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謊言與助攻

這就對了!

處在這個年紀的男男女女,有幾個是真的心若止水甘于困囿在自家鬥室之中的?怕是都想出去看看,只不過羞于開口罷了。

“哥哥,你看……”岳凝歌笑嘻嘻望着岳湄。

“這……”岳湄吞了口唾沫,猶豫再三才道:“好罷,好罷……”

對于岳凝歌來說,這是件一舉兩得的事情。一方面滿足了她出門逛逛的願望,另一方面也幫岳湄和江若儀多争取了些相處的時間。

不過還有一件事要放在心上——避開吳媽媽!

岳二小姐在吳媽媽眼裏本就是個不讓人省心的存在,性子毛毛躁躁,十八歲還嫁不出去。若是讓她知道了在這個當口岳凝歌要出門閑逛,而且還要帶上人家溫良恭儉讓的江家小姐,指不定又要數落她多久。

為了來之不易的自由,她也要能避則避——雖然這樣總令岳凝歌覺得不大對得住苦口婆心的吳媽媽。

岳家的宅邸還真是大。

在所有南方園林中,岳凝歌只去過蘇州的拙政園和南京的瞻園,那還是在現代的時候。真不巧,一次是五一去的,一次是十一去的,都趕上旅游旺季,從售票處到安全出口哪兒哪兒都是人。

這一趟園子裏只有他們三人,岳凝歌反倒覺得有些不習慣。

不過轉念一想:擱到原來,這種地方也是要花幾百塊買票才能進來的,如今她可以在這裏獨享美景,倒也樂得快活!

想必這便是“收集資料”任務組為數不多的福利之一了——人嘛,總要想開點,如今落到這步田地,也權當是學校出錢公費旅游一趟了。她還比史哲跟何皎皎多在南京城晃悠了一圈,瞧瞧,多值當。

毋庸諱言,岳府的模樣正是典型的南方園林,與她曾見過的那兩座十分相像,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曲水幽林,假山木石,亭臺軒榭,樣樣不少。一條條曲徑和一座座小橋将本就不小的院落隔成了若幹個獨立的空間,要走出去,不免一通彎彎繞。

身為文科生的她無法說出園林中的一草一木哪裏很和諧,哪裏構造精致,可是角角落落确實都能入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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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21世紀的旅游景點能恢複南方園林的陳設布置、蔥茏蓊郁,也複原不了那股空靈氣質的萬一。

岳湄一個人走在前面,岳凝歌和江若儀走在後。

路過小池塘時,岳凝歌将頭向前一探,看了看水中的倒影——岳二小姐的小圓臉還是挺和她眼緣的。

池中幾只肥碩的錦鯉以為是有人要來喂食,紛紛湊了上來,令半邊池水變成了“滿江紅”。

江若儀蓮步輕移伴在她身旁,輕聲道:“小歌兒,你今天怎麽喚我‘若儀’了?”

岳凝歌一愣:“怎……怎麽?”

難道是稱呼上露餡了?

“你平時不都喚我‘阿儀’的嘛……?”

“唉……”岳凝歌嘆道,“行,‘阿儀’……阿姨就阿姨吧。”

三人走了許久才走出岳家的大門。

轉了這一圈下來,岳凝歌心中感慨萬分——這可是晚明,連崇祯皇帝和周皇後都要穿舊衣裳的晚明,無數老百姓吃不起飯才被逼着揭竿而起、落草為寇的晚明,一個南京官員的宅子可以建得如此土豪,這基尼系數……簡直不能更大了。

由于不是什麽特殊的日子,街上便遠沒有岳凝歌想象中的那般熱鬧。人和商鋪的密度大概比《南都繁會圖》上縮水了三分之一。

“兩位妹妹想去哪裏?”岳湄還是很紳士的,先問了她們。

“若儀無甚要求。”江若儀道。

“哪兒吃的東西多些?”岳凝歌就是想來嘗嘗明朝時候無添加劑、純天然的美食。不過問出這番話的時候,她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畢竟,研究明史的人不應該問別人這種問題吧……

岳湄一笑:“從鬥門橋到三山街,有不少果子行和糖食鋪子,我們就去那裏可好?”

“嗯!”岳凝歌欣然應允。

三山街啊……她只記得自己剛上大學時去南京旅游就到過那個地方,別的都沒什麽印象了,就是那個站名叫作“三山街”的地鐵站實在是太擠了。

一路走來,岳凝歌眼觀四周。

南京地處江南,商業繁華。雖沒有想象中的那般“市陳珠玑,戶列羅绮”,可街頭叫賣的貨郎、道路兩端林立的絲綢牙行皆渲染出一陣熱鬧勁兒來,比古裝戲裏的場景不差——唯有一點不同,這裏的樓宇都很低。

現在是天啓五年,公元1625年。而朱明覆滅于1644。

若非看見偶爾流竄于市井的行乞者、流浪漢們,岳凝歌真的不敢想象在19年之後,這裏的一切都将大變一副模樣,淪陷“鞑虜”的鐵蹄之下。

她擡眼望望身旁的一對男女——一個顧盼嬌羞,眼眸低垂;一個肢體僵硬,走路順拐。

哎……說好出來是為了逛街散心的,為什麽突然覺得有一絲絲尴尬?

看樣子是時候撤離現場,給他們點單獨相處的空間了。

“我,我走不動了……”她一臉委屈地望向江若儀。

江若儀忙關切道:“是不是身上的傷又疼開了?”

岳凝歌點了點頭。

岳湄回頭一望才發現妹妹的異樣,忙湊上來詢問。卻聽得岳凝歌道:“我的傷口疼,想歇歇。可是剛才走過去一個賣涼糕的,又好想要吃……哥哥,阿儀,你們能幫我買回來嗎?我在這兒等着。”

“那小販走去哪兒了?”岳湄問道。

“那邊。”她随手指了一個方向。

岳湄向來順着妹妹,便道:“知了,你們且在這兒歇歇,我去追那小販。”

“有勞湄哥哥了。”江若儀軟糯的聲音清甜無比,一口吳侬軟語更是顯現出別樣的溫柔。

她顯然是怕岳凝歌一個人孤單,便想留下來陪她。

待岳湄走出好遠,岳凝歌方裝作想起了什麽的樣子,慌忙道:“糟了阿儀,哥哥他……身上好像沒帶錢!”

“啊?”江若儀一驚,微啓那小巧的雙唇:“我這兒有,那我給他送去……小歌兒你在這兒先等等。”

幫哥哥打助攻也是挺累,至少扯謊的能力需要過硬。

岳凝歌長舒一口氣——終于把他們兩個騙得走到一塊兒去了。

袖中的貝殼突然震了震,可能是課題組又有新信息要告知了。

她驀地有點想念那個平淡中帶有些高傲和不屑的聲音,可是她所在的地方商鋪密集,人也不少,在這麽多古人的衆目睽睽之下使用高科技産品無疑太拉風了些。

想了想,岳凝歌還是壓抑住了自己心中的小蕩漾,朝人員稀少的拱橋旁邊跑去。

“哎呦……”慌亂之中,她仿佛撞到了一個人。

那人頭戴四方平定巾,身穿松江布長袍,一副典型的明代書生模樣。

他看向岳凝歌。

“對不住,不小心撞了您……”她向那人道歉,“那個……是我的……”

紅石落在了那書生的腳邊。這東西不能丢,它是他們在這個時空賴以生存的能量之源,若是失去,這具借來的軀體便會漸漸枯萎凋零,後果不堪設想。

書生拈起紅石,放在手中掂量了片刻。

岳凝歌有些着急:“可以将它給我了嗎?那東西很重要,多謝……”

書生将紅石遞上前去,岳凝歌亦伸手去拿。

她沖那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人嘴角也微微上揚,眯起眼睛睨着她。這副神情總讓岳凝歌覺得哪裏不對。

書生的手碰到岳凝歌的手時并沒有直接将紅石給她,而是在她白嫩嫩的小手上摸了一把,又念念不舍地蹭了幾下。

這是被一個古代人揩油了?

岳凝歌感到渾身起滿了雞皮疙瘩,看着那個油膩的笑和暧昧不明的眼神,只欲作嘔。

她搶過紅石,一把推開那人,便向遠處奔去。

奔跑的時候,她突然理解了這個世界的危險。至少,這裏并沒有比現代安全那麽多。

那人把她當成什麽了?她只是掉了一塊紅石,又不是從窗子口掉下一根杆子等着有心人去撿。

錄音貝殼再度震動起來。

“喂?學長……”岳凝歌聲音裏帶了些哭腔。

“什麽學長?我是史哲。師姐,你怎麽了……?”

“史哲?”

“怎麽,失望啦?”

“不是不是。”岳凝歌忙矢口否認,“我原來還以為這玩意兒只有和課題組通話的功能,沒想到還能相互呼叫。”

史哲笑道:“一看就是沒好好研究過。這玩意兒的功能強大着呢。”

是了是了,她不僅學習渣,而且還是個電子設備盲,也沒什麽社會經驗。

岳凝歌擡頭望望天,這才發覺自己在這個陌生的時代生存技能基本為零,甚至比同為學術渣的史哲差遠了。

“凝歌姐,你現在還在南京吧?”

“是啊,不過應該過不了多久就能去北京和你們彙合了。”岳凝歌道。

“嗯,等着你。”史哲說,“對了,你知道我在京城遇見了誰麽?”

“皎皎?”岳凝歌時刻挂牽着她的小學妹。

“不是,皎皎的下落尚且不明。不過我碰見了李翊學長。”

李翊,不就是那個受時空機器的bug連累,從隆慶年間一直等到了現在的學長麽?

“他現在……還好麽?”她簡直不敢想象李翊的境況。而且他在明朝待了這麽多年還一直不老不死不滅,真的不會被當做怪物抓起來麽?

貝殼那端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好,好的很呢。他剛穿過來時閑着無聊就在京城開了間酒館,現在那已經是百年老店了。我打算加盟他。”

“那太好了。”岳凝歌道。她打心眼兒裏有點羨慕史哲,這家夥看樣子适應得不錯,都開始籌劃着做些小買賣了。可自己呢,出一趟門都如此艱難,連最基本的人身自由都沒有。

史哲似是聽出了岳凝歌的語氣有些不對,便道:“唉,學姐……你說宋宇那個精英主義直男癌真他奶奶的腦子有病,把我那麽可愛的學姐扔到南京去了,也太不知道憐香惜玉了。”

“噗……這也是課題需要……他可能也沒別的辦法了吧。”岳凝歌被他的插科打诨逗笑了,“精英主義直男癌”這個詞簡直太能高度概括宋宇了。

“什麽嘛,別替他說話。”史哲見學姐終于被哄開心了,再接再厲道:“宋宇那種人,學什麽史學呀,他就應該去學土木。”

“為什麽?”

“還能為什麽?又土又木呗。”

“好啦好啦,你小心他在那一頭監聽咱們的通話!”她吓唬他道。

“那又怎麽樣,只要能搏師姐一笑,宋boss就算是把我發配到舊石器時代我也認了!”

臉、錢、嘴這三樣東西,曾是史哲的三樣把妹利器。果然,他這張能說會道的嘴一出馬,就将岳凝歌心頭的陰霾蕩去了不少。

“謝謝啊……”她甕聲甕氣地道了聲謝,感謝他願意給自己帶來一點安慰。

“沒事兒。”史哲流露出鮮有的一本正經來,“有事了就聯系我,你自己也多保重,遇見事情機靈點兒。咱們北京見。”

“嗯,北京見。”

岳凝歌按下了挂斷鍵之後,才發覺方才怪怪的——仿佛她不是那個不靠譜學弟的學姐,史哲反倒成了她的學長似的。

“小歌兒,小歌兒!”岳湄和江若儀從遠處跑來。

“哥哥,阿儀……”她迅速切換到了“第二人格”,将錄音貝殼收入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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