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暖陽7
頭上一陣陣發暈, 眼前也看不清東西。朦朦見有人把什麽東西塞過來給自己, 福姐兒才伸出手,那東西擦過她指尖,直直墜了下去。
電光石火間, 靈臺陡然清明了一息。
伴着刺耳的尖叫, 福姐兒迅速滾到地上, 穩穩地接住了那團東西。
柔軟的觸感在掌中, 嬰孩許是吓着了, 張口大聲啼哭起來。
趙譽适才臉色青白, 神色堪堪回轉了幾分。夏賢妃飛速從福姐兒手裏奪過孩子,抱在懷裏輕搖着,目含淚光看着福姐兒道:“謹嫔, 你太大意了!”
福姐兒頭上滲着汗珠子, 輕蹙着眉頭,她暈的難受,又特別想吐,有氣無力地看了夏賢妃一眼,什麽都沒能說出口。
趙譽抿了抿嘴唇,才要說話,身後突然沖進來一個人, 撲過來死死揪住了福姐兒。
“你做什麽要害我的孩子?她還這麽小,你為什麽要這樣待她!!”
是徐嫔。穿着歇息時穿的寬袍,甚至頭發也未挽起,黑漆漆地披散在背後。臉色蒼白, 淚意盈盈,別有一番柔弱之美。她揪着福姐兒的衣襟,一面控訴一面飛落着眼淚。
福姐兒伸手想推開她,可全身力氣都好像在剛才接住孩子的時候用光了。虛弱地推了下徐嫔的肩膀,卻不料,徐嫔猛地後仰倒在了地上。
夏賢妃聲音聽起來有些冷了:“謹嫔,你在做什麽?徐嫔還在月子裏呢!你怎能對她動手?”
趙譽立在門前,久久無言。
齊嫔似乎這時才注意到趙譽來了,快步走到趙譽身前行了禮,朝福姐兒打眼色道:“謹嫔,皇上來了!”似乎是在提醒福姐兒,在皇上面前不要做的太難看了。
趙譽皺了皺眉,衆人齊齊朝他行禮。曼瑤扶起福姐兒,關切地将她打量一遍。趙譽的目光也落在福姐兒身上。她額頭上全是汗珠子,衣領都被汗水浸濕了,薄薄的貼在脖子上。
趙譽蹙眉道:“你們這是在幹什麽?”
徐嫔低聲哭道:“皇上,孩子摔了……賤妾吓得魂飛魄散,什麽都顧不上就沖了來……皇上,孩子沒事,實在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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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淚未曾落盡,就擠出了一抹笑來。淚與笑同時在她臉上,卻未曾給人半點突兀之感,只覺此女柔弱堪憐。
齊嫔亦适時道:“都是賤妾不好,強拉着蘇妹妹一塊兒過來瞧小公主,還非要蘇妹妹抱一抱……”
說着就跪了下去,将錯處攬在自己身上,頗義氣地道:“求皇上不要怪罪蘇妹妹,都是賤妾不好。”
趙譽目光沉了沉。
他每隔一日就在此時來探望初生的女兒一回,今天如此碰巧,叫他目睹了整件事情發生。
齊嫔把孩子放到福姐兒手上才松了手,孩子是從福姐兒手上掉下去的。他心情一時有些複雜。
趙譽沉吟不語,看向福姐兒。
她無力地靠在曼瑤身上,從始至終也沒辯駁一句,亦未曾跪下來請罪求饒。
夏賢妃素來溫厚,此時瞧她的目光也不甚贊同。徐嫔一雙水眸更帶了許多的恨意朝她望着。
趙譽緩聲道:“謹嫔,你可有話說?”
福姐兒搖了搖頭,嘴唇張開都有些困難,輕輕推開曼瑤,膝蓋彎曲,想要跪下去。身子卻順勢就朝前栽倒了。
趙譽快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福姐兒仰起臉,虛弱地喊了聲:“皇上……”
這話音戛然而止,福姐兒眼睛閉上,暈倒在趙譽懷裏。
登時,屋中衆人的臉色都變得不大好看了。
齊嫔微愕,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徐嫔滿面忿恨,只覺福姐兒這虛弱形态是假裝出來的。
夏賢妃什麽也沒說,目光落在趙譽緊抱佳人的手上。目光閃了閃,抿住嘴唇什麽都沒有說。
福姐兒昏昏沉沉睡了許久。醒來時,發覺自己躺在淡金色的帳子裏。那紗帳繡有明黃色的雲紋,根本不是自己能用的制式。
她連忙翻身坐了起來。
掀開帳簾,見自己置身于雕龍畫鳳金碧輝煌的紫宸宮後殿中。隔簾桌後,趙譽手執禦筆,正在紙上走筆游龍。
福姐兒心裏一頓,想到今日午後發生的事,周身一陣陣森冷。
從她走入集芳閣西配殿的一霎,那沁入鼻腔的味道一定一定有問題!否則她怎會突然有暈吐之感,渾身力氣都像被抽了去?
她困惑地看着對面坐着的趙譽。如果與他直言,他會信嗎?
他可是親眼看見那孩子從自己手上摔下去的。
那是他親骨肉,他也是很介意的吧?
福姐兒想穿鞋站起來,趙譽聽見聲音,頭也未擡地道:“醒過來了?”
福姐兒赤着腳走下階梯,還未穿上鞋子,頭腦昏沉又是一個趔趄。
這回趙譽距她較遠沒能及時扶住她。福姐兒跌在床下,迷茫地看向趙譽:“皇上,我怎麽了?”
趙譽擱下筆,疾步朝她走來。
寬大的手掌攤開,福姐遲疑地伸出手,任由他握着。趙譽另一手攔住她腰肢,将她托抱起來。
福姐兒軟軟地靠在趙譽身上,眸色迷離似醉了酒,在昏暗的屋中泛着微弱的光芒。
趙譽垂頭望着她,嘴唇貼在她臉上輕輕地道:“太醫來瞧過,說你是中了暑氣。”
福姐兒疑惑地蹙了眉頭:“這幾日,我并沒怎麽出來曬太陽,不過今兒在外走了幾步……”
她的身體她比旁人清楚,并不是那種風一吹就倒,太陽一曬就受不住的。
以往大夏天裏也要往外頭跑,下河摸魚,上山采果,今年她不耐煩曬太陽,鎮日就在屋裏耽着。午後還飲了兩碗解暑的梅子湯,如何就中了暑?
福姐兒心底有疑惑,迎着趙譽溫柔的目光卻什麽都說不出來。一來沒有證據,二來恐怕牽扯出來的人會不少,絕非趙譽樂于瞧見的。
福姐兒搖了搖頭,自嘲地笑道:“也許,是我身子出了什麽毛病。”
趙譽扶着她坐回帳子裏,溫柔地道:“朕很擔心你,放心不下,把你帶到朕的宮裏來,一面理事,一面瞧着你,這才能安心。”
手順着她腰側滑落在她小腹上,抿了抿唇,苦笑道:“朕适才真的很擔心。知道你不是那種身子骨弱的,只恐你是有了孕……”
福姐兒心中一澀,在趙譽心裏,也是盼着能多幾個子女的吧?而且他似乎也不在意,孩子出于誰的肚子,只要有龍子,便是皆大歡喜。
福姐兒垂下頭依偎在他胸膛上,悶悶地道:“皇上,徐嫔的孩子怎樣了?”
趙譽嘆了口氣,将她松開了坐直身子,揉了揉眉心道:“孩兒無事,幸好你及時将她接住了。”
卻未提福姐兒将她摔落一事。
可為人父母的,又怎會不怪罪那險些傷了自己孩子的人?
福姐兒從他懷裏掙出來,蹲下去行禮道:“皇上,今天的事,是我一時疏忽大意。”
趙譽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發,溫言道:“起來吧。朕不怪你。”
今日事不查清楚,在趙譽和她之間終是個結。她要的是自證清白,而不是他寬容大量的不怪罪她了。
黃德飛忽從外頭急匆匆走了進來。
瞥見福姐兒已醒了,話到嘴邊頓住了,猶豫地看向趙譽。
趙譽撫了撫福姐兒的頭發,站起身來随黃德飛走到外間,黃德飛低聲道:“小公主吓着了,這一晚哭鬧不休,适才集芳閣傳了太醫,乳娘服了藥再哺育給小公主,到底見效慢些,這會兒哭得臉色紫漲,怎麽都哄不好,徐嫔一時心急,暈了過去。”
趙譽提步就朝外走。福姐兒穿了鞋,忍着眩暈追了上去。
趙譽回頭瞥見她,拒絕的話到唇邊,終是沒忍心出口,默許她跟在了後頭。
集芳閣裏外都站滿了人。
太醫來了好幾個,有的在瞧小公主,有的在照看徐嫔。
趙譽先去了西側殿,夏賢妃立在門前,一見趙譽來到,就回身跪了下去。
“皇上,妾身負責看顧徐嫔母女,有負皇上托付,求皇上降罪。”
這不是問責的時候,趙譽擡了擡手:“賢妃,你起來。”
跨步走入進去,一敞開門,就聽見小公主嘶啞無力的哭聲。沈院判親自來了,一見趙譽就上前拱手道:“皇上,小公主發熱了,皇上還是暫時不要靠近的好,免過了病氣。”
趙譽不言語,越過他走入帳前,從乳娘手裏抱起了女兒。
令人驚異的是,那哭鬧了整晚的女嬰,一投入趙譽懷裏,哭聲就漸漸小了。
夏賢妃含淚道:“小公主認得皇上,知道皇上疼她,不舍得哭給皇上瞧了。”
福姐兒立在門旁,瞧趙譽手裏抱着嬰孩的樣子。他那樣高大威嚴,又是那樣溫柔和氣,寵溺地望着懷中的小人兒。福姐兒突然升起幾分不好的預感,憑趙譽對着孩子的寵愛,只怕今天的事,在他心裏沒那麽容易過去……
回過頭來,見身後跟着曼瑤,福姐兒心中一動,退後幾步在曼瑤耳邊吩咐了幾句。
小公主小手揪着趙譽的龍袍,小腦袋轉了轉,歪進趙譽懷裏睡着了。
趙譽把安靜下來的小人兒遞回給乳娘,低聲問道:“徐嫔如何了?”
夏賢妃道:“徐嫔适才暈倒了,才醒過來,擔心小公主的身體,想過來瞧,妾身叫人把她攔住了。”
趙譽點點頭,腳步不停地邁出門去,朝徐嫔的宿處去了。
福姐兒随在後面,走入長廊在門前被夏賢妃扯住了袖子。福姐兒回過頭,見夏賢妃朝她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打擾趙譽和徐嫔。
屋裏,徐嫔低低的哭聲傳出來,透過晃動的珠簾,福姐兒瞥見一個軟綿綿的穿着水紅輕紗寝衣的人影投入趙譽寬闊的懷抱裏。
那個适才還捧着她的臉溫柔說話的男人,也是旁人的天。
福姐兒淡然一笑,在廊下定住了步子。——她跟進去,确實不合适。
今夜沒有一絲風,悶熱得叫人喘不過氣。福姐兒頭還有點暈,靠在柱子上別過臉,正瞧見曼瑤垂頭從西配殿往自己這邊走。
福姐兒待曼瑤不動身色地回到她身邊,方福身行禮告辭。
屋中,徐嫔哭得淚人一般,緊緊揪住趙譽的衣擺,聲音又低又軟,再楚楚可憐不過了,小聲地哀求道:“皇上不要走,妾好怕啊……雪兒還那麽小,妾這般沒用,根本保護不了她……皇上如不護着我們母女,只怕……只怕今天這種事将來是少不了的。心凝不敢怨誰,也不敢指摘誰。心凝入宮七年了,去歲才成了皇上的人……這種事心凝真的很難适應,為什麽人心是那麽可怕……”
趙譽低低地嘆了一聲。閉上眼,沒有甩開那雙揪住他衣擺的手。
挑眼朝外望去,大殿的門已被人無聲地掩住了。那個随他而來的人,不知是否還癡癡地候着他……
福姐兒扶着曼瑤的手回到祥福宮,屏退宮人,屋中只餘他二人,福姐兒挽住曼瑤的手,急切地道:“有發現麽?”
曼瑤道:“做得很是隐秘。奴婢四下窗口都瞧了,沒甚不妥,窗臺上沒半點用過迷=藥等物的痕跡。娘娘這兩天胃口不好,禦膳房端過來的飯菜基本未曾動過,想來不會是飲食上的問題。路上娘娘亦未有甚不自在,奴婢猜想,恐怕也不是齊嫔做的小動作。奴婢适才和集芳閣幾個宮人套了話,小公主跌摔的時候,好些伺候的人都恰好不在場,他們在背後亦猜測良多。拒娘娘所言,那時候屋中似乎只有一個乳娘在內?”
福姐兒抿了抿嘴唇,道:“好像是個姓何的乳娘。”
曼瑤點點頭,道:“娘娘不必憂心了,待奴婢将此事透漏一點給彩衣知道。”
彩衣知道了,皇後也就知道了。蘇皇後在宮中多年,比她這個剛入宮的人勢力穩固得多,手底下能用的人也多得多,打聽這種事,比她來得容易。在她平安産下皇子之前,蘇皇後定然是不會允許有人将她帶累的。
福姐兒反倒沒那麽憂心了。走了一圈又出了一身的汗,叫人打水沐浴過,方安安穩穩地睡下。
蘇皇後果然很快得了消息,将福姐兒喊過去斥了一通。
蘇皇後靠在臨窗炕上,指着她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來做什麽的?伺候好皇上就罷了,誰準你去結交旁的妃嫔?事先不曾問過本宮,私下裏就随人家去了,現在出了事,無法收場,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麽?你還知道自己是什麽身份嗎?真以為皇上是喜歡你,看重你,待你好?抹掉蘇這個姓氏,你什麽都不是!”
福姐兒垂眸不語,安靜地聽着蘇皇後的斥責。蘇皇後說出這些話時,終于撕開了最後的僞裝。福姐兒從來都知道自己只是一步棋子,只是蘇皇後從前還肯粉飾太平,哄一哄她罷了。
待她罵得累了,一揮手叫福姐兒退出去,召來張嬷嬷,仔細吩咐了幾句。
不多時,何乳娘換班從集芳閣出來,就被幾個眼生的太監堵住嘴帶走了。
第二天,長寧宮得了消息,溫淑妃掌理六宮,又是徐嫔舊主,對小公主受驚吓一事,極為震怒。
集芳閣正殿中,溫淑妃铿然跪在禦前。
“皇上,此番輕輕放過,只會教某些人越發肆無忌憚,心凝這個孩子來得容易麽?三災八難走到今天,九死一生才有了雪兒,皇上那般疼愛,就舍得眼睜睜瞧着有人歹心頻起,把雪兒當成眼中釘肉中刺一再傷害?雪兒何辜,徐嫔何辜?”
溫淑妃說這些話時,徐嫔立在一側,悄悄抹着眼淚。趙譽移目看過去,見她羸弱的身體搖搖欲墜,全靠側旁的夏賢妃扶着才勉強站立着。
溫淑妃道:“皇上仁慈,對後宮向是溫和以待,妾身知道皇上為難,妾身願做這惡人,擔這惡名,皇上,妾身已叫人把罪魁禍首帶上來了!”
趙譽眉頭一凝,震驚地看向溫淑妃。溫淑妃冷冷一笑,喝道:“把人帶進來!”
福姐兒被兩個粗壯的婆子扭住,推搡着帶了進來。
趙譽臉色極沉,盯着溫淑妃道:“淑妃真是雷厲風行。”
溫淑妃根本不在意趙譽話語中的譏諷之意,笑着瞧向被壓跪在地上的福姐兒,緩緩站直了身子,走到福姐兒身前,尖長的大紅指甲刮在福姐兒臉上,冷笑道:“好一張美人皮,可惜心思歹毒,後宮斷斷容不得你!”
福姐兒仰頭微微一笑:“淑妃娘娘,不知婉柔所犯何事?婉柔身居嫔位,無證無據就被強押而來,還望淑妃給個說法。”
溫淑妃不料她現在還不肯低頭,見她一雙美目倔強地盯視着自己,半點不見恐懼。溫淑妃心頭火起,揚起手,“啪”地甩了福姐兒一個耳光。
福姐兒偏過頭去,憤怒和恥辱浪潮一樣湧來,身子微顫,閉了閉眼。趙譽在上,怒道:“淑妃,成何體統?”
溫淑妃冷笑:“皇上,難道妾身連處置一個犯錯的嫔妃的資格也沒有了麽?”
說着,又揚起了手掌,趙譽眸子沉了沉,幾步行至福姐兒跟前,伸手攥住了淑妃手腕。
“淑妃!”趙譽眸中透着濃重的厭惡,不客氣地将她的手腕甩開,“記着你的身份!你是四妃之首!位同副後!”
溫淑妃瞳孔放大了一瞬,唇邊凝起了澀澀的笑意。位同副後?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順!為了蘇皇後,他連蘇家無恥塞進來的人都一個個的收容了,給予寵愛,給予位份,甚至給了孩子……可她呢?多少年了?他多少年不曾用柔情的目光望她?多少年不曾觸碰她一下?她生就一張如此豔麗的容顏,卻被無情冷落了這麽多年。蘇皇後究竟哪裏比她好?
“皇上究竟是在意我的身份,還是心疼這個美人兒?”溫淑妃冷笑道,“皇上,心凝看着呢!心凝也是您的女人,雪兒是您的孩子!”
“淑妃,本宮看你是魔怔了!”
一道清冷的嗓音,夾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緩緩從外傳來。
蘇皇後扶着董冰的手,緩步走了進來,在門前規規矩矩行了禮。
“皇上,妾不才,宮中發生了如此大事,令皇上憂心了。”
趙譽挑了挑眉頭:“給皇後看座。”
蘇皇後病體難支,走個幾步便氣喘不停,甚為影響威壓。
蘇皇後再三謝過方坐了,笑看着淑妃道:“本宮病中,辛苦淑妃代管六宮事。小公主受驚一事,本宮已有耳聞。卻不知淑妃緣何不追查真兇,反倒一再拿這等瑣事煩擾皇上?”
溫淑妃冷笑道:“皇後娘娘,妾既代管六宮,自是要為皇上安頓好六宮之事。今番蘇皇後的侄女兒犯錯,為表公正,妾亦不好徇私,難道娘娘是怪罪妾了?”
話落,笑着掩了掩嘴角:“瞧我……皇後娘娘勿怪,如今都是一般姐妹,還說什麽姑母侄女的呢……”
譏諷之意毫不掩飾。蘇皇後頓了下,繼而笑了起來:“正是,都是服侍皇上的人。淑妃是,心凝是,婉柔也是。今番心凝母子受罪,本宮心中何安?知此事後,連夜審問了涉事人等,如今證據齊全,才敢擾到聖駕前。”
說罷,朝趙譽道:“皇上,妾身已經查知兇手何人。”
趙譽抿了抿嘴唇,瞥一眼跪在地上的福姐兒,沉聲道:“帶上來。”
蘇皇後拍了拍手掌。外頭,張嬷嬷帶着兩個婆子,就如溫淑妃的人扭送福姐兒前來一般,押了個婦人走了進來。
夏賢妃驚呼道:“這不是何乳娘嗎?”
蘇皇後笑道:“正是,前番公主受驚,便是這何乳娘一人在西配殿中服侍,當日事她再清楚不過了,何乳娘,把你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說給皇上和幾位娘娘聽!”
那何乳娘是個微胖的婦人,生得幹淨秀氣,早在小公主誕生前就被安置在徐嫔宮中,一直将小公主喂養得很好。她身子微顫,恐懼地看了眼蘇皇後,不敢去瞧趙譽神色,跪在地上叩頭道:“是……是!皇上,娘娘們,民婦……民婦當日,乃是受人所托,在謹嫔娘娘進來之前,揚了一把醉人散在門前……”
趙譽眸色深濃,垂了垂眼睫,唇邊凝了抹意味不明的笑。
溫淑妃道:“何乳娘,你是受誰所托?皇上在前,你無需怕,你若是無辜的,亦無需代人受過。你可要仔細斟酌!”
那何乳娘身子抖如糠篩,聲音發顫地道:“民婦……民婦不敢。民婦乃是聽從一個眼生的宮人指使……她,她事先和民婦說好,以她的聲音為信,趁着幾個娘娘還沒進來,灑了極細微的香粉在門前,那個第一個走進來的人……就是謹嫔娘娘。那醉人散有奇效,一旦吸入鼻腔,就有頭昏目眩的感覺……且揮散極快……”
夏賢妃蹙了蹙眉:“當日,齊嫔和本宮随後就走了進去,為何本宮與齊嫔無恙?”
何乳娘叩了個頭,似乎怕極了,支支吾吾地道:“醉人散單獨吸入倒是無礙的,需加佐分量不輕的麝香,才會見效……”
麝香乃是名貴香料,尋常不易得之。可此物在宮中卻是妃嫔們避之不及的大忌,只因其極易造成懷胎不育。
夏賢妃不由看了眼福姐兒,“難道說……”
福姐兒垂低了頭,咬住嘴唇沒有說話。
蘇皇後下意識地蹙了蹙眉,眸中波濤湧動,若非是在人前,便要将福姐兒揪住好生問一問了。
何乳娘低聲道:“民婦也是聽那宮人說起,當日在南苑,戲樓裏頭熏的是麝香,謹嫔娘娘覺得不錯,贊了幾句,那管事太監為讨好謹嫔,便進獻了一些。只是民婦也不知……娘娘會日常用着此香,當時聽人說起,也是……極為訝異……”
趙譽面容看不出任何波瀾,聞言,甚至不曾朝福姐兒看上一眼。
溫淑妃冷笑道:“你口口聲聲,說是有人指使,可至此時,尚未說及是誰人擺布。”
何乳娘抿了抿嘴唇,硬着頭皮道:“那宮人找上來時,民婦本是不願的,是那宮人保證,可以替民婦的弟弟尋個可靠的差事,又許了許多金銀……民婦當時留了個心眼,偷偷尾随了那姑娘……見那姑娘輾轉去了錦安堂……”
夏賢妃道:“你的意思是?那宮人乃是齊嫔的人?”
何乳娘戰戰兢兢地道:“民婦亦不敢确定……不過那宮人額角有顆小痣,說話時有細微的南方口音……”
蘇皇後道:“回皇上,妾已吩咐人找到了何乳娘所訴之人。”
趙譽淡聲道:“帶進來。”
蘇皇後給張嬷嬷遞個眼色,很快,就有個被用過刑的宮人被押了上來。
她模樣有些可怖,雙手紅腫潰爛,皆是傷。徐嫔嘤咛一聲,怕得別過臉去。
那宮人一進來,就跪地叩頭如搗蒜,口口聲聲哭道:“都是奴婢一個人的主意,是奴婢瞧不上謹嫔!奴婢為我們齊嫔娘娘不值,想除去謹嫔娘娘,以讨好徐嫔,求個上位的機會……都是奴婢鬼迷心竅,是奴婢鬼迷心竅!”
她以頭觸地,重重的叩首。青磚石地面被撞擊得砰砰作響。蘇皇後蹙了下眉,揚聲道:“快把她按住……”
話音出口,卻已晚了,只見那宮人額上血流如注,重重撞在地面上頭,身子陡然抽搐了一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張嬷嬷連忙上前,按住那宮人的臉探了下鼻息。朝蘇皇後搖搖頭道:“娘娘,沒氣了。”
蘇皇後怒極,重重拍了下座椅扶手。
徐嫔吓得小聲尖叫,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夏賢妃忙叫人将徐嫔攙扶到後頭暖閣裏,走上前來跪在趙譽面前:“皇上,事情已經真相大白,求皇上替徐嫔母女做主,替受陷害的謹嫔做主!”
蘇皇後亦站直了身子,緩緩地拜了下去:“皇上明鑒,謹嫔自入宮來,謹小慎微,步步仔細,卻頻頻受人構陷,委屈不已。望皇上重懲那背後推波助瀾之人,還謹嫔一個清白,還後宮一個安寧。”
趙譽抿了抿嘴唇,一一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
溫淑妃驀地笑了起來,揚眉指着福姐兒道:“本宮倒有一事不明,想請教一下謹嫔。”
“不知謹嫔時時用着麝香,是何用意?難道謹嫔身邊的人不曾提醒,麝香有礙生養?”
蘇皇後亦朝福姐兒看了過去。臉色沉沉如霜。
福姐兒眸子垂下,低聲地道:“妾不知麝香有害……不過覺着氣味宜人,便用着了……”
即使她不知情,她宮中那麽多人,不可能都不知情。她私用麝香而未被發覺,全因她是摻在了素日用的旁的熏香裏頭。
溫淑妃笑道:“是麽?謹嫔你還真是不小心呢。你日日熏着這香去皇後娘娘宮中,皇後娘娘身邊那麽多老資歷的嬷嬷和宮女都沒覺察出來,可真是湊巧了。”
夏賢妃嘆了一聲,打斷溫淑妃道:“唯今最要緊的,難道不是該将齊嫔傳過來問一問麽?齊嫔宮人做出這種事,構陷妃嫔,殘害皇女,未免太大膽了!”
門前,齊嫔披發素服,铿然跪在階下,朗聲請宮人代為通傳。
“罪婦齊氏,馭下不嚴,有負聖恩,特來請罪,請皇上皇後責罰!罪婦絕無二話!”
溫淑妃笑了笑:“來得還真是及時。不知皇後娘娘打算如何處置?”
蘇皇後輕輕抿了抿頭發:“皇上在前,自是全憑皇上吩咐。不過本宮忽然想起來,這位何乳娘,當初好像是溫淑妃你替徐嫔請進來的?這件事發生以前,何乳娘怎麽就沒跟淑妃你商量商量呢?畢竟,淑妃能給的好處,可比齊嫔多得多啊……”
**
夜深了,白日裏的風波已悄然平息下來。
因宮人死無對證,齊嫔認罪态度誠懇,徐嫔母女又未受到實質傷害,趙譽令齊嫔禁足三月,非令不得出宮。
至于溫淑妃,多次冒犯聖顏,治理後宮不力,亦受了牽連,不知趙譽是否前情加舊怨一并罰了,竟直接褫奪了其協理六宮之權。後宮諸事交由夏賢妃暫時代管。
蘇皇後本欲将福姐兒留下好生問責她私用麝香一事,人才帶到坤和宮,就被黃興寶傳了去。
紫宸宮內,福姐兒無言跪在階前,趙譽捏着她的下巴,輕輕撫了撫她的面頰,“還疼嗎?”
他早承諾過,再不會容許任何人動她。
可就在他眼前,她還是被人欺辱了,而他也只是眼睜睜的看着。
福姐兒腮邊凝了抹涼涼的笑意,半垂着眼睛,柔聲道:“習慣了就好了,妾不疼的。”
趙譽聽出這話中有怨,垂下頭輕輕抿了下她的嘴唇,額頭抵着她的額頭,嘆息着道:“婉柔,除了怨朕,你還有旁的話,要對朕說嗎?”
福姐兒知道該來的總會來,扯開唇角笑了笑,說:“皇上是想問,妾為什麽要用麝香麽?”
作者有話要說: 兩章合在一起發了。話說,菲菲的專欄和新文,親親們願意收藏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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