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入睡的維納斯(下)

第五章入睡的維納斯(下)

此時,靜初正抱着她的畫狂奔。聞聽巨響,她的腳步頓住了。

霹靂啪啦的聲響,昭示着火勢的猛烈,巨大的燈罩墜落,更加昭彰的表明,那個輪椅上的人,自己逃出來已然是難上加難。

靜初抱緊了手上的畫。

畫,都是她最心愛的,熬了多少個日夜,畫廢了多少幅,畫掉了多少她省吃儉用的顏料,才得到這麽幾幅。如果賣掉,會名利雙收吧!可是,畫還可以再畫,火中還困着一個活生生的人!

“讓那個壞蛋死了算了!誰讓他欺負我!”靜初大罵着,腳步卻戛然而止。他站在原地,打量着懷中的畫,抱緊,再抱緊。濃重的煙火氣息缭繞,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衛默!瘸子默,你在哪兒!”靜初橫下心,轉身,狂奔回之前的方向。

此時,衛默已勉強起身,傷腿着地的時候,如有千萬顆細針刺痛着他的骨骼,又如千萬只白蟻吞噬着他的肌肉,疼,疼得他汗如雨澆。 他自小不願求人,沒想到,這時候依然如此。

“衛默!你還活着嗎!死了我就不管了啊!”衛默聽到一聲急切的呼喚。

“死不了!”

衛默再邁一步,感覺自己猶如人魚登陸,疼得他幾乎虛脫,于是幹脆單腿在火中跳躍。可是,巨大的落地燈擋住了他的去路。

他看到,靜初就在燈罩的另一邊,她看了自己的畫一眼,咬着牙,狠狠地扔掉畫框。

“快滾,不用你救!”衛默惱怒道。

“你想當奧爾良烤雞,還沒有醬料呢!”靜初大罵着。

她邁着長腿跨過火的巨龍,卯足勁,背起傷了一條腿的衛默,真不愧是身高187的高大男子,縱然清瘦得緊,卻秤砣般死沉,結結實實的壓在她身上,像五指山。

“放下我!”衛默感覺到自己的分量給她造成的壓力,羞赧之餘,更加奮力掙紮。晚春時分,他上身僅僅穿了一件襯衣,胸膛就這樣貼在她的背上,瘙得她背癢癢的。靜初臉忽地一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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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我想背你這個瘸子嗎?想活命就別婆婆媽媽的!畫記得賠我的!”靜初将身後的秤砣颠了颠,心疼地道。

“還不是拜你所賜!松手!”衛默怒道。踉踉跄跄的,兩人終于跨過燈罩。他更加懊惱。自己什麽時候軟弱到這份上了。

“我現在放下你,你不是死在這裏,也要瘸一輩子了!”靜初道。

衛默微微一怔,松手,前方有一組琉璃燈堕入火海,他舉手指出一條道:“這邊。”

男士古龍水的味道,混着二氧化硫和二氧化氮,靜初皺着鼻子,咬牙往前沖,踩着支離的梵高,莫奈,達利,達芬奇、蒙馬特……

踩碎得過世界大獎的現代藝術,忽然,又一塊巨大的木頭自上堕下,直沖着衛默頭顱而來,本能的,靜初一璇身,就勢替衛默一擋。剛好砸在她的肩膀上。

痛,痛死了,還好肉厚。靜初咬牙,繼續狂奔。

“喂,肩膀沒斷吧!”衛默問。

“誰像你的腿那麽脆!”靜初回敬道。

莫名的,衛默想起自己少年時,打籃球腳踝受傷被時令揚背在身後時的場景。少年時,他和令揚還沒有現在這般高大,他的肩膀,當初差不多也這麽寬。他背着自己,狂奔在路上,也不小心摔了一跤。

“喂,沒事吧揚哥?”

“誰像你腳踝這麽脆。”

……

真不愧是一家人。

跑到一樓,靜初剛要松一口氣,卻見後門被封住,真得背着衛默繼續跑,又跑了幾步,卻見飛鳥翅膀狀的燈罩直砸向衛默的額頭。

本能的,莫名的,靜初将他的身子一側,恰好砸中她的前額。

“小心!”衛默道。

靜初眼前忽地一黑,一股眩暈感鋪天蓋地而來,衛默的聲音也漸漸的遠至天邊。可是,她和那個瘸子還要逃命啊!她咬着牙摸了黑向前沖,沖着沖着,眼前紅的,黑的,綠的,辣辣的混成腥氣濃重的幌子。她強撐着背着衛默下了一層樓,剛要歇息片刻,就覺得腿上一軟,通身一松,栽了下去……

(下)

靜初又見到梵高了。一只耳朵的梵高正在沖着她笑,笑着笑着,飽經風霜的臉就變成了時令揚的溫暖模樣,他喋喋不休地說:“小靜,今晚的菜是櫻桃雞額,只有我能吃,你不能吃,不準罵人,要做個淑女……”

她正懊惱着,梵高又變成了衛默的冰冷樣子,用眼角乜斜着她的畫刻薄定價:“這幅二百塊,這幅四百,一百,一塊……”

她揮拳便打,聽到一聲壓抑的□□,她的手被死死的扣住。

終于,眼前呈出一片深藍,她睜開沉沉的雙目,卻見衛默倚牆坐在他的身邊,單腿屈膝,另一只腳上,石膏褪盡。

他潔白如雪的白襯衣,亦被燒得褴褛支離,結實的胸膛暴露于人前,通身被水澆過一般,手中,還牽着自己大糙的打手,黑發上汗珠滴滴落下。

靜初本能地把手一縮,衛默的手卻死死的鉗住:“熊掌別亂動!”

靜初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昏迷之中,竟一拳打在他的傷腿上。她低頭看看自己,T恤碎了一大片,被他用來包紮固定了他的傷腿。

她的畫端正躺在她身邊。有幾幅畫怕是已在火中,所幸,她最得意之作《少女與繁星》《夢之屋》居然完好無損。

“難不成,是你救了我和畫?”

靜初盯着他抖得篩糠似的傷的腿——他的腿骨折不過二十餘日,本不能以傷腿着地,這次卻把腿上的石膏砸碎,帶她出來,還救了她的畫。

靜初就有些失措:“你是怎麽走了這麽遠的?真厲害。你不怕疼死嗎?萬一留下後遺症怎麽辦!”

衛默面色沉寂:“從此互不相欠。”他的額間冷汗直流,将冰雕雪琢的冰山臉濕透,他的手也在瑟瑟發抖,嘴唇已然被咬破,血痕未幹。

靜初抱着畫框,眼眶忽然就熱辣辣的:“瘸子默。”

衛默不答。

“瘸子默,你很疼吧?你把我拖出來就好,還管什麽畫!你要是瘸了,我可賠不起!你不知道打急救電話嗎!”靜初問。

“我不愛欠別人的。”衛默努力讓自己顫抖的聲腔保持平穩:“尤其是你這樣的胖子。”

“哼!我背了你這個瘸子一路,擋了兩次燈罩,你欠我欠定了!咦,我的背包呢!”

靜初這才發現周身後空蕩蕩的,染了油彩的帆布包早不知道哪裏去了,衛默身上也空空如也。

不遠處,消防員們還在善後。這場大火實在太猛了些,衛默的咖啡館化為空樓。她問不遠處店裏飲咖啡的人借了電話,撥通了急救,歸來時,衛默正意趣盎然地望着這條昏昏的小路,用微顫的聲音說:“你看。”

靜初順勢望去,這條路此時明亮的緊,燈光鋪就了整條大道,隔壁酒吧的座位上十分寂寥,只坐了幾個圍觀火災的人啜着雞尾酒,曲終人散、燈火闌珊,星空幽藍。

“夜間露天咖啡館!”靜初驚喜地叫着。

此時的場景,竟與梵高的畫《夜間露天咖啡館》畫中場景有七八分的相似,巧的是,不遠處亦有尖頂的教堂,唯一遺憾的是,夜空中星星太少,不似畫中那般流螢飛舞,星火漫天。

然而,這已經相當難得,兩人靜靜地打量着這條金黃色的路,無言,空氣中的氣氛卻不知何時融洽起來。

夜風恰在這時輕飄飄拂面而來,像月亮掉下的紗鋪在臉上,把靜初蒙在紗裏,這紗幹爽的,清涼的……

忽然,衛默抛出一句話,生生将這層月的紗撕碎:“你的畫,根本不算藝術。”

一句話,足以讓靜初的心跌至峽谷最低端。她轟然起身:“為什麽不是!明明是你這個瘸子欣賞水平有問題!我的畫被認為是全學院裏最棒的!我的形态藝術作品還被畫廊展出過!”

衛默冷笑:“國內三流的美術學院嗎?”

“你……”靜初連連搖頭,心中那艘千瘡百孔的船,一如适時撞擊在冰山上,劃破了一個大洞,從此迅速沉默:“反正我會努力的!”

“是嗎?”衛默閉上雙目,疲憊地倚着牆,腿疼得厲害。

“當然!”靜初心中的那輪明月無限升騰,發光。可是,她卻又有些地底氣不足。大學畢業之後,不知何時,她的畫就再也無長進。可是,她明明那麽努力去畫,那麽努力去生活啊。靜初垂下頭,一言不發。

正在這時候,救護車的呼喚聲傳來,衛默被擡上,靜初自覺跟上去,一屁股坐定,衛默冰寒的瞳子稍稍升溫:“你,過來。”

靜初有些奇怪,湊到他眼前:“幹嘛?”

“畫的那麽爛,需要老師麽?”衛默問。

靜初有些奇怪,難不成,他是要給自己請名師了麽?此事背後必有陰謀,她堅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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