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入睡的維納斯(上)
第五章入睡的維納斯 (上)
放下電話之後,靜初猶豫了一下。
窗外的綠葉綠的繁茂,樹幹迎着陽光,筆直,挺拔。窗內的她亦是正當好年華,24歲,多好的年齡,什麽事情都想做,做什麽事都尚且有機會的年紀。
亦舒說,一個年輕的女人,只要長得不難看,從二十幾歲開始努力,總會賺到一些錢。靜初對錢沒有概念,可是,她對畫畫的渴望,一刻都沒減少過。
衛默說自己會後悔,為什麽會後悔?後悔如果不來,就少了一個繪畫的機會麽?自己的畫已經被畫廊抵給他,莫非,他是欣賞她的才華?可是,衛默又不像這般助人為樂的人。
那麽,瘸子默是不是想劫色?如果是這樣,她就打斷他的另一條腿!靜初忿忿不平地想——如果他因為內疚幫自己尋了份工作,她倒是可以接受,如果……靜初想不出其他他要見自己的理由。
聽說衛默的咖啡館總部是個小型的藝術盛宴,她去找他,意味着可以參觀一下了吧?
打定主意,靜初背上帆布包上路。走在路上,她分明看到路人的目光柔和了許多。尤其是男性。
只是因為少了八斤肉麽?靜初無奈地笑笑。今天的交通格外的堵,地鐵上,竟然有幾位男士對她行注目禮,這是多年來她未曾享受過的待遇,
天黑之後,華燈初上,靜初在黃浦江邊上走了許久,似乎是反了方向。再折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八點半之後。她終于在晚9點的時候找到了衛默所說的“星空”咖啡館總部——“夜間露天咖啡館”附近,卻再次迷了路。
在涼意飒飒的江風中,匠心獨運的瑞士建築風格小別墅燈火悠悠,寂寥得。她轉啊轉,轉了一個小時,放在找到這家曲徑通的畫廊咖啡館。
這裏是上海灘最著名的藝術咖啡館,是衛默所創“星空”咖啡館的最高端店面。店員的圍裙是寶藍色的梵高的《星空》圖案,她最愛的星空。
這裏的沙發,是達利設計的梅維斯紅唇,火辣得要燃燒一樣,這裏的躺椅,是柔和極簡主義代表人物馬克·紐森的Lockheed躺椅,像是星際大戰後運來了外星家具,臺燈的款式,有經典的害羞小人臺燈,還有蒂尼凡的古董琉璃臺……
靜初不小心撞到了一位嘴唇猩紅的美人。
“對不起!”
美人微笑着向她道歉。靜初擡眼一看,竟是前一陣子在國際上拿過大獎的影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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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對不起才對。”靜初颔首道歉。
靜初向左一望,看到一位帶着貝雷帽的老藝術家,正在與幾個商人商談着什麽,一頭飄逸的灰發藝術氣息濃厚。向右一望,瞥見一位名媛,正在與另一位名媛談笑風生,然而,兩人都是假笑。
名媛脖子上的卡地亞鑽石項鏈和牙齒的珠貝光澤,十分刺眼。手腕上的江詩丹頓手表閃爍着一圈圈的細鑽——這個珠寶堆砌的世界。
靜初搖搖頭,這些人,與自己毫不相關。
無視掉許多在電視上熟悉的面孔,過濾掉商業雜志上的常客們,靜初慢慢上樓,旋轉式的鐵藝樓梯,花紋美輪美奂镂刻了浪花、玫瑰,洛可可的華麗風格,看得她眼亂。
“奢侈的瘸子默!”
靜初忿然嘟哝。可是,走到二樓的畫廊區時,她卻覺得陣陣藝術風浪如潮水撲面。她藝術眩暈了。她盯着一幅又一副向往已久的名畫油畫仿作,《入睡的維納斯》線條豐滿柔和,《吹笛的少年》雙目堅定,《向日葵》向着太陽盛綻……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在梵高的經典名作《夜間露天咖啡館》前停下,那一刻,時間仿佛停住了一般。
這是靜初第幾百次、幾千次盯着這幅畫出神:夜涼如水,流螢漫天。夜的法國小城,一條靜悠巷裏,咖啡館的露臺燈火如晝。
孤獨的煤氣燈,倔強地将鵝卵石路耀成一條漫長的金黃。寂寥的圓桌面,曲終人散、燈火闌珊,星空幽藍,有大而美的星,好大的星,她只在江西婺源看油菜花的時候,才見過那麽大一顆顆的星,像又遠又近,永遠撲捉不到的,她飛蛾撲火般的夢……
不知何時,她覺得嘴唇鹹而熱,原來,是她流淚了。她的視線,卻着了魔一般,怎麽也挪不開。
肚子依舊在咕咕奏樂,一頭飄逸的青絲在晚風中漂蕩,皮膚有些微涼,這時候,她方才發現,對面正是一個空靈的白色露臺,在露臺上,能夠看到寂寥的星空,可惜,她只看到一顆孤軍奮戰的星。那是北極星吧?只有這麽亮的星,才能讓所有人都看到。其他的星,縱然發光,又何曾有人注意……
“你遲到了三個小時。”衛默搖着輪椅緩緩走來。
“對不起,我迷路了。”靜初用袖子抹一把眼淚說,看一眼手機,竟已是晚11點。
“等了你三個小時,你哭什麽?”衛默怒視着她。向來只有別人等他三小時甚至更久,用這麽漫長的時間來等人,他還是頭一次。輪椅轉動時,他的腿傷又隐隐作痛了。
咖啡屋裏人影幢幢,餐點師父也已下班。身着晚禮服的名流們散盡,只有幾個女服務員,和一桌子人——一個大胡子和美貌女子在讨論什麽,似乎在讨論電視劇之類。又是一位國際T臺的常客,雜志封面的熟臉明星。
“會藝術感動,還畫得那麽爛。”衛默說。
靜初冷笑:“我畫的不爛!瘸子默,你這麽否定我,是想壓低價格,騙我多給你畫幾張嗎?我又不是傻子,連教授都說,我的藝術領悟力甚至仿作水平都是國內一流的!我知道你經常見識全是世界頂級的藝術,可是,我的上一幅畫賣了一萬多人民幣!”
衛默揚起丹鳳眼,一臉嘲諷:“才一萬多啊。梵高的一幅畫賣多少?”
靜初的臉刷地一紅,卻理直氣壯道:“可是,梵高大師生前只賣到過25分法郎!雖然梵高的作品如今價值連城,可是,他的畫生前只換來過一份土豆的價錢,所以,請不要以價格來衡量藝術!”
“還振振有詞。你這是第幾次被炒,胖子?”衛默戲谑地問。幾天不見,女漢子身形窈窕了很多。居然養眼了幾分。可是,他習慣性的否定別人,确是本能的。
靜初雙手抱臂,道:“瘸子默,你難道不知道,我最後一次被炒拜你所賜嗎?”
衛默道:“做個交易。你勸時令揚幫我打理咖啡館,我幫那家畫廊做節目。”
靜初搖頭:“我哪有那麽大的本事勸他回來。還有,既然我離開了,就不會再回去,你放棄吧。”
“我要是不放棄呢?”衛默問。
“那你就……咦,什麽味道?”正說着,一股嗆鼻的汽油味和火味撲面而來。她在汽修廠長大,這種味道,她再熟悉不過。
“起火了!”靜初皺皺鼻子猛嗅着,話音未落,身後已有烈火熊熊燒起。
火勢很快,剛起勢,已在眨眼間蔓延了一丈高,從畫展的走廊到咖啡飲用處 “我的畫在咖啡館嗎?”靜初使勁搖晃着衛默的肩膀。
“不在。”衛默面無表情。
“那是我的心血,如果被燒毀,我要把你這個瘸子也燒了!”靜初怒瞪着衛默。正在這時候,房頂掉下一只燈罩,靜初忙推了衛默閃開,燈罩落地,粉碎。
靜初推着衛默往出口跑,跑了幾步,衛默攔住了她:“等等。”
“什麽!”靜初問。
衛默指了指廚房:“在裏面。”
“什麽在裏面!我的畫麽!”靜初跺着腳問。
衛默點頭。靜初急忙往廚房方向走去,厚紙盒子把畫框們包得整齊,她一把扛起來,向衛默身邊飛奔。
一幫人已然逃散,剩下衛默将一盞心愛的蒂芙尼琉璃燈抱在腿上,剛轉動輪椅,一盞巨大的燈罩便天兵似的自天上落下,鋪天蓋地橫亘在他面前,燒着了火的西方惡龍一般高大,衛默低頭望一眼身下的輪椅,一橫心,搖搖地撐身站起,傷腿卻倏地一疼,被十萬伏特擊過一般,他咬着唇,重重坐了回去。
疼,疼得他通身發酸。
如上次受傷一般,他冷靜地報了火警,冷靜地在火中分析了一切:毫無疑問,這場火是人為的:餐廳內完全沒有汽油。着火的時間,也完全不是火災發生的高峰期——廚師們早已下班。這個人,他發誓日後饒不了他。烈火中,衛默的雙目平靜得像最深的夜色,黑瞳黑不可言,黑得像要把一切烈火都吸入眼中一般。
房頂又一件大物落下,他的瞳孔漸漸聚起,更現實的問題,就在眼前。他還要活着出去,而眼前能救他的,只有她。
“喂……”他的喉嚨哽住一般。
“胖……”他的喉嚨被不知名的物體死死堵住了。女人求助,他這輩子從未嘗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