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盛世與衰微

“一個人在這裏蹲着做什麽?快起來。”岳湄皺皺眉,上前來将岳凝歌扶起。

江若儀的臉紅撲撲的,不知是因為方才走得太快,還是因為靠得離岳湄太近。

“我們沒找到賣涼糕的,不過給你帶了紅棗糕。快吃,別放涼了。”岳湄道。

“謝謝哥哥。”岳凝歌笑道。

岳湄擔憂岳凝歌的身體,便沒敢帶她們走太多路,而是随意逛了逛之後選了間酒館請她們二人用晚膳。

“這間館子不錯,裏頭的河鮮口感好極了,我常常來。”岳湄道,“這裏的幾個掌勺人皆是從浙西請來的名廚,手藝很是了得。”

雖說他說的時候是如此輕描淡寫,可是岳凝歌心裏也清楚,這間館子的消費門檻一定不會低。

古代沒有電,就算是酒館的堂內點了再多燈燭,也還是有種昏暗的感覺。就像是使用了帶有懷舊效果的相機濾鏡。

店裏小二見他們打扮光鮮,便知是貴客降臨,連忙弓着腰趕上來招呼。

“煙花門巷多陰險,紅粉骷髅非誓言……錦屏空把青春見,百歲流光箭離弦……”

甫一進門,岳凝歌便聽見“咿咿呀呀”的淺吟低唱聲。

擡眼看去,原來是一個身材嬌小的伶人正在幾位男子的桌前低聲唱起弋陽腔的《繡襦記》。那聲音細極了,像是繡花針孔內穿過的繡線,在這暧昧不明的光影氣氛當中更添了一抹金粉色。

“煙花門巷多陰險,紅粉骷髅非誓言”——岳凝歌聽得渾身一抖,這不正是盛世衰微的最好寫照麽?這些個身處局中的晚明士人們尚且不知,總有一天,唱詞中的預言都會一語成谶。

她搖搖頭,暗忖:不管了不管了!反正我只是來完成朱教授和宋boss的任務的,幹嘛非要“看三國掉淚,替古人擔憂”呢!

三人圍在一桌坐了下來。

岳湄信口吩咐店家去做了幾道菜,看他那駕輕就熟的模樣,岳凝歌完全有理由堅信這副白嫩乖巧的“小鮮肉”外表下,藏着一顆“比城裏人還會玩兒”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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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若儀倒是極好伺候,對于吃什麽、去哪兒玩兒,她總是沒有任何意見的。

“還有鵝肉哎!”岳凝歌嘆道。

在明初,鵝肉這種食物還真不是你想吃,想吃就能吃的。須得在一定場合,一定品級以上的人才能大快朵頤。

不過她轉念一想,這是禮崩樂壞的晚明,就頓時理解了。

“想吃了點來便是。”岳湄溫順地笑道。

“多謝哥哥!”岳凝歌連連稱謝。有個幹啥都“不差錢兒”的哥哥,消費體驗便一下子得到了飛一般的滿足。比起吃回高檔法餐還要算計半天的現代來,這也算是她穿越到晚明的意外之喜了。

他們只有三人,可也點足了三葷三素。

岳凝歌嘗了一口她最想吃的鵝肉,在嘴裏砸吧砸吧,卻吃不出這是什麽味兒。

“好淡……”她道。

“不假,江浙一帶的菜式,大多以清淡著名。”岳湄道,“調料的味道重了,便會掩蓋掉食材原有的味道,實非好的做法。而世人之所以說‘庖廚之精,江左甲于天下’,便是因為這裏的做法既精細,又能極大程度上保留食材的特點。”

江若儀點了點頭。

岳凝歌對這番道理亦深以為然,只是對她這樣一個整日無辣不歡、視火鍋底湯為白水的人而言,這道菜簡直就像是清水煮鵝,無甚味道。

再想一想那些年她躲在被窩裏咽着口水熬夜看過的古代美食文,頓時覺得現實和文學創作……那還是有一定差距的。

面對着滿桌的菜肴,岳凝歌下筷子的頻率卻極為緩慢,眼光一直凝滞在酒館外伫立着的幾名女子身上。

“小歌兒,怎麽不吃?可是飯菜不和胃口?”岳湄問道。

“不是不是……”岳凝歌擺了擺手,“我是在看那邊。外面那幾個姑娘為什麽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也不像是在等人呀……”

她們便像是幾尊蠟像一般,紋絲不動。臉上塗得跟面人一樣白,妝容略顯誇張。走過她們身旁時能聞道陣陣劣質的脂粉香。

“她們……咳咳……”岳湄不自在地咳嗽了幾聲,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

江若儀的臉也比原來更紅了……

難道是……?

岳凝歌已猜到了幾分。

“先吃些東西吧。”岳湄道。

三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間或聊幾句。最終,桌上的菜肴還是剩了大半。

天色将暮,他們也該回去了。

臨走時岳湄撂下些錢,吩咐酒樓的夥計給門外的幾名女子沏壺熱茶。女子們見了,紛紛向他們一行欠身行禮,表示感謝。

不假,她們是些“土/娼”,在茶館酒肆門口待着,正是為了招徕些客人讨生活。若是沒人将她們領走,她們便會接着等,瑟縮在這乍暖還寒的早春夜晚。

岳凝歌心裏有些不是滋味——林語堂先生,您老人家不是說“妓/女就是中國古代解放了的女性”嗎?可看這狀況,莫說是解放了,怕是抗戰的八年還沒挨過去呢。

岳凝歌心中默默想。

******

偷偷溜出去的事果真還是讓吳媽媽給撞破了,給了岳凝歌好一通語重心長的數落。

吳媽媽的江寧土話說快了,聽上去就像是那屋檐下的燕子,說來說去也都只有一個終極主題——就是認為岳凝歌身為一個大家閨秀性子如此野,真是嫁途堪慮。

她一面責怪着岳凝歌,一面還關切着她的身體狀況。

挨完了這頓充滿關懷的唠叨,岳凝歌方能入睡。

可能是由于這一日奔波太多的緣故,岳凝歌睡得很沉。

胸口的紅石閃爍了幾下,在暗夜中發出耀眼的光芒。

“趙博士,您看看,我們課題組的組員和這具古代的軀體适應得究竟如何?”一個身穿卡其色短西裝外套的瘦高男子出現在了熟睡的岳凝歌的床前,那人肩寬腰細,隐約有些肌肉,身材似乎不錯。頭發長短适度,鼻子上還架着一副黑框眼鏡,不說話的時候氣質頗有幾分儒雅,可言談之間總有股揮之不去的疏離感。甚至是……高傲勁兒。

他這副裝扮與周遭古色古香的一切簡直是兩種畫風。

趙博士掂起岳凝歌軟綿綿的小胳膊,東瞅瞅,西瞧瞧。又拿出一個像聽診器般的玩意兒,放在她胸口探了探。思忖良久,才謹慎地開口:“依目前的狀況來看,還算穩定。”

“穩定麽?那就好。”宋宇道。

“宋博士,其實你不必這麽擔心。現在的技術雖然還沒那麽成熟,可也不至于連這點時間都維持不了。反倒是我們這樣的真身穿越比較不安全。”

是的,穿失敗了就要變成第二個李翊了。

宋宇笑了笑,沒多解釋,只說:“謝謝你陪我跑這一趟,趙博士。”

“沒什麽,職責所在。”

宋宇瞅瞅岳凝歌,想不到她竟睡得如此之死,旁邊多了兩個大活人都絲毫沒有察覺。

這丫頭的心,簡直比太平洋還要寬。

宋宇從手包中掏出幾粒大白兔奶糖,放在了岳凝歌床頭。

“我們走吧。”他說。

“嗯。”趙博士點了點頭。

一陣微弱的亮光将他們二人包裹了起來,他們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直至消失……

岳凝歌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她做了一個夢,夢見宋宇過來了,還在她面前說了幾句話,好像是誇她與現在的軀體融合得不錯。

那聲音也太真實了,就像是從耳邊傳來的一般。

岳凝歌摸摸胸口的紅石,總覺得它有些發燙。

“什麽玩意兒……”她在床上懶散地打了個滾兒,腦袋卻突然被異物硌到了。

仔細一瞧……

“大白兔!”她委實一驚。

這個時代怎麽會有大白兔奶糖?

難道說……宋宇真的來過,還給她留下了這個?如果真是這樣,就不難解釋紅石為什麽會發燙了。

岳凝歌不太敢相信,但好像并沒有別的可能了。

看來那不是夢,而是事實。

岳凝歌喃喃自語道:“宋boss啊宋boss,你真的是我認識的那個大魔王宋宇嗎?”

盡管嘴上這麽說,可她心裏還是湧上一抹甜——畢竟,這是她最喜歡吃的東西。

用完了午膳又度過了一個懶散的下午,岳凝歌本以為這一天又要平平淡淡地過去了,卻沒想到晚膳前吳媽媽和心蕊趕了過來,二話不說便要替她梳妝打扮。

“吳媽媽,是不是有什麽事兒?”

“老爺和姓田的要姑娘一同去吃飯呢,家裏來客了。”吳媽媽一心向着岳家那早逝的原配、岳凝歌的生母王夫人,故而在人後都只喚田氏“姓田的”。

“客人?什麽客人?”

“二姑娘去了就知道,客人也姓田。”吳媽對田家人的态度很是不屑。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田夫人的侄女——田盼兒。

席上坐着的,有一家之主岳友直,現任的當家主母田夫人,以及她的一兒一女岳清、岳凝安,還有就是那位田盼兒了。

好大的陣仗。

田氏長着一副小女人的嘴臉,徐娘半老卻風韻猶存。岳友直則是一位四方臉的、極喜歡正襟危坐端着架子的中年知識分子兼老幹部。莫要說,他們二人還真是有點夫妻相。

親爹和後媽都在眼前,岳凝歌不是不知道要如何稱呼他們,只是太難啓齒了些。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岳凝歌:哥哥,請你吃個“大白兔”~~~~

岳湄(手持大白兔):我還是第一次吃到如此甜的兔肉……可是甜味太重,豈不是掩蓋住了食材本身的味道?

岳凝歌:我無力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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