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或許是下雪的緣故,D市的天色比平時亮,空氣也清爽許多,馮星辰數着人行道上的青磚一蹦一跳地往前走。前方拐角處駛來一輛車,她規矩地停在原地,待車開走後對着面前的廣角鏡整理額前的碎發。
褲兜裏突然震了一下,進了條短信。
她娴熟地掏出手機,看到內容,本來就不熱的血一下從脖子冷到腳尖,站在那裏足足僵了一分鐘。
上次作品被人冒名參賽的事已經有了結果,在葉庭中的幫助和協調下,這份參賽人的姓名信息、聯系電話和家庭住址都準确無誤地發在了這條短信裏。
起初她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反複核對了幾遍,直到上面的地址和那個爛熟于心的地址重合,她才确信是丁胥彥的住址無疑,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只覺得胸悶氣短,險些把手機扔出去,站在路邊思量了幾分鐘,也不遛彎了,折回了家。
馮劍豪見她出門沒多久就回來了倒有些驚訝,斂了詫異的神色,接過她的外套,順便問:“馬上畢業了,你打算怎麽辦?”
馮星辰還琢磨着那點荒唐事,心不在焉地破罐破摔:“順其自然呗,能怎麽辦——”她心煩意亂地往沙發上一坐,把頭發攏到前頭來,用一只手拄着腦袋,興致缺缺地說,“我對公司那點事一點興趣也沒有,現在特別不想和人打交道,讓我對付那些老滑頭還不如殺了我。”
馮劍豪說:“不接手爸的公司你總要自己找點事做,連你喜歡的事都不能做好,還能做好什麽。讓你學那麽多東西不就是現在用的,真當讀書沒用。”
馮星辰還想辯解,但想到自己做的好的事攤上麻煩就一陣心煩,索性不說了。
她心裏是埋怨馮劍豪的。
哪怕馮劍豪身上有股血和她不同也從沒有懷疑他繼承家業後自己會遭到虐待,反倒是他至今沒有退役的兆頭。她沒有一刻是不希望他被部隊裁撤,卸甲歸家的,那樣她就不用承擔她不想承擔的,這也是她常年忤逆馮劍豪的原因。
若沒有這份埋怨,她也不會老和他對着幹,哪怕最後的結果是兩敗俱傷,也無法阻擋她幼稚的小情緒。
馮劍豪從頭至尾都明白她的心思,也明白馮家的掌權人不敢把大事交到她這麽不靠譜的小女孩手上搗鼓,可他對自己喜歡領域的熱愛遠超過對她的關心。
他當然希望馮星辰優秀,只要馮星辰各方面都優秀得尋不出分毫差錯,那麽馮承凱就會發出誰說女子不如男的感慨,就不會把期待都放到兒子身上。
再加上馮家不重男輕女,思想相當民主,這樣一來,他則不必日日被催着轉業。
算盤是這麽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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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父親和後媽生出的女兒,一來就奪走了父親對他的關注和喜愛,他始終記得産房外幼小的自己,看着父親眼角眉梢洋溢着喜悅的情景。那天沒人注意到他的雙百分,也沒人兌現諾言,獎勵他心儀已久的玩具飛機。
金錢對他來說如同糞土,看着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妹妹,再回顧幼年自己受到的冷落便覺心灰意冷。
他不是眼紅嫉妒肆意打壓對方的怨婦,他有高瞻遠矚的眼光,知道如何将人的價值壓榨到極限,于是便有了刻薄的要求,嚴厲的說教。可随着時間推移,産生了他始料未及的感情。
十年如一日童心不泯的馮星辰激發了一個男人對妹妹的保護欲,那種親情噴薄而上觸動了他心中那片柔軟,竟也開始舍不得她受一絲委屈。
所以那時徐振深對他說,你既把她保護的那麽好,又對她高标準嚴要求,你本身就有問題,他才恍然清明,同時忍不住自嘲。
怎麽可能不矛盾呢?初衷和行徑南轅北轍,他下不了手,也無法改掉常年養成的習慣。
時至今日,到了必須做決斷的時刻,他卻百感交集,甚至動搖了紮根部隊的心思,起了卷鋪蓋回家的念頭。
世事難料,自食其果罷了。
心念至此,他溫柔地揉了揉她的腦袋,“洗個手來吃飯了。大過年的,不找你的不痛快。吃完飯我要去拜訪徐伯父,你在家裏乖乖呆着別闖禍。”
馮星辰倒是難得沒挑戰權威,臉上的不悅頓時也減了好幾分,跳起來一把拉住他的袖子,繞到他身前攔了路,興味盎然地問:“徐振深也在?”
那水靈靈的眸子璀璨如星,充滿了期待。
馮劍豪覺得好笑,才跟着徐振深混了多久,這小祖宗就跟人家一團和氣了。
他想從她的眼神裏探出幾分端倪,漸漸笑出聲來,“你沒給人家添麻煩就不錯了,才消停幾天,人家巴不得尋清靜呢,你還上趕着上門。”
馮星辰才不理他的奚落,自顧自說:“那我就跟着你,呆在旁邊,不說話。”
馮劍豪聞言上下打量了她一遭,确認她沒開玩笑後面色認真地問:“喜歡他?”
他的眉峰一揚,又微微皺起,馮星辰伸直的脖子縮了縮,駝着背瞅着他點了點頭。
馮劍豪欲言又止,半天沒說話。
一邊看着他臉色的馮星辰芒刺在背,想逃跑,卻更期待他的态度,渴望得到他的認同。
當初他把妹妹委托給徐振深的時候真沒想到這上面來。現在回過頭想想,花一樣的年紀的少女對一個皮相素質各方面都上乘的成功男人産生感情再正常不過。
徐振深的性格人品他十分了解,可一時半會兒難以消化——昔日的好兄弟和被自己寵上天的妹妹成了一對璧人,他怪不得自己的兄弟,卻總覺得說不出的奇怪。
馮星辰眼觀鼻鼻觀心,忐忑極了。
馮劍豪沉默半晌,表了态,“你喜歡誰我無權過問,但我希望你不是鬧着玩的。你前面幾段關系我就當小孩子過家家,你現在都成年了,做什麽事都自己拿捏出度。我和振深是打小一起抗過人穿過一條褲子的,不要到時候你跟他鬧什麽別扭,影響我們的兄弟感情。”
馮星辰的頭都快埋到胸口了,本以為專制家長似的哥哥會極力反對的,沒想到他順理成章地搬上了臺面,還說得這麽直接,一針見血。
敢情他一點兒不同情她來着。
馮霸王忍不住嘀咕,“要真能影響你們的關系說明他幼稚,再說了,八字還沒一撇呢,喜歡他又怎麽了。我喜歡過那麽多人幾小時,沒見一個找我讨過債。把結果說那麽直白有意思嗎?”說到這裏她不禁理直氣壯起來,“我跟你說,我以後跟誰結婚不見得是他愛我愛得昏天黑地,得我開心才行。”
馮劍豪被她那副樣子逗笑,只說:“你開心就好。”
馮星辰生怕他說話不算數,“那我當你同意了,等會去徐伯父那兒你不準揭我短拆我臺,十句話得有九句是誇我的,不然我就把你制服藏起來,讓你歸隊也挨批!”
哪有威脅人用攥在別人手裏的東西威脅的,馮劍豪樂不可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的時候難得沒挑她毛病。
***
“徐振深”這三個字有一股魔力,能成功治愈她的所以病痛,并把一切不高興的事忘到九霄雲外。
馮姑娘最喜歡的那套衣服早上才洗掉,可她想穿給徐振深看,迫不及待的把陰幹的衣服用吹風機吹熱,急吼吼地套在身上。
行動軍事化的馮劍豪早已經坐在車上等她了,她恨不得三步并作一步,氣沖鬥牛地爬上車,笑嘻嘻地關上門,興奮溢于言表,唯有陷入愛情的女孩能體會一日三秋的感受。
馮劍豪那枯燥如僧的工作環境極少能見到女孩子,何況是熱戀中朝氣蓬勃的少女,路上那白眼幾乎能将眼球調個面,忍不住提醒,“女孩子要矜持。”
這要是盧伊人坐旁邊,一定也會說女孩太主動男人就不會珍惜了,可馮星辰智商已經為負了,并且絲毫不介意自己智商為負,左耳進右耳出,對着遮陽板上的鏡子美滋滋地說:“哥,我覺得他哪哪兒都好,我一直以為我喜歡的是他的臉,現在渾身上下我都喜歡。”
面對她的變本加厲,馮劍豪潑了她一身冷水,“可你不知道他喜歡什麽樣的。”
聞言,馮星辰有些氣餒,可轉眼又提起神兒來,“不是這樣,最後在一起的肯定是喜歡的,可喜歡的,不一定是最後在一起的。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每分每秒在一起,如果我得償所願,無論他喜歡什麽樣的,都是喜歡我的。”
馮劍豪沒有理她,一半是因為這個話題他覺得挺無聊的,一半是因為路上很堵,他開車要全神貫注。
到了目的地,開門的真的是徐振深,他穿着家居服依舊筆挺,五官俊朗,氣質出塵。馮劍豪進門拍了拍他的肩膀,去見聽見動靜走出來的徐展培,徐振深則一句話沒說,走到馮星辰身邊,把她收下來沒來得及翻過來的衣兜塞了進去。
馮星辰不明所以地低頭目睹了全程,臉刷地紅到脖子根,一頭撞在他的肩膀上,假兮兮地嗚咽,可愛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