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夜深不靜,蟄伏了幾日的暴雨傾瀉而下,海邊氣流濕冷,爛尾樓四壁透風,只感覺涼生襟腋。

馮星辰是被凍醒的。

不知王明睿給她下的什麽藥,藥勁很大,她醒來的時候仍舊感覺腦袋脹痛,像一條砧板上快要渴死的魚,張大嘴巴,深吸了一口氣。

長時間的束縛,繩子捆綁着的地方已經形成淤痕,勒進她的皮肉,用不着掙紮都能感受到痛感。

驚雷炸開,椅子翻了,她的應激反應讓她摔倒在地,正對着篝火明滅的角落。憧憧人影逐漸靠近,在她模糊的視線中越來越清晰,鐘楚儀蹲下身來,擡起椅子将她扶起。

落地的椅子腿咯噔一響,馮星辰反而鎮定了下來,冷着臉滿是敵意地說:“是你把我綁來的?為什麽要做這種事?就算我死了也沒有人會放過你的。”

鐘楚儀沒理她,夾着煙點燃,那簇火苗在煙頭一竄,邊有煙霧淡淡散開。

“我一直很讨厭你說話的口吻,從小就是這樣。”她目光冰涼地掃視,勾手擡起馮星辰的下巴,“你為什麽從來不知道低調是什麽東西?你擁有那麽多,認定的東西都可以是對的,為什麽要裝作無私地分享?你不知道你的熱情無辜有多讓人讨厭嗎?”

馮星辰沒想到表姐變成今天的樣子,有一部分原因出在自己身上,說不震撼是假的,她蹙着眉,認真地說:“你來我家的時候,我把你當成客人,把所以自以為好的東西拿來招待你。這些東西都是我的,不是偷的也不是搶的,為什麽就因為你家裏沒有,就把所有的錯推到我頭上?我熱情是因為盡地主之誼,可你這麽多年卻一直希望我傾家蕩産,到底誰更過分?”

鐘楚儀冷笑一聲,“你以為我眼瞎嗎?你和你媽是一類人,當力所能及的時候做什麽都像施舍,一旦動到根本利益,就擔心惹上麻煩。看起來大公無私,其實一直看不上小人物,勢利又虛榮。”

“你怎麽會認為我不是真心待你?”馮星辰簡直覺得不可思議,眼底一片沉痛,破口指責,“在你利用徐明占之前我從沒有真正讨厭過你,即便嘴上埋怨兩句也默默擔着,甚至還祝過你們幸福。可你都做了些什麽?你知不知道我的社交恐懼和戒心都是因為你背叛過我,你怎麽好意思在我面前說你委屈?”

趨利避害不過是人的本能,給別人添了麻煩就得說聲謝謝,哪有得寸進尺反咬一口的道理。

“想聽個故事嗎?”鐘楚儀居高臨下地望着她,彈了彈煙灰。

“你先把我解開。”馮星辰低頭不舒服地扭動了一下,四肢百骸都僵硬得像冰凍了一樣。

鐘楚儀沉默片刻,把煙湊到嘴邊:“不是我把你綁來的,但我也不能放你走。”

袅袅煙霧飄到鼻邊,馮星辰聞不慣煙草味,眉毛皺得更深了,“那你把煙滅了總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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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楚儀聞言丢了煙頭,用腳掌撚滅,“女子喪夫為寡,男子喪妻為鳏,二十三年前馮家長子再娶,轟動一時,誰也不知道馮家娶進門的新婦是馮承凱原配夫人的好友。傳言都說她端莊賢惠溫文爾雅,殊不知暗地裏使了多少手段,她妹妹作為唯一的知情人屢遭排擠,最後無法生活,只好跑到鄉下種田,你說這種六親不認的人,怎麽配享榮華富貴?”

馮星辰當然知道她說的是誰,臉色頓時又嚴肅了幾分,“我不知道這些你是從哪聽說的,只知道感情的事勉強不了。我父母恩愛二十年,感情一直很好。我從沒見我爸沖我媽發過脾氣,如果像你說的這樣,我爸為什麽要和這樣的女人同床共枕二十餘年?你說的這些根本不成立。”

鐘楚儀嗤笑一聲,“難道他這些年不是對你不教不管不聞不問才讓你沒邊沒沿?一般夫妻都會看在孩子的份上勉強過日子,何況馮承凱的身份地位那麽高,要是出了狀況肯定弄得滿城風雨——”

“你不用跟說這些,上輩子的恩怨跟你有什麽關系?這些一面之詞就是你背叛我欺辱我的理由嗎?”馮星辰的臉色突然變冷,打斷她,鎮定自若地反駁。

“如果不是你說這些話,我可能永遠不會覺得我父母有多愛我,他本應該看重他的聲譽,可即便旁人指責她教導無方他都沒有責怪我,沒有讓我像那些每天讀詩喝茶城堡裏足不出戶的公主一樣失去自由,我甚至為不理解他日理萬機沒空管我而放縱自己感到羞愧。”

“鐘楚儀,你給人判了死刑,所有供詞都是狡辯,所有證據都是僞造,連自殺都是畏罪,可你不是法官,你是替天行道的‘大善人’,別人做錯了事有罪,這樣你犯的錯就不用計較了嗎?”馮星辰咬牙切齒,重重咬着“大善人”幾個字,目光像冬雪化開的濃霜。

鐘楚儀聞言臉色刷得一白,話鋒一轉,完全推翻了徐明占生日那天的說辭,神情裏甚至還有幾分我見猶憐的凄楚。

“徐明占不是我搶的,我當初沒想過利用他,是王井山說只要我把徐家扳倒,他就放了我母親,那時候我媽在他手上,後來死了。可我替他做了那麽多事,已經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

那時她對馮星辰說出一切,是抱着很大的期待讓她告發的。她演了一場出神入化的戲,卻沒想到馮星辰會替她瞞着,縱使再看不起這個表妹,複雜的感情也溢于言表。

她恨馮星辰,所以羞辱她,她對不起她,所以由着她打罵。只是善惡到頭終有報,在她告發王井山後不久,母親死了,不知是病死的,還是王井山知道她告密後被殺死的。

在這之前,王井山的手下都知道她是他的狗,假如明天王井山被判死刑,她就連狗也不是了。再加上前幾天和徐明占撕破了臉,她到頭來一無所有,孑然一身。

說不清是冤,還是孽。

馮星辰安靜地聽完一切,直中肯綮地打斷她的思緒,“王井山是誰?”

鐘楚儀沒有回答,看着窗外睡着王明睿的車:“你可能要死了,用不着知道。”

她那麽恨,明明應該告訴她徐振深沒有表面上那麽沉穩溫和,是多麽多麽的殘忍暴戾,可想到衆所周知的道理和這些年犯的錯,即使回頭無岸,興許也能少下幾層。

***

天一亮鐘楚儀就被扭送去了機場,王明睿把她抛在地面上的大門附近便驅車去了法院。

可今天與往常不同,除了追着押解王井山囚車的記者,還有許多用手擋着耳機線的人,王明睿看到這樣的場景愣了愣,旋即壓不住臉上的怒意,一拳錘在了腿上。

他沒想到徐振深夠狠夠絕,早早布了人在這裏。

如果他去看結果,就可能被人盯上,即便他收手不幹,也能跟着他找到馮星辰,以非法拘禁的罪名逮捕他。如果他不去看結果,可能連父親的面都見不着,這輩子都活在悔恨中。

他眼底的怒火沖紅了雙眼,眼睜睜看着半身癱瘓的王井山被警察推出來,坐在輪椅上遭受記者話筒的圍攻。

那麽結果還重要嗎?

壓不住的怒火噴薄欲出,他重新啓動車子,趁着還沒有人發現他,不動聲色地離開。

馮星辰從昨天下午就沒有吃東西,早晨醒來的時候鐘楚儀已經不見了,面前只剩一堆燒黑的幹柴,和七零八落的塑料袋。

饑寒交迫,吹了一夜的冷風,鼻子堵住了,還時不時咳幾聲。

她實在難受得要緊,沒有人和她說話,也沒有人監視她,完全不想電視劇裏被人綁架虐待的情景。

眼淚潸然而下,不知道是怕的還是疼的,她吸着不斷流出來的鼻涕無謂地掙着繩子,怎麽都解不開。

樓下傳來汽車引擎的咆哮,她哭得更厲害,所以在看到王明睿的那一瞬像見到了親人,聲嘶力竭地求助,“救我救我!”

可下一秒她就發現不對勁了。

王明睿哪裏是之前溫潤如玉的樣子,黑着臉,渾身的殺氣擋都擋不住,他粗暴地解開纏住她腳的繩子,又解了一部分繞在椅子上的,其餘的全部系在了她反綁的雙手上。

馮星辰花容失色,驚慌失措地大喊:“你幹什麽!王明睿你瘋了!你想幹什麽?!”

王明睿懶得和她解釋,拖着她往外拽,随手拿了放在門口的鐵棍,砸在她背後的蝴蝶骨上。

馮星辰吃痛慘叫,被他拉得跌跌撞撞,在臺階上磕了幾下,到處都是青紫,腫痛不已,空曠的樓道裏回蕩的都是她的哭聲。她抓樓梯扶手王明睿就敲她手背,不肯走就打哪是哪,不一會兒腰上背上都是傷痕。

十分鐘後她徹底怕了,踉踉跄跄跟着他走到海邊。

海浪一陣一陣沖上岸,卷起一批海貝和擱淺的魚,雨後風大,一切都是她見所未見的恐怖。

王明睿把她推進海裏,陰着臉掏出手機,撥號後不久,那端便傳出徐振深的聲音。

他不可一世地享受着報複的快感,按下免提鍵,面目猙獰地說:“徐振深,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我今天就讓你聽聽你愛的人臨死前哭得多慘。”

起初聽到徐振深的聲音她是想呼救的,不過眼中轉瞬即逝的期盼後就變成了寧死不屈的堅定,盈眶的熱淚被收了回去,不管王明睿怎麽捶打她都只是悶哼。

倒是徐振深不能忍受地叫他住手,“別碰她,不管什麽要求我都答應。”

馮星辰在聽到他這麽說的一瞬淚如雨下,哽咽了一聲,抽泣起來。

王明睿急怒之下像着了魔一樣,竟一定要将馮星辰置于死地,棍棒相加把她逼到更深的地方,歹毒地撂話,“我什麽也不要,我一定要你感受到她死的過程,卻永遠撈不到她的屍體。”

冬季的海水冰涼刺骨,馮星辰自從下水後沒有一秒不哆嗦,或許過不了多久就會被凍死,她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

王明睿大概也感覺到冷了,用棍子指着她後退到岸上,語氣跋扈地說:“你有什麽遺言現在可以對他說了,要怨就怨他吧,要不是他你也不會死。”

馮星辰鼻頭通紅,手被綁着,只要一倒,她可能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洶湧的海浪一波一波侵襲着她僵直的雙腿,她用盡最後的力氣,破涕為笑,大聲喊:“徐振深!你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帥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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