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暖陽3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周遭震天響的道喜聲。

趙譽胸中溢滿欣喜,呼吸都屏住了,走上前來垂頭去瞧那襁褓中嘤嘤啼哭的小人兒。

太後也不自覺湊近了幾分。

夏賢妃笑盈盈道:“恭喜皇上,心凝誕下一位公主。”

太後的面色登時變得難看起來。

鄭玉屏跪在地上,下意識地偷觑趙譽的反應。

趙譽負手立在那,聲音裏頭聽不出任何起伏,他問:“徐貴人如何?”

夏賢妃道:“心凝太累了,孩子一降生,就昏睡過去。”

趙譽點點頭,回頭朝太後拱了拱手:“母後舟車勞頓,這邊有賢妃淑妃照料,兒子送您回宮。”

太後沒有說話,挑眉又看了眼夏賢妃懷裏抱着的嬰孩,失望積攢在眼底,幾乎就要迸發。畢竟深宮裏頭打滾多年,當着衆人的面兒,她只字不語。順從地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趙譽身上朝服還未換下來,金線團龍明晃晃耀着人眼。福姐兒垂低的目光只看到他一雙玄色金龍靴子,和明黃朝服一角,未曾停頓地從她面前快速閃過。

衆人都站起身來,湊近了圍着夏賢妃瞧她手裏抱的孩子,嬰孩不足八月,七月半早産而出。瘦小得像只奶貓,眼睛未曾睜開,張口不住地啼哭着。

溫淑妃面色變幻莫測,伸出手,長長的指甲貼在那小小嬰孩嬌嫩的臉上。

“又是個公主啊……”

聲音裏有悵然,有失意,不知如何,福姐兒卻從裏頭聽出了一抹松了口氣般的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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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在外頭關切了徐貴人的情形。徐貴人還不知自己在豁出命去誕育孩子的時候,有人險些就提前結束了她的生命。福姐兒想到那個走路也需人扶着,說話兒細聲細氣的柔弱美人,心裏替她不值。進了這宮,命如草芥。他們這些人,不過就是給皇家孕嗣的棋子,是生是死都輪不到自己做主。

福姐兒雙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一瞬間,是那麽的惶恐。

進宮數月了,一心只想保住自己,拼命在趙譽跟前賣弄着清純懵懂的少女形象,心裏隐隐覺得他似乎也甚為滿意自己這般。可在這一瞬間,她陡然意識到再多的寵愛都是虛幻的。徐貴人何嘗不受寵?趙譽恨不得将天上月亮也摘下來捧給了她,到頭來,也不過得了一句“皇嗣緊要……”

徐貴人門前熱鬧了一夜一晨,皇女誕生後,集芳閣門前就冷落了下來。

宮裏翹首期盼着的、人人踮腳觀望着的那個皇子,終是沒能落地。

慈敬宮窗下,太後疲憊地倚在榻上,保養得宜的手覆在趙譽的手背上,沉聲勸道:“皇上前朝事忙,不常至後宮,如今子嗣猶空,不得不鄭重待之。國之無繼,旁人豈會沒有想頭?”

趙譽不着痕跡地抽回手,從案上取了天青釉茶盞抿了,眼也未擡地道:“母後所言甚是。”

太後搖了搖頭:“皇上,您偏愛蘇氏,本宮能懂。芳華無匹,嬌豔怡人,本宮不是想阻攔皇上。只是年紀到底太輕了,前頭兩個蘇氏的身子骨兒什麽樣兒?蘇皇後又是什麽樣?皇上您心裏都知道,本宮相信您是有成算的。皇上不喜歡青珣,本宮沒有強迫皇上,她年紀如今也長了,皇上若真為後嗣着想,徐嫔與鄭常在、周常在那邊,也該雨露均沾。”

趙譽沒有應答,撂了茶盞站起身來,朝太後含糊地行了禮:“母後今日辛勞,不若早早歇了吧。兒子還想去瞧瞧心凝,她孕育有功,還未曾賞……”

太後臉色微僵,心情複雜地瞧了眼趙譽。

趙譽面容平靜無波,沒有半點被人指點房中事的尴尬和不悅。似乎才想起什麽,輕聲道:“母後覺着慎這個字如何?”

太後心中已了然,苦澀一笑擺了擺手:“皇上所想,自是再好不過了。本宮确是累了,皇上去吧。”

聲音到最後,已漸漸沒了氣力。

趙譽直起身,面無表情地從慈敬宮走了出來。

晴朗的天際不知何時卷起了重雲。黃德飛快步上前,道:“皇上,要落雨了。這會兒是回禦書房,還是紫宸宮?”

趙譽瞧了瞧天色,深濃的眸子似乎也蘊了重雲,朦朦重重,複雜得分辨不清。

黃德飛不敢再催問,躬身候立在一邊。

久久方聽趙譽嘆了聲:“去集芳閣,朕,去瞧瞧孩兒……”

黃德飛眉頭一松,扶着趙譽上了車辇。

集芳閣宮前冷清清的,早不是早上那般人頭齊聚。似乎怕吵了徐貴人和孩子,宮人的行動都比從前小心翼翼。

趙譽擺手叫內侍不必跟着,自行走進去,立在檐下。

宮人垂頭行禮,夏賢妃聽到請安的聲音,連忙從裏迎了出來。

簾子一撩,趙譽走了進去。

徐貴人已從産房擡了出來,如今歇在東暖閣裏。

門窗關得緊密,屋裏有股悶重的藥味。

乳娘懷裏抱着熟睡的嬰孩,跪在一旁給趙譽行禮。

趙譽伸出手,指尖輕輕撫了下孩子的臉頰。

睡夢裏的小家夥扁了扁嘴巴,似乎不大高興被打擾,偏過頭緊貼在乳娘柔軟的懷中繼續睡着。

趙譽嘴角彎起,露出個十分淺淡的笑容。

夏賢妃一直偷觑他神色,當即松了口氣,輕聲道:“皇上,小家夥雖是早産,倒沒什麽大的不妥,就是瘦小些……”

趙譽點了點頭,跟着就被一陣啜泣聲吸引了目光。

夏賢妃擔憂地看了眼裏間:“皇上,心凝她剛醒過來。”

趙譽闊步走了進去。宮人們撩了床帳,徐貴人哭腫了眼睛,抿住唇傷心地看着趙譽。

夏賢妃勸道:“心凝,你遭了大罪,所幸母女平安,快別哭了,月子裏掉眼淚眼睛會受不住的。”

徐貴人擡眼凝望着趙譽,掙紮着想下地來行禮。

趙譽越過宮人,跨步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

聲音溫和一如往昔,道:“你受累了,不必拘禮。”

徐貴人順勢揪着他袖子,垂下頭哭得肝腸寸斷,柔弱的肩膀一抖一抖的,心酸地道:“皇上,賤妾無用!賤妾配不上皇上待賤妾的好。”

趙譽濃黯的眸子微微頓了下。語聲裏聽不出什麽分別,嘴角卻凝了抹冷霜。

“說的什麽話?”

似安慰,似相勸,其實也像什麽都沒有說。

趙譽猶豫地伸出手,輕輕拍了下徐貴人的肩:“你受苦了,好些歇着。”

站起身來,肅容道:“傳下去,今日起,徐貴人晉為嫔位。”

适才在慈敬宮奏請太後的那個封號“慎”,卻并沒有宣出口。

有封號和沒封號的嫔,是不一樣的……

但饒是如此,徐貴人也已經十分驚喜,忙不疊又要掙紮起身謝恩。

趙譽沒有回頭,徑直走出去,經過夏賢妃身側,又看了眼她身後被抱在懷中熟睡的孩子。

趙譽神色溫和地吩咐:“徐嫔體虛,幼孩就托付給你了。”

夏賢妃微笑行禮:“是,皇上,妾必會精心照拂徐嫔母子。”

趙譽猶豫了下,手在夏賢妃臂上掠過:“你辛苦了。”

夏賢妃睜大了眼睛,眼睛凝視着他,見他薄唇輕啓,第一次喚了她的名字。

“青珣。”

他很快就離開了。

夏賢妃徐徐站直身子,眼眶已是濕潤了。

那邊徐嫔捂住嘴,忍不住痛聲哀泣着。

夏賢妃收整心情,跨步入內,坐在徐嫔床畔:“傻丫頭,你哭什麽?皇上晉了你的位分,說明皇上是喜歡孩子的。雖說不是皇子遺憾了些許,到底是你第一個孩兒啊。你才多大?今後還有的是機會呢,快莫哭了。”

徐嫔咬着嘴唇狠狠地點頭。

心裏的悲傷卻掩不住。她生了女兒,夏賢妃當然無所謂了。宮裏頭除了皇上和太後,誰不背後偷笑她誕下了公主?

皇上無子,為外頭诟病多年,宮裏頭如今需要的是個皇子啊!

明明溫淑妃叫太醫瞧過她的肚子,說得斬釘截鐵是個男孩兒,自己拼卻半條命,哪知竟是為了個丫頭!

可這苦,她能與誰訴?

窗外潺潺地落了雨。

趙譽乘辇行在宮道上,遠遠瞥見個柔粉色宮裝的女子撐傘朝這邊走來。隔着雨霧見了禦駕,忙屈膝垂頭避讓在道旁。

今日清晨在集芳閣,他餘光見過福姐兒穿的就是這個服色。揮停了轎子,黃德飛會意,快步走上前去,停在那女子跟前,待看清了傘下的面容,黃德飛臉色微變。

鄭玉屏含笑行了禮:“黃總管,可是皇上有事吩咐?”

黃德飛恢複了神色,笑着請道:“皇上叫常在過去說話。”

鄭玉屏棄了傘,小步走上前去。伏在辇前,給趙譽行了禮。

趙譽默了一瞬,瞧了眼她來的方向:“鄭常在,是從坤和宮來?”

鄭玉屏笑道:“正是呢。宮中有喜事,皇後娘娘因病不能親臨,賤妾自作主張,就去和皇後娘娘道了喜。順便留下陪娘娘說了會兒話。”

趙譽聞言瞭了她一眼。清早他去集芳閣時,根本沒注意過她穿的是什麽,隔着雨霧又有傘遮蓋着,竟将她錯認成了旁人。心裏微微一嘆,颔首道:“你有心了。”

自打皇後重病,溫淑妃理事,這半年來宮裏頭大事小情已經習慣性的避開皇後直接回禀溫淑妃。在這個時候還有心願意去探望皇後的人,除了福姐兒這個有血緣關系的,只怕再沒旁的人了。

趙譽不免多看了她一眼。

鄭玉屏家世不算頂好,父親鄭啓亮是他從地方上調上來的官員,在京中開府不過十來年,鄭家一直想擠入上流貴胄圈,各世家并不買賬。她顏色也不算十分好,不過就稍見幾分秀麗,自打入宮來他顧着旁的事旁的人,至今還未曾召幸過她侍寝。

她倒也耐得住,不顯山不露水地平靜過着,始終不曾湊上前來刻意引他關注。

前番徐貴人被人陷害,她在其中似乎也有參與,是與旁人沆瀣一氣還是無可奈何,趙譽心中也只是個囫囵的猜測。

後宮之道他自小也看了許多。想要明哲保身幹幹淨淨不參與任何事,實在是很難做到的。

因此他對一些無傷大雅的小陰謀、小心思,總能特別的容忍。

鄭玉屏道:“皇後娘娘貴為中宮,妾等本就該伺候侍奉。”

趙譽點點頭,這場敘話眼看就要結束了,鄭玉屏忽道:“皇上上回贏了妾的那局棋,妾回去又複盤擺了幾回,終于找到自己敗退的關鍵,不知皇上何時有空,妾想再跟皇上下一局?”

她說得坦坦蕩蕩,一點兒都不忸怩,似乎當真只是醉心棋道,與後宮争寵毫無關系。

能把下過的棋複盤回來,至少頭腦不是笨的。

趙譽淡淡笑了下:“下次吧。”

揮手叫重新起駕。

鄭玉屏垂頭恭送他離去,宮人雪晴上前替她撐傘,欣喜道:“奴婢适才瞧着,皇上心裏是有常在的。”

鄭玉屏苦澀一笑:“若非我換了這身衣裳,你猜他會停步麽?”

雪晴不以為然地道:“怎麽不會?謹嫔雖然是伯府出身,可蘇家全靠着皇後一人強撐着,根本數不出幾個人才。咱們鄭家不一樣,常在您的父兄如今都是皇上身邊最得力的人,皇上把您點進宮中,不就是告訴人家,皇上是看重鄭家的嗎?再說,單憑常在的學識本事,就不知比那妖調狐媚的女人強多少,常在何必委屈自己去效仿她?”

鄭玉屏搖了搖頭:“也不過是我們自以為是罷了。一張好皮囊,得到什麽都比旁人容易些,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轉眼就是六月中旬,算算日子,自打從南苑回來,趙譽還不曾來過祥福宮。

彩衣憂心忡忡,背後和岳淩抱怨:“謹嫔才晉了位分,尚無子嗣就提在徐嫔齊嫔前頭,怎麽看皇上都是挺喜歡的,怎卻轉頭說丢開就丢開,算算日子,已經半個多月沒來過了。”

岳淩面上浮了抹冷笑:“你真當她可堪大用?外表錦繡玲珑,內裏不過是個草包!不過仗着跟皇後娘娘一點兒血親關系,才得了皇上一時青眼,神氣什麽?”

彩衣還想說什麽,一擡眼,見張嬷嬷從回廊那頭走了過來,彩衣告辭去了,張嬷嬷給岳淩打個眼色示意她随自己來。

岳淩走進側旁茶房,張嬷嬷板着臉道:“把門關上!”

岳淩狐疑地關了門,才轉過臉來,張嬷嬷一耳光就甩了過來。

岳淩驚愕地捂住臉:“張嬷嬷,你幹什麽!”

張嬷嬷冷聲道:“收起你那些不安分的心思!皇後娘娘如今都什麽樣了!你還揣着你那見不得人的私心!我告訴你,五年前你借皇上酒醉想做什麽,我知道得清清楚楚!那時皇上就看不上你,五年後更是不可能看上!你趁早收了這份心,少打旁的主意!娘娘一心只盼着名下有個皇子,你給我記住了!誰敢阻着娘娘的路,我張婆子第一個饒不了她!”

作者有話要說:  老地方還有人不知道嗎?文案上有。

名字是畫堂南畔誰低語。

明天如果寫出來了我會在明天章節作話提示,如果沒有那就是後天放。

我特別喜歡女孩兒,不知為什麽,總有些長輩女性重男輕女,像太後這種家裏真有皇位要繼承的,可能就更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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