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黎明9
福姐兒收回手腕,上面猶似留有他掌心的溫度。
因驚懼憤怒,适才并沒有覺得疼。此刻才有火辣辣的痛感從手腕傳來。
想來是攀住橋欄時受的傷?
袖子上面星星點點沾了血跡,她不大自在地用袖子掩住手。微微擡起臉來答趙譽的話:“娘娘身體抱恙,還盼皇上不要因臣女而遷怒于娘娘……”
她并沒有資格去向趙譽求情,可在她的立場,她不能不時時表現出對皇後的忠心。
趙譽淡淡瞥她一眼:“這個時候,你已經自身難保,還替旁人求情?你可知罪?”
福姐兒抿了抿嘴唇,重新看了一眼那只丢在地上的布偶,咬着牙道:“皇上若要處罰,臣女并無二話,臣女只求做個明白鬼,想知道自己是因誰而死。——上頭的生辰八字,不知是……是誰的?”
難道在他面前辯解罪魁禍首是他親生女兒?即便她有十足的證據可證明是光華所為,只怕為了洗脫光華的嫌疑,他是不會介意叫她頂罪的。
趙譽蹙眉道:“你這是裝糊塗?想要蒙混過關?上頭乃是徐貴人的八字,你難道不是因妒才做了布偶想要詛咒徐貴人和她的孩子?”
“我……”福姐兒才剛恢複了平靜的面色騰地又紅透了。
她妒什麽啊?她又不是他的誰……
趙譽以手掩唇,刻意地咳嗽了兩聲。一個就要掩不住的笑容悄悄歸于平靜。
“沒話可說了嗎?朕問你,此事是誰主使?說出幕後之人,朕可免你一死。”
福姐兒心中微頓,這意思是,要她攀扯蘇皇後麽?
這怎麽可能?如今她在宮裏唯一的倚仗就是皇後,若與蘇皇後翻臉,無異于自尋死路。今天能為了一只布偶興師動衆的問罪,來日就能用更多莫須有的罪名處罰于她。自己在宮裏的腳跟都沒站穩,就處處樹敵,先得罪了所有他在意的人,她還能有什麽好日子過?
福姐兒緊緊咬住嘴唇,擡起臉來用一雙水汽朦朦的眼睛看着他,“皇上,沒人指使臣女,這布偶臣女未曾見過,求皇上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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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譽指尖摩了摩手上的玉扳指,好整以暇地靠在身後軟墊上,側過頭打量着她。
“如何明察?如今人贓并獲,人證物證俱全,叫朕如何相信你的清白?”
福姐兒咬住嘴唇不說話。
她要如何證明?要攀扯那幾人出來,卻苦無證據。
福姐兒視線落在那布偶上面。
抿了抿嘴唇,道:“上面字跡是用朱砂所寫,皇上可以搜查臣女的住所,臣女并無朱砂。”
趙譽無可無不可地敲了敲榻沿。“梓童所用藥物中,便有朱砂,你自不必一定藏在自己房中。”
這簡直是無從辯解!福姐兒頭上見汗,不敢去抹拭,垂頭想了想,又道:“皇上可問詢坤和宮看管藥物的宮人,看臣女是否曾觸碰過藥材。臣女問心無愧,皇上英明神武,必不會錯怪任何清白之人。”
趙譽冷笑一聲:“坤和宮中皆是你熟識之人,又有皇後回護于你,他們的話豈可為證?”
忽然俯下身來,湊近于她,鳳眸凝視着她道:“再說,給朕戴高帽子沒用啊,朕也沒你想象的那樣英明神武……”
皇帝的面容近在咫尺,福姐而想躲卻不敢躲,硬着頭皮不叫自己動搖,咬牙道:“皇上……臣女,臣女……沒立場去害人……臣女只是進宮伺候娘娘的,旁的紛争臣女從未參與過……”
趙譽抱臂道:“你可以是替旁人出頭,也可以是為自己今後鋪路。”
“我今後……”福姐兒陡然擡眼,她鋪什麽路啊?她連侍寝都不曾,妾身未明不尴不尬的在宮中存在。
福姐仰頭,在對上趙譽戲谑的眼眸的一刻,心中狠狠震了震。
他……
他這是審案?還是只是逗着她玩?
後一種可能叫她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複雜的自我割裂中。一面想道,這不可能。一面又面紅耳赤,不知如何應對才好。
趙譽抱臂靠回軟墊上,指了指桌上的筆墨道:“你寫張認罪書,留在朕這裏備案。将來若再犯錯,便翻出來一并處罰。”
福姐兒怔了片刻,心底那個猜測不斷的放大,濕漉漉的眼睛突然不敢再看他。羞澀的,緊張的,莫名的許多情緒紛雜在心底,說不出是個什麽心情。她終于明白過來,從他初時走入這間屋子,他就沒想過要追究今日之事。
逗她說了這麽多話,卻不知是何用意……
福姐兒莫名有些着惱,她跪在這磚石地上,膝蓋都麻木得沒知覺了,他倒好,坐在榻上居高林下的耍着她玩,看她又驚又怕快哭出來的窘樣。
“皇上!”她兩手攥住袖口,不贊同地看着他。哪有這樣吓唬人的,她頭上一層汗,後背的衣裳都濕了一層。
趙譽凝了凝眉頭,臉色微寒:“怎麽,朕暫不罰你,你不願意?”
福姐兒心裏那口氣一松,語調裏就多了幾許嬌意:“布偶不是臣女做的,臣女不能寫那個……認罪書。”
趙譽低聲笑道:“還由得你?”
敲了敲面前的小幾,将上頭的紙筆推向對面,“過來。”
福姐兒不情不願地站起身,挪着小碎步走上前。
趙譽揚了揚下巴,示意她提起筆。
福姐兒無奈拾起那狼毫,水眸望着趙譽一臉為難。今天寫了認罪書,焉知不會成為将來的隐患?
皇上到底是真想放過他,還是另有旁的心思?
見福姐兒提筆遲遲不落,趙譽“嗐”了聲道:“忘記你不識字。”
撐着繡榻站起身來,繞至她後頭。
福姐兒脊背僵直,動也不敢動。
趙譽右手從她身後繞過,握住了她的右手。
福姐兒耳尖紅透,男人的呼吸近在咫尺,耳後便是那灼灼熱氣。手指被不輕不重地攥住,像有一絲叫人心驚的電流從指端蔓延至全身,叫她動彈不得。
趙譽的側顏幾乎是貼在她腮邊,男人低醇的嗓音就在耳畔。
“朕教你寫。”
福姐兒的手完全是麻木的,僵硬的任他帶着她在紙上走筆游龍。
腦海一片空白,心尖顫得厲害。脊背觸及身後滑涼的絲質衣料,她緊張得連呼吸都屏住了。
難捱的時刻晃似一輩子那般漫長。
趙譽終于松開了她的手,含笑指着段落尾端的空白處道:“自己的名字會寫麽?寫在這兒。”
幾乎在他松開她的一瞬,她才恢複了呼吸,再耽擱片刻,只怕她就成了史上第一個因為緊張而窒息而死的人。
福姐兒恢複了幾分清明,垂眼朝紙上瞧去。
陡然地,才好起來幾分的臉色又變得古怪至極。
福姐兒抿着嘴唇,驚愕、不敢置信、惱怒、羞窘,詫異……行行種種無數樣情緒在她臉上來回變換。
紙上躍然幾行大字,鐵畫銀鈎,遒勁有力。
花明月暗籠輕霧……。刬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教君恣意憐(注一)……
她雖讀書不多,可這種直白淺顯的豔句她還是能明白的……
趙譽不知何時,已輾轉到她身前,俯下身去,伸手勾住了她的下巴。
“怎麽臉紅了?你知道朕寫的什麽,對麽?”
福姐兒抿着嘴唇,被迫仰對他沉沉的眸子對視。
淚光在眼底熠熠而動,啓唇只說了一個“皇……”字,趙譽扯動唇角,涼涼地笑了。
“你分明識字,為何上回與朕說謊?”
他頭頂上的雙龍搶珠赤金冠在窗隙灑進來的光線下,是那樣的刺眼。
福姐兒啞着嗓子道:“臣女……臣女是怕皇上,要考臣女的功課……”
趙譽着實未曾想過,竟得到這樣一個回答。
小姑娘給他戲弄得面紅耳赤,眼淚都迸出來了,櫻唇微啓,貝齒怕得直打顫。
一聲輕笑,從他胸腔內溢了出來。
他忽然發覺,每次對上這個喜歡自作聰明的小姑娘,他心情就莫名地愉悅起來。
趙譽無意真将人弄哭了,眸光微閃,收回了手掌。
福姐兒整個人如洩了氣的皮球,渾身脫力連筆都拿不住,“咯”的一聲,那杆禦筆掉落在地上,骨碌碌滾到了趙譽腳邊。
趙譽回轉身,手握成拳湊在唇上咳了一聲,緩緩踱開兩步。
“過兩日,朕派人送你回家。”
福姐兒一怔,愕然看向他。他要遣她出宮?
趙譽沒有去瞧她。他背轉身去,福姐兒無從看見他的表情。只聽他沉緩地道:“罷了,待朕與梓童商量。你去吧。”
福姐兒動作僵硬地站起身,勉勉強強行了禮,深一腳淺一腳地從殿中走了出去。
趙譽回眸,見小幾上頭,适才他握着她的手寫字的那張紙,被風輕輕掀起一角。
鼻端似乎還萦繞着她身上淺淡的馨香。
趙譽攤開手掌,望着自己空無一物的掌心,唇邊漸漸沁了一抹苦澀的笑。
福姐兒回到坤和宮,就被蘇皇後喊了去。
屋中暗極了,白日裏也遮擋着重幕,蘇皇後半倚在鳳榻上,容顏給暗影遮了大半。
福姐兒跪在地上,垂着頭道:“皇上瞧在娘娘面上,願意放過這回……婉柔什麽都沒說……更不曾牽扯到娘娘半分……”
帳中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涼涼的貼上她的臉頰。
福姐兒擡起頭,看見蘇皇後神色冰冷的面容。
頭頂傳來的女聲,沙啞而低沉,刀子一般刮在耳畔。
“你最好沒有亂說什麽。”
“……你記着,光華就是本宮的命……今日之事,你忍也得忍,不忍也得忍!……本宮能叫你接近皇上,也能叫你永遠再沒機會面聖……沒有本宮,你什麽都不是!”
涼涼的風從夾道灌進來,像宮牆深處,有誰在嗚咽。福姐兒叩頭從內出來,垂頭抹了一把眼睛。
這一日,從生到死,她經了幾回。
苦無根基,只能如浮萍般給人肆意磋磨,随意對待。
蘇皇後情急的不是她受不受罰,是怕她亂說話,連累了坤和宮和光華。
岳淩上前遞了杯茶,猶疑道:“娘娘,今日事難道真是洛陽公主指使?她是咱們萬歲爺的姐姐,本就是天潢貴胄,何苦要把夫家的族女塞進宮,還做得這般難看?”
蘇皇後緊捏着那茶杯,聲音像是從齒縫中擠出來的。
“冷家定然是有什麽痛腳給人捉了,明日傳蘇夫人進宮!”
張嬷嬷不贊同地看了眼岳淩,上前替蘇皇後掖了掖被角,勸道:“娘娘,您還病着,莫操心這些事了……”
蘇皇後搖頭:“人家都沖着我來了,我若不予回擊,将來誰還将我這個皇後放在眼裏?今天的事不論最後将罪名栽在光華身上還是那丫頭身上,最終目的不都是為了攀咬我?我豈能忍下這口氣?”
張嬷嬷嘆了口氣:“皇上聖明,自是知道娘娘的性情,不會讓那幫人得逞……”
話音未落,就聽得外頭侍婢喜盈盈的傳報:“娘娘!皇上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一:出自李煜《菩薩蠻》,此處引用之。
歪?幺幺零嗎?這裏有只大叔調戲小姑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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