看見他就是件高興的事,她知道分寸。

道阻且長啊。

可她還是很高興,剛才她撒潑說都是她的錯,把一切都攬過來的時候,他在她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

我的耳朵聽着你說謊,但心裏想,你根本沒必要說話。

現在聽他的語氣,好像被今天這樁猝不及防的打架事件攪得不太愉快,她不敢在這種時候惹他,合時宜地說:“那我在對面茶座等你好了。我想找個人陪我吃飯,找了一圈都沒找着。”

估計是這個理由還算合适,他被她帶進溝裏“嗯”了一聲。可等她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卻忽然叫住了她,說衣帽架上搭着的那件漂亮新衣是打算送給她的新年禮物,要她換上再走。

馮星辰憋住笑,擡頭瞅瞅那件衣服,再低頭看看晃動不休、幾欲飄零的扣子,馬上就取下來換上了。

他辦公室裏有面儀容鏡,她換好了對着照照。

顏色、款式,都還成。

她撈了撈亂蓬蓬的頭發,長發就要及腰,柔順的黑發帶了天生的自來卷,傾瀉在背後的帽子上有種神級的貴氣,馬上就沒了起初的窘迫難堪。

她炫耀似的秀給他看。

他擡了擡眼皮,又“嗯”了一聲。

馮星辰小鹿似的蹦出去了。

***

呆在休息室的鐘楚儀被晾在這裏半小時也沒人管她,她不斷用冰涼的手背冷敷她的臉頰,時不時嗤笑一聲。

馮星辰還是她眼裏十年如一日的莽撞,絲毫經不起撩撥,分明生在富貴人家,行為卻不如村婦,白瞎了那麽好的資源。

過了一會,徐振深終于進來了,在她對面的沙發上坐下,只是用深不見底的眼睛平靜地注視着她,就讓她心中生出幾分悚人毛骨的怯意,惹得她眼角一跳。

冷靜了兩秒,她突然轉變了态度,氣勢比在樓下時軟,也沒有半點生日宴上的氣焰,無論何等神采都能故作嬌憨,彎唇喊他:“大哥。”

輪廓直徑超過十七米的休息室裏安靜肅穆,隐約有回聲傳來,徐振深摩挲着拇指,不輕不重地威脅:“知道我上次遇見你這樣的女人是在什麽時候嗎?”

鐘楚儀心跳一滞,屏着呼吸沒敢說話,不安而惶恐。

“七年前。”他并不看她那副令人厭煩的嘴臉,慢條斯理撫着袖口“美國的法律比中國的嚴苛,商業盜竊罪不至死,我卻再沒聽過她的消息。”

七年前美國金融危機,他擔任職業經理人的企業卷進了財政風暴中,不僅要組織裁員,還要恢複正常經濟。承銷的廠商倒閉,合作業務銳減,旗下的分公司運營癱瘓,只有中華區的力量猶存,他帶領一支團隊殺出一條血路,才在華爾街站穩了腳。

那時他每天只能睡四個小時,手機二十四小時開機,睜眼是圖表數據,閉眼是指數構圖,相應的還要排除睡眠不足導致的後果。

可為了擠占市場,對手不擇手段,派出商業間諜套取機密,力圖擊垮并融資并購,見怪不怪的使出美人計,識破後他身邊再無女人,在美國一呆就是這麽多年。

鐘楚儀笑笑:“什麽意思?”

話雖這麽說,可她馬上松掉了捏着的東西,把手掙出口袋,聲音并不穩,他的一舉一動都令她提心吊膽,望而生畏。

徐振深神色未變,說得更清楚一點:“我的辦公室是指紋鎖,裏頭有兩個保險箱,其中一個裝着數據資料。”他微微擡眼,眼皮翻出一道深褶,點到為止,平靜地發問,“你打算怎麽拿到我的指紋呢?”

揚起的尾音帶了點含混不清的鼻音,聽起來更有震懾力,鐘楚儀臉色刷白,抓着最後一絲生機不肯放:“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從提出采訪他是她就把全部心思花在了這方面,她仔仔細細琢磨了一番,并不覺得哪裏露了馬腳,自作聰明地挑釁。

好像不承認,就什麽也沒發生一樣。

徐振深那副面孔恢複了疏冷的模樣:“等明占清醒了就怎麽樣這種話我不會說,我姑且當他這輩子都昏着頭。只不過就算我沒收他名下的房産財務他依舊是我的弟弟,可你呢?”

鐘楚儀瞬間失去了理智,沖到他面前,扯着他的袖子說:“他可是你弟弟!”

徐振深厭惡地拍開了她的手。

鐘楚儀釀跄一步才站穩,不知是沒想到他能做的這麽絕,還是真的對徐明占有了情意。

“要怎麽樣你才肯饒了我?”她嘴唇蠕動,又用空洞的目光看着站起來的男人,凄切地問,“也放過他?”

她帶着目的接近,可終年累月,可笑地産生了真感情,讓她徹底墜入了谷底那條枯竭的愛河,萬劫不複。

徐振深不辨喜怒,目光像鷹隼一樣銳利,“誰讓你這麽做的?”

鐘楚儀心知他問的是幕後的人,堂而皇之賣主求生,紅唇輕啓,念出一個意料之中的人名。

“王井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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