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暖陽2

趙譽蹙了眉, 手松開, 身體後靠在榻圍子上。

福姐兒眼眸低垂,神色有些委屈:“自打我進宮,皇上就一直對我好, 旁人不消說, 我自己也是知道的。為此, 更不能連累了皇上。再說, 挨了打, 我自個兒也難受, 臉皮都沒了,只覺得好生羞愧,想起來就忍不住, 自己躲在被子裏偷偷地哭……”

趙譽如何聽不出這話裏透着恐懼和委屈?

捏住她下巴叫她揚起頭, 果見那纖長的睫毛上頭沁了淚珠子。

福姐兒抽泣着,啞着嗓子低聲道:“雖然長在鄉裏,可嬷嬷待我是極好的,這回,還是第一次……”

伏在他肩頭小聲小聲的哭着。

知道她挨打了委屈,偏偏還不敢怨,當着人前替他把惡名都擔了。今天太後留下他, 還曾重提了那天的事,提醒他萬勿為着美色誤了大事。

趙譽自己也有說不出的苦。

唯化成一嘆,将她擁着,輕輕拍着她的背脊低聲哄着。

“朕知道你難受……上回走得太匆忙, 今兒特地過來,也是心裏念着你……”

福姐兒抽抽噎噎地道:“我也有錯,太後沒罰錯我。……私心想和皇上多待會兒,也沒提醒皇上時辰……只是現在想來,實在有點後怕……那天齊嫔……”

話到這裏戛然而止,福姐兒抹了抹眼睛,勉強擠出個笑來:“罷了,我這般哭哭啼啼,弄得皇上也跟着不自在。前兒我在春宜軒鎮日躲着,得閑給做了兩只香囊,我拿給皇上瞧瞧……”

說着從他身上溜下來,挪着小碎步去找香囊去。

趙譽含笑的嘴角凝了一息。

齊嫔……

福姐兒重新回到他身邊,獻寶似的拿出個手工粗鄙的香囊,上頭繡着萬字紋,一個玄底金字,一個粉底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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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姐兒臉色暈了抹紅霞,咬着嘴唇道:“我繡了一對兒,這只是皇上的……”

趙譽笑了笑,明知故問道:“那另一只呢?誰與朕用一對?”

福姐兒抿着嘴唇不言語,手裏絞着那只粉色香囊耳尖都紅了。

上回她受罰,趙譽也沒說句安撫的話就走了。她受了委屈,獨自一個兒扛着,身邊又沒他護着,也不知在這邊多煎熬。竟還心裏想着他,給他繡了這東西。雖說手藝差些,總算是她的心意。

趙譽很給面子的将香囊挂在了腰上,伸出手輕輕撫了撫她的臉。

“以後除了朕,誰也動不了你……”

這話在心中萦繞着,始終不曾出口。

最終化成淺淺的一嘆。

他終究沒有留下,陪她說了會兒話就離開了。

五月十一,陽韻關傳回消息,蘇煜揚第一回 進山剿匪,敗了。麾下傷殘七十九人。

朝中要求換帥的折子雪片般飛上龍案。

黃德飛心裏也有不解。皇上自蘇貴人一進宮,種種形态做得未免太過了。

處處顯得對她格外偏憐。為了後宮寧和,保蘇皇後不錯,可沒道理偏寵成這般。

黃德飛想到這回南苑辦宴的形制,就忍不住想勸幾句。

話到嘴邊,見趙譽臉色冰寒,沒敢說出口。

趙譽低頭看着奏疏,禦筆朱批了三個字“知道了”,眼睛并不看黃德飛,卻道:“南苑那邊近來可有消息?”

黃德飛躬身道:“回禀皇上,有幾件事,都是小事,未敢驚擾皇上。”

趙譽又取了新的奏疏攤開來看,“說。”

黃德飛道:“南苑鬧鼠患,驚動了幾個主子娘娘,陸元陸大人已帶人解決了。再有就是齊嫔近來身體不适……”

趙譽蹙了眉:“鼠患?可是光華去後開始的?”

黃德飛縮了縮脖子,躬身道:“是……”

趙譽“哼”了一聲,“只怕只是春宜軒鬧了鼠患吧?”

黃德飛苦澀一笑:“是……”

趙譽嘆了口氣。扔下手裏的奏疏仰靠在椅背上。他伸手揉了揉眉心,默了許久,方道:

“她吓着不曾?”

黃德飛笑了:“回皇上,沒有。據聞,蘇貴人自個兒還捉了兩只……”

趙譽聞言坐直了身子,眸子一閃笑了出來:“什麽?”

黃德飛笑道:“貴人畢竟是鄉裏頭大的,許是不怕蛇鼠什麽的……”

趙譽笑了片刻。回過神來,指頭輕輕敲了敲桌案。

“光華大了,身邊那些服侍的,是該換一換了……”

這話黃德飛未敢接,趙譽揉了揉眉心,又重新看他的奏疏去了。

五月十七,陽韻關傳來第二道加急密信。

趙譽在紫宸宮打開信函。

兩日前,蘇煜揚未帶兵馬,獨自進了北山。

至今未有消息傳回軍中。

副手王銘來折奏請,是否直攻入內尋回主帥。

趙譽抿了抿嘴唇,就着燭火将信燒了。

黃德飛遲疑問道:“皇上,蘇大人沒有領兵的經驗,這回誤入山中,多半兇險……要不要……增兵前去支援?”

趙譽輕嗤一聲:“不必了。”

黃德飛猜不出他這到底是打着什麽算盤,一時未敢多說。

五月二十九,趙譽傍晚抽空去了趟南苑。

此番前來輕車簡從,事先未曾知會南苑接駕。趙譽穿了騎裝,扈從不過百餘,從宮裏馳了出來。

至南苑時,時已亥末,太後早已歇下。黃德飛猜度趙譽心思,多半不想驚動鳳駕,吩咐将消息瞞了下來。

趙譽只帶了黃興寶,提着長柄燈籠,快步從白玉石橋穿過,到了春宜軒,彩衣慌忙行禮接駕,來不及通知福姐兒,趙譽徑直掀簾走入裏間。

福姐兒剛沐浴過,頭發披散着就着床頭小燈做針線。

趙譽刻意咳了聲。

福姐兒吓了一跳,直起身來,驚訝地看向趙譽。

曼瑤從回廊走過來,手裏捧着剛換的新茶,見彩衣和黃興寶立在門口,登時心中一緊。

皇上來了?

**

桌上擺的酒菜已經涼了,杯盞倒了,裏頭瓊漿玉液橫流滿案。

趙譽抱着福姐兒,輕輕将她置于帳內。

他沒有離開,俯身下來,愛憐地親着她的嘴角。

破碎的聲音從福姐兒嘴裏溢出。

從桌邊到帳上,趙譽纏了她很久了……裙子早就淩亂得不成樣子,衣襟上頭沾了酒污。

趙譽特地來給她過生辰。明日朝中政務纏身,生辰宴他是不能來的。趁夜縱馬疾馳,自己也說不清為着什麽。

不知何時,仿若就着了魔。

他再自持,也終只能嘆聲美人關難過。

到了這個年歲,在外越強硬,看到的不堪越多,越向往那純粹簡單的人和東西。

福姐兒許就是其中一個……

趙譽呼吸早亂了,沉沉的,急促的。

把她的雙臂拉上去,指頭一勾,就把細細的肚兜兒帶子扯了……

福姐兒眼裏有水光,茫然而恐懼。

趙譽似乎忘了自己說過的那些,要等她慢慢長大的話,她雖不是很明白,但也隐隐有感知。

趙譽熱氣噴薄的呼吸在耳畔,灼燒得她渾身發熱。

就在慌亂無措的瑟縮中,疼痛叫她忍不住睜大了眼睛。

趙譽掐住她的下巴,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她凝了淚珠的眸子仰望着帳頂垂挂的明珠,就在躲不開的疼裏成了女人……

**

趙譽清晨就走了。

太後聽到風聲時,已是第二天午後。

福姐兒的生辰宴陳設奢華,可到底是在宮外,參宴的人少,顯得有些冷清。

流水價兒的賀禮送上來,也有宮裏頭蘇皇後和幾個妃子從宮裏送來的賞賜。

聽堂會,瞧歌舞,這一天也不過就這麽過了。

至傍晚,宮裏才遲遲傳來趙譽的賞賜,伴着一道明黃帛卷的聖旨,撕開了長久以來壓抑的平和。

“蘇氏婉柔,淑慎溫良,賢德內章,……奉皇太後懿旨,晉為嫔位,賜號謹……”

如一石掀起千層浪,不僅是太後不曾得到過消息,就連福姐兒自己也搞不清如何他就突然晉了位份。

齊嫔臉色發青,自己進宮三年,才終于爬上這個位置,蘇婉柔竟然進宮兩三個月就和自己平起平坐。

于此同時,原該兩個多月後才發作的徐貴人,在這天夜動了胎。

太後得到消息,當夜就再也坐不住了,吩咐奏報回宮,明日便行啓程。

**

天色堪堪亮起來,細雨中就有一隊儀仗穿過了街巷。

太後扶着窦嬷嬷的手下了轎子,直奔集芳閣而去。

前朝事脫不開身。趙譽一早就去朝中議事了。

太醫在集芳閣側殿前跪了一排,正在商議對策。

太後身後跟着齊嫔、鄭玉屏和福姐兒,一進宮門,溫淑妃就快步迎了上來。雙目赤紅,明顯是哭過,匆匆和太後行了禮,秉道:“太後,昨夜徐貴人就發作起來了,如今已足足疼了八個時辰,還沒生下來。穩婆瞧了,說是胎位不正,身子打橫……”

太後沉了臉,道:“太醫可有對策?”

那沈院判跪着膝行上前:“禀太後,有些兇險……徐貴人氣力不繼,再耽下去,只怕龍胎……”

太後冷笑一聲:“龍胎緊要,難道還容得猶豫下去麽?”

沈院判悚然跪了下去:“太後這……皇上未有吩咐,微臣……微臣……”

太後道:“有本宮做主,你怕什麽?皇上若要問罪,自有本宮擔待!”

就在瞬息間,輕飄飄的幾句話就決定了徐貴人的命運。

福姐兒心裏的驚恐已到極限。

那般備受呵護的一個人,就為了保住她肚子裏的那個,太後不惜犧牲她來換……

太後的意思,就是要太醫想法子,硬生生将孩子拿出來吧?

福姐兒忍不住小腿都打起顫來。

這是什麽地方?這是些什麽人啊?

人命如草芥,便算那人是趙譽枕畔耳鬓厮磨過的女人,便算她曾孕育了趙譽的骨肉……

太後一句話,她不死也得死……

福姐兒腿一軟,差點就跌坐在地上。

身後有一雙寬大的手,将她穩穩接住了。

耳畔一個溫潤的聲音,徐徐道:“母後,再等等吧……”

福姐兒尚未回過神來,就見一個小宮人喜滋滋地從裏頭跑了出來。

“生了!生了!貴人生了!恭喜皇上!!”

似乎為了印證她這句話,悲戚戚的內殿陡然傳出來一陣響亮的哭聲。

夏賢妃渾身是汗,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珠子,懷裏抱着個綠色百子戲紋樣的襁褓,從階上走了下來。

“恭喜皇上!”

在場的衆人齊齊拜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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