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程愫祎背對着顧奕擎, 暗暗握緊拳頭。
她快要忍不住了,快要忍不住轉身撲到他懷裏了。
可她必須得忍住, 忍得渾身發抖搖搖欲墜, 也必須得忍住。
不然呢?
将他當作彌補感情空窗期的慰藉,開始另一段心系別處無法幸福的關系?
還是像顧予纾建議的那樣, 與他互相消耗,直到磨沒感情,再黯然回到顧予纾身邊?
不行, 都不行,全都不行……
顧奕擎望着她的背影:“我本來打算離開的,可我做不到……我上次相信過一次,離開過一次了,可我還是做不到, 我現在很怯懦, 我害怕再回到那樣的日子……你聽說過嗎?一個人如果第一次自殺沒死成, 後面很可能就沒勇氣再自殺了,我現在就是這樣……我更怕一眼看不到就把你丢了,萬一你哪天真的跟他分開了呢?到時找不到我了怎麽辦?不知道你的情況, 我也錯過了把你找回來的機會怎麽辦?”
程愫祎的眼淚一滴一滴無聲地滑落,越落越急, 最後來不及, 簌簌地全數砸到腳背上,涼涼地發癢。
“愫祎,給我一句話, 我要一句話!是不是即便他不要你了你也還是不會選我?你已經确定了就是他,不愛我了,是嗎?”
程愫祎幾乎是迫不及待地點頭,反正沒有面對着他,她感激這個替她解圍的問題。
“他生我的氣了……”這句話說出來,程愫祎好不容易讓自己僞裝得若無其事的聲音一秒破功,但此時噴薄而出的淚意已無須掩飾,正好讓他覺得她是純為了顧予纾而心碎,“我如果再找你,他就更不會回心轉意了……”
說完這句話,她連忙拔腿走開,越走越快,直到幾乎小跑起來。
她怕再留在他觸手可及的範圍之內,謊言就會立刻不攻自破。
之前跟顧奕擎斷過兩次,都是顧予纾替程愫祎做的。
程愫祎自己從不知道,親自與顧奕擎分手,竟是這樣的人間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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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她徹夜無法成眠,躺在床上,徒勞而茫然地數着節拍與力度都混亂不堪的心跳,腦子裏的所有想法也都散落遍地,拾掇不成連貫的條理。
悔,後悔……
如果可以重來一次就好了,如果可以重來一次,我要不要奮不顧身,賭一把飛蛾撲火,飲鸩止渴?
痛,心痛……
他今晚是怎麽過的?是終于解脫,還是……
她這個持刀殺人的劊子手都五內俱焚,他……簡直不能想象!
怕,好怕……
這回他是真的要棄絕而去了吧?這回他再也沒有任何被騙的疑慮,而且一個人一顆心,能經得起幾次踐踏?傷透了麻木了,就該放下了。
第三天,另外兩位室友陸續回來,晚飯便是她們的團圓宴。
程愫祎特意跟店長請假,這天提早下班,準時趕到餐廳。
其實她還沒緩過勁來,最開始與閨蜜重逢、一番熱烈寒暄之後,慢慢地她就有點插不上話了,一個不留神,心就不知飄到了哪兒去,明明沒讓自己去觸碰那個暗雷遍布的角落,那麽神思到底渙散到什麽地方去了?
就這麽一個晃神接一個晃神之間,也不知姐妹們是當場提到了什麽話題呢,還是之前在宿舍裏背着她交換了什麽信息,總之程愫祎被強行拉回注意力的時候,意識到她們都在你一言我一語地勸她……跟顧予纾和好?
“妞啊,不是不願意你回宿舍住哈,你知道我們都愛你,你那床空着反正我們也都給你留,沒有占用,你在不在沒什麽區別——不不不,你在當然更好啦!我們只是……不忍心眼睜睜看你讓那麽好的老公受虐啊!”
“就是啊,差不多得了,都鬧到取消婚禮了,還要怎樣?難道真要離婚不成?”
“顧予纾肯定不會同意離婚的,所以還不如省省別鬧了呢!”
“是啊,哎呀到底是什麽天大的事啊?我真的想象不出來欸……一個是想象不出來顧予纾那麽完美的男人能犯什麽錯,另一個是也想象不出來要是我有這麽個老公,能有什麽事是不能原諒的啊?殺了我我都能重生來再嫁一次!”
……
程愫祎越聽越糊塗,怎麽她們好像都集體認定是顧予纾犯了錯?
她定了定神,忽而明白過來。
這是因為她們看她搬出來,以為是她賭氣呢吧?
她不由苦笑,她們還真是不了解狀況啊……她搬出來是因為……不管是誰的錯都得她搬出來啊,那是顧予纾的家,總不能要他走吧?
她欲言又止。
她想要告訴她們,她們完全想錯了,是她對不起顧予纾。
可話到嘴邊,又發現還是無從訴說。
當初是怎麽與顧予纾在一起、又是怎麽與顧奕擎有了瓜葛,這關乎顧予纾的顏面,說出來,怕是對他傷害更深。
聽姐妹們這輿論風向……還是讓她們繼續覺得是顧予纾犯錯好了,反正在她們心目中,顧予纾不管犯什麽錯都無關緊要,值得原諒。
此後就開學了,程愫祎正式升入大三。
她已經卯足了勁準備迎接剛開學那一段的兵荒馬亂,卻沒想到一切順利得遠超預期。
她到教務辦公室去溝通重修事宜,教務老師聽明來意,登錄系統一查詢,不禁扔給她一個怪異的眼神:“你這……不都排好了嗎?”
程愫祎一時懵住,湊過去一看——
可以重修的課程都與必修課錯開了,排課就是按照她原先的想法來的,譬如某門課因為大教室不夠,全年級拆成兩半上課,她作為單數學號學生,原本上課時間有沖突的,已被自動調換到雙數學號班。
還有實在錯不開的一門,已自動顯示為“待補考”,而且考試時間不用等到期末,因為她只落了半個學期的課程,只需自學半個學期就可以補考了。
教務老師反過來問她:“我想起來了,你家裏人前兩天來的,直接找的我們主任,怎麽你不知道?”
從教務處出來,程愫祎給畢秀珺發消息詢問,很快就得到答複:“對,我去辦的,你們老師說你應該登錄自己的賬號就能看到選課情況,當時一忙就忘了跟你知會一聲了。”
程愫祎回複了一句“謝謝畢嬸”,便無力地放下手機,心也沉到谷底。
她原本也沒好意思開口要求的,可顧予纾這樣主動出手,總讓她覺得……是連被她聯絡的機會都不想給吧。
開學之後,程愫祎轉為周末去書店上班。
随着這份工作越來越得心應手,她甚至開始認真考慮将來畢業了過來全職。此時說這個還太早,但她如果真的來,應該很快能做到店長吧?将來升入總部管理層應該不難。
是一份自己喜歡并擅長的工作,前景可期,于是她做得更加賣力,暫時也不去考慮其他兼職或實習機會了。
開學後的第二個周末是中秋小長假,有兩名準備國慶值班的員工請假連休,以便回老家探親,這樣一來人手不足,程愫祎自告奮勇去投遞明信片。
這次再回來上班,程愫祎聽說如今的成本與當年相比已發生了變化,店裏需要的人手越來越少,此時聯系郵遞員過來取件,比一直以來看似無成本的派人前去投遞更便宜,所以可能過段時間就要改成郵遞員上門取件了。
程愫祎想起當年寄送明信片時那種天真爛漫的情懷,以及……曾親手将暗戀者的明信片送到顧家的信箱,正式拉開與顧予纾那段故事的序幕……
她低下頭,握緊背包的提手,快步走出店門。
天際低垂,陰雲密布,天邊不時隐隐滾着悶悶的雷聲。
九月下旬,秋老虎未過,而人覺得熱的時候,會格外不怕淋雨。
何況程愫祎憑經驗感覺一時半刻雨也下不下來,也就懶得拿上店裏的雨傘,想着快去快回就好。
如今快遞業發達,用郵政的越來越少,程愫祎出門前,店長叮囑她原來常用的那個郵筒已經沒了,要多走幾步到郵局去,就在隔壁一條有點偏僻的巷子裏。
程愫祎找到這家郵局,将一袋明信片都交付之後,出門就發現這麽一會兒功夫,天色就又暗下來好幾度。
書店所在還是比較熱鬧的街區,但拐個彎就是另一片天地,本來這一帶行人就不多,此時大概大家都趕着避雨,人就更少了。
程愫祎加快腳步往回趕,風有點大,而那種感覺又來了……
被人盯着,前所未有地,強烈,清晰。
程愫祎腳步頓然慢了下來。
她咬着嘴唇,拼命忍住。
一只被刮過來的塑料袋飄飄悠悠掠過腳邊,程愫祎再也忍不住,猛然回頭——
站在街角的那個人,睽違已久。
原本她覺得跟他并不算太熟悉的,但因為那幾件事,尤其是最後那件事,他也可稱得上是她的刻骨銘心了!
周維……他什麽時候出來了???
當年他後來究竟如何,程愫祎和同學們一樣,并未收到過确切的消息,但以她對顧予纾的了解,肯定是不會輕易放過這個人,所以內心深處,她已經信了周維坐牢的傳言。
周維定定地望着程愫祎,最開始的一剎驚慌之後,忽而就轉為一種“既然如此”的混不吝。
跟了她這麽久,其實早有經驗,如果不想被發現,肯定是不會被發現的。當然,也可以說是這麽久都沒被發現,難免掉以輕心,可潛意識裏,大概終究還是,按捺不住地想要翻開這張牌了吧。
他輕佻地沖她吹了聲口哨:“好久不見啊老同學,看樣子沒忘了我嘛,好欣慰啊!”
仿佛就是在頭頂正上方,“轟”的一聲驚雷炸響,而程愫祎心底猛然間閃電劃過,一片雪亮!
她直着眼睛,下意識地向周維走了幾步,喃喃吐出兩個字:“是你!”
是你,原來是你!
程愫祎也不知道這靈感是怎麽來的,也許是剛才那一刻,那種被注視的感覺太熟悉太強烈,讓她無法不将其與以往的那麽多次聯系起來。
她從前都想錯了……
她以為那全都是顧奕擎,沒想到……必然有很多次,其實是周維!
周維求之不得地迎過來,聞言揚了揚眉毛:“什麽是我?”
“你一直在跟蹤我?!”程愫祎斷然質問。
“過獎過獎,遠遠看兩眼而已。”周維刻意做出一副“我好怕呀”的誇張表情,“你那個猛男情人成天護送,我吃一塹長一智,不會再那麽傻了。”
程愫祎心裏一震,表情立時就僵了,似是懵然不懂,又似懂了卻無法相信。
周維盯了她一瞬,譏嘲地勾起一邊嘴角笑了:“看樣子還真是不知道啊!你那個偷偷摸摸的三郎,叫顧奕擎的,唉喲感天動地哦,每次你來上下班,人家都眼巴巴綴在附近……怎麽着?你又不要他了?”
雨終于嘩嘩地下下來了,程愫祎定在原地,恍若未覺。
周維想來拉她到屋檐下去,她卻猛然警醒,立刻躲開一步。
周維讪讪地咬牙,目光中透出狠色:“你老公,叫顧予纾那個吧?我還真挺佩服他的!看了你們倆偷情的照片,居然過那麽久才跟你分,可真是宰相肚裏能撐船啊!倒讓我更想知道你到底有多可口了,怎麽我也明知道你早就被兩個男人玩過,卻還是這麽抓心撓肺念念不忘?”
程愫祎猛地擡起頭瞪住他:“是你!那組照片是你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