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烈火14
福姐兒再也睡不着了。
一直心神不寧的躺在床上直到天亮。
這一夜趙譽都沒有回來。
福姐兒早有心理準備, 如今她的心思也根本不在這些事上。
天一亮, 福姐兒就離開紫宸宮,回到自己的祥福宮裏,第一件事就是尋了孫嬷嬷過來。
她肚子已經顯懷, 穿着寬大的衣裳立在窗前心不在焉地踱着步子, 孫嬷嬷自她進宮後, 也不知是太過憂心于她還是在蘇府住得不快, 添了不少的病痛。平時就在祥福宮後面的屋子裏養着, 福姐兒有孕後, 她一邊養病一邊做針線,給未出生的小皇子或小皇女縫制些小衣裳,福姐兒知道她閑不住, 也便由着她了。福姐兒無事就想找她說話, 都被她以各種理由打發走。福姐兒知道,她是怕将病氣過給自己。
孫嬷嬷很快就來了,堅持在屋前給福姐兒行了禮,爬起來時動作顫巍巍的,福姐兒瞧了就心酸。叫曼瑤将其他人屏退了,——蘇皇後去後,福姐兒慢慢的将彩衣等原來的人都遣了, 身邊常在的就是曼瑤,另有幾個是得到趙譽同意後自己在內務府選的,也有趙譽送給她的人,除了曼瑤, 尋常人是靠近不得她這間屋子的。福姐兒知道自己根基淺,從來也不敢相信那些莫名的親近。
屋裏頭就他們三人,福姐兒叫把孫嬷嬷扶到自己榻邊,問了孫嬷嬷的身體,才慢慢說起自己的事。
“小時候不記得的事這些年慢慢的記起來了,一直沒和嬷嬷說,怕嬷嬷又要擔心我。有一件事,我實在想不真切,曼瑤那時候年紀也小,許多事朦朦胧胧的,嬷嬷能不能告訴我,我娘究竟是什麽人?真像嬷嬷說的,是我爹在外頭買回來的?”
孫嬷嬷未料她竟問這個,神色有些慌張,福姐兒不給她逃避的機會,一把攥住她的手:“嬷嬷不要瞞我,我如今也是快做了娘的人,不再是不懂事的孩子了。我想知道真相,請嬷嬷告訴我!”
孫嬷嬷掙紮許久,實在礙不過她的請求,再三确定四下無人才小聲道:“事關夫人名節,老奴實在是不敢說……娘娘一定要知道,老奴也沒法子了……當初三爺找到老奴,說是請老奴代為照顧快要生産的妻子,順勢待孩子出生後做乳嬷嬷。當時瞧三爺的氣度,就知道不是尋常小戶的出身。老奴去梧桐巷那天,在院子看見夫人正坐在葡萄架下頭瞧書。一雙手白白嫩嫩,說起話來文文靜靜的,哪像住在小院兒的人?夫人瞧出我詫異,私下與我說,她是跟三爺私逃出來的。老奴心想着,這可不就是私奔?怪不得夫人有孕了遮遮掩掩的請人,三爺事先給了不少錢囑咐不許往外頭說……”
福姐兒緊緊攥着她的手:“那我娘是什麽出身?她不曾告訴您麽?他們最終将我托付給您,定然是信任您的。”
孫嬷嬷嘆了口氣:“三爺跟夫人待我好,信我,也是有緣由的。娘娘出生之前,我那閨女才半歲,三爺同意我把孩子帶在身邊,就近賃了個小院給我娘仨住着。就這麽在梧桐巷伺候了兩年多,姐兒斷奶了,我就依舊回我自己家去。那年我男人在外頭務工半途跌傷死了,我帶着兩個孩子養不活自個兒,恰逢夫人又有了身孕,三爺想我做事勤快,心裏也不想多了一個人知道夫人的事兒,所以又請了我去。那天晚上原該我回自己住的院子裏瞧兩個孩子,姐兒因着風寒哭鬧,我怕吵着夫人,便一直哄着姐兒沒走。乃文那時也才七八歲,半大的小子趁着黑過來找我,說妹妹做惡夢尿濕了床哭個不休。我攆他回去,不叫他在主院裏頭擾夫人。直到把姐兒哄睡了才抹黑回自己屋裏去。”
孫嬷嬷一邊說,一邊默默掉眼淚:“我到現在還記得那晚,天黑的連指頭看不見,天上沒有月亮,是個陰天。我住的那小院兒的門兒就那麽敞着,屋裏頭黑洞洞的,沒有點燈——我不叫點,點燈費燈油,倆小的尋常天剛黑就睡了。許是母子連心,那一霎我就覺得事情不對。屋裏頭連孩子睡着的呼吸聲都聽不見。我喊了聲‘文子’,又喊‘二丫’,倆孩子誰都沒回我。我上去一模那床,冰涼。”她回握住福姐兒的手,痛苦得肩膀發顫,“孩子沒了,倆,一個都沒在屋裏。我心裏急的不行,一面喊倆孩子的名字一面往外頭跑,院子裏,茅房裏,又去了一回梧桐巷那邊的主院,夫人也給吵起來了,叫人跟我一塊兒摸出巷子去找。”
孫嬷嬷仿佛回到了人生中最黑暗的那夜。丈夫死了,只留下一雙兒女給她,用以支撐着她全部的人生意義。
“我心裏頭什麽都不敢想,一路喊着孩子的名字,夫人把三爺也給喊回來了,帶着人點着火把到處幫我找。最後最後,在那城牆邊上尋到了乃文,大秋夜的,天涼得跟現在差不多,乃文穿着在家穿的單衣裳,縮在牆角一個勁兒地打冷戰。見了我們,孩子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借着三爺随從手裏的火把一看,孩子臉上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全是傷。”
“乃文撲在我身上,大哭,‘妹妹叫幾個男人帶走了!娘,灰色布簾的馬車,我還記得捂住妹妹嘴的人手上一塊兒紫色圓形疤!娘,你快把妹妹搶回來!’”
“當時我的心啊……身上一點兒氣力沒有,直接就滑到地上去,三爺把乃文抱在馬上,叫乃文指着方向去追二丫,大夥兒勸我回去等消息,等啊……等啊,這一等就是整整一個晚上。三爺帶着乃文回來,人沒追到……我二丫才只五歲,夜半她哭鬧,她哥哥去尋我,就這麽個當兒,她自己跑了出來,迎面就遇上了拐子……”
福姐兒從來不知竟還有這樣一樁事,間接來說,孫嬷嬷是為了她才沒及時回家,怪道這些年孫乃文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對她不熱絡。
福姐兒知道後來的走向多半不樂觀,見孫嬷嬷哭得不能自已,她有點後悔去探究從前的事了。
孫嬷嬷抹了把眼睛:“二丫就這麽沒了。三爺叫人四處打聽,夫人出事前一直在替我操心。夫人因我沒了二丫,待我越發好,她還自責,是梧桐巷的主院太小了住不下那麽多人,當時曼瑤和伺候夫人的雨桐擠在一個屋裏,除了他們那間小屋就只剩下一個廚房。三爺為着夫人的事兒,不敢買太大的院子,怕招眼。其實之前我連三爺的身份也不大知道,要不是那天蘇家突然來人圍住了巷子,我還不知自己奶大的孩子是伯府千金。”
“娘娘想知道夫人的來歷,老奴也只能将自己猜知的事兒說與娘娘聽。老奴年輕時在旁的人家做過工,也見過一些富家千金,規矩行止都不及夫人。夫人出事後,老奴也試探問過三爺,三爺不願提,還說不叫我亂猜。從頭到尾,我就只知道夫人是跟三爺私奔出來的大家小姐,至于到底是出自哪一家兒,老奴真的不知道。娘娘若想知道底細,還得問過三爺。”
話未說完,就聽外頭傳報,說鄭貴人到了。
福姐兒實在沒心情去見鄭貴人,推說身上不舒服,叫人将鄭玉屏遣了。
孫嬷嬷不知詳情,若想知道當年的事,只有問蘇煜揚了麽?
她又憶起,蘇皇後曾在她面前提及過她娘親,當年娘親被蘇家發現的時候,蘇皇後已經當了幾年的皇後了,一個正宮娘娘會見一個私奔出來給人做外室的女子嗎?
只怪她當時想的太簡單了,根本沒發覺這裏頭的矛盾。
福姐兒知道真相距自己不遠了。
借着一次偶然的胎動,趙譽隔着她肚子與裏頭的小家夥說話兒的時候,她的眼淚就掉了,“自己做了娘,才越發理解為人父母的不易。皇上,這些年我因着小時候被攆在外頭的事沒少給我父親臉色瞧,現在想想,心裏好不痛快。”
趙譽笑着撩起她鬓邊的一縷發,“你若是想見他,下回朕把他喊來紫宸宮,叫你好好跟你爹賠個不是。”
這些日子,因着關懷小公主,趙譽見福姐兒的次數少了,有機會說這番話的時候,還是趙譽從太醫那裏聽說福姐兒因胎動頻繁夜裏睡不好,才撥冗來祥福宮探她。
福姐兒如今見了懷,不宜承寵,近來心情不佳也懶得侍奉,幾回趙譽來瞧她,她都裝睡沒有見。如今她心裏有擱不下的事,有些真相,她急切地想要知道。
卻也在春末才有機會與蘇煜揚照面,趙譽和福姐兒坐在窗下,蘇煜揚進來行了禮。福姐兒喊了聲‘父親’,眼淚就跟着漫出來了。趙譽知道她面皮薄,尋了借口出去,留他們父女二人在殿中說體己話。
趙譽一走,福姐兒的臉就沉了下來。
她輕輕捧着大起來的肚子,開門見山地道:“我娘是不是前國子監祭酒秦懷遠的幼女?”
蘇煜揚料不到她竟說出這樣一個名字,吃驚地睜大了眼睛望着福姐兒。
福姐兒一瞧他神色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她緩緩站了起來,一步步朝蘇煜揚走去。
“蘇家……是怕被她連累了,所以必須要她死?是不是?”
蘇煜揚垂下眼睛,偏過頭,壓低了聲音道:“娘娘,您誤會了。秦氏不是……”
福姐兒沖上前,一把扯住他的領子:“你還想騙我!你既然護不住她,不若放她流放去!也許她還能好好保住性命!是你害死了她!是你們蘇家害死了她!你根本護不住任何人,你逞什麽能?”
蘇煜揚頸上的朝珠灑落一地。他站起身,使勁掩住福姐兒的嘴,“小聲,小聲點兒!娘娘,您腹中還有龍胎,您不為自己想,也得替孩子想!您不要這麽大聲,仔細給人聽見!”
福姐兒冷笑,一把松開了他的領子。
她退後幾步,咬着牙道:“承認了嗎?現在才肯說了嗎?若非我這樣詐你,你是不是還想繼續騙我,騙我一輩子?”
作者有話要說: 每天像得了瞌睡症,不知怎麽了。昨天的錯別字很抱歉,因為現在一改就容易進入長久的審核,會鎖住看不見,所以沒敢去改。抱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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