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下)

靜初想起剛才一系列不明不白的言語,突然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

他,只得一言不發地望着衛默,心道,原來他對父親的恨是因為這件事。

“別……別難過啊。都過去了。”靜初鼓起勇氣安慰道。

忽地,靜初感覺自己被一雙長臂籠罩,那是一雙顫抖着的手臂,

海洋古龍水的味道、軒尼詩幹邑的味道、男人特有的荷爾蒙氣息,一

時間将她層層包圍。靜初任他抱着,大氣也不敢出。

“我在。”靜初說。

衛默将她抱得更緊了,靜初拍拍他的手臂,繼續道: “ 別難過。”衛默将她的黑發輕輕撫摸了一陣,打了個蝴蝶結,看着黑色的蝴蝶結順滑地松散開,再打一個蝴蝶結,連續玩了五次之後,終于心

情大好,松開了靜初:“我給你講個故事。”

靜初說:“我聽着。”

“有個年輕清純的姑娘,愛上了一個窮畫家。”衛默在靜初臉上

輕輕地吹了一口氣,溫柔而哀傷。

“我聽着。”靜初拍拍他的肩膀。

“與傳統故事的進展不同。姑娘有錢的父親并沒有反對,而是

想栽培女婿,甚至為此拒絕了一個禽獸對女兒的追求。”衛默的聲音如冰雪初融,他牽着靜初的手,緩緩說着,“可惜,就是這件事,直接導致姑娘父親的公司被吞并,姑娘為避免父親受到傷害,拒絕了畫家,接受了嫁給禽獸做二夫人的要求。那之後,畫家遠走他鄉。”靜初驚駭,毫無疑問,衛默說的是自己的母親,那位苦命的佳人。

“後來呢?”靜初想要去拍衛默的手背,雙手卻被衛默牢牢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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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禽獸得到姑娘之後,卻并沒有把公司還給姑娘的父親,美麗的姑娘卻已經懷孕,為禽獸生下一個男孩。”衛默說。

就在此時,汽車行至咖啡館總店的門口。

“你早點回家,晚安。”靜初說着,起身要走。衛默再次抓住她的雙手不放:“我餓了。”

咖啡館已然打烊,靜初只得親自下廚,就在她将煎至七分熟的牛排端出來時,衛默已然點上蠟燭,還打開了一盞螢火燈,牆壁上皆是星火流螢,仿佛将整個星空都搬了進來。留聲機放起老歌《Tell Laura ILove Her》,古老而憂傷的旋律在偌大的餐廳回蕩起來:

Laura and Tommy were lovers

He wanted to give her everything

Flowers,presents and most of alla wedding ring

He saw a sign for a stock car race

A thousand dollar prize it read

He couldn't get Laura on the phone

So to her mother,Tommy said

Tell Laura I love her

Tell Laura I need her

Tell Laura I may be late...

靜初回想起夢境裏羅納河畔的場景,一緊張,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角,牛排飛出去,恰好飛到衛默臉上,而自己則是一跤摔倒在地。

“嘶……”質地輕薄的晚禮服發出清脆的聲響,變作兩塊白色的

碎布,吓得靜初直往沙發後面躲。

“你躲什麽?”衛默将臉上的牛排拿下,抹了抹嘴角的醬汁。“味道不錯。”他說着,脫下西裝,想要走到沙發前幫她遮擋,走道她跟前時,只見她瀑布般的黑發一瀉而下,将她的雙手覆在下面。衛默只覺體內似有一團烈焰升騰而起,下一刻就如餓虎撲食一般将靜初壓在身下,吻住了她驚惶的唇。

那一刻,靜初的大腦一片空白。 燭火幽幽,衛默的身影映在牆上,像一個頂天立地的巨人。盤古

開天地,誇父追日,共工怒觸不周山,從古至今,出現過好多巨人,不知道,哪一個才是他。

牆上星光如雨,星空流轉,兩人如置身洪荒宇宙的中央。靜初感 動得幾乎要哭泣,今生何德何能,能得到他的青睐。

她情不自已地閉上了眼睛。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蛾兒雪柳黃金縷……一夜魚龍舞……這是她剛背誦的詩篇。這個美麗的夜晚像夢境,夢中的他,唇舌如游龍……

不,這個夢太不真實。

直到他的舉動越發開始向外釋放最原始的沖動時,靜初這才猛地清醒過來:“你喜歡我嗎?”

衛默不答。事實已經證明了一切。

靜初脖子收緊,那裏想必已經落下了紅痕,鎖骨上也有他的牙印,此時,他一如《山海經》中的猛獸。

“你……你喜歡我嗎?”靜初不甘地問。

衛默依舊不答。他昭告衆人,他将隐私坦誠相告,難道這一切都不足以說明問題嗎?

“如果不喜歡,那還是算了!”靜初仗着力氣大,努力掙紮,可她哪敵得過一個如此高大的男子?

靜初卻是不依不饒地掙紮,情急之下,竟使出頭槌,“咚”一聲,以頭相擊,衛默被撞得兩眼直冒金星。

“為什麽?”衛默停止了動作。

“你……你想怎麽樣?”靜初氣急敗壞地問。

“你說呢?”衛默反問。

靜初奪過衛默的西裝,套在身上,紅着雙眼道:“我是你洩欲的工具嗎?還是你的出氣筒?今天晚上,你不就是需要一個女伴而已嗎?難道我會天真地以為你會愛上我嗎?你們有錢人能不能尊重一下女孩子,哪怕是你的員工?”

“這麽不自信,人生怎麽會不失敗!”衛默訓道。

靜初眼圈一紅,将鞋子脫下來,扔在地上:“我不需要你天天否定我!我知道自己是誰!我是你的員工,可我也有我的自尊!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女孩子!”說着,她忍着淚回到自己的房間,現在雖然是夏天,可赤腳踩在地面上,感覺仍然是冰涼的。

衛默微微一怔,坐在地上足足十分鐘。她以為他要她,僅僅因為她是他的員工嗎?衛默氣道:“蠢妞!”卻終究是羞于辯解,他關掉星空燈,起身,打算回自己的別墅。

不得不說,她是一個聰明的姑娘。衛默心道。自己雖然喜歡她,卻也只是動了心。然而,喜歡與愛不同,愛需要在交往的過程中不斷磨合才能加深,可惜,這個道理,她還不懂。

汽車發動時,靜初靜靜地站在窗邊。忽然,天空響過一聲長長的雷鳴,轟隆隆的,直把天際擦亮,下一刻,下起了瓢潑大雨,室內的氣溫驟然降了下來。

又是一個不眠夜。雨下了多久,靜初便有多久沒有合眼。 靜初想了五六個小時都想不明白。

她的初戀發生在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情窦初開的少男少女,牽一下手便是奢侈,去公園,連同喝一瓶飲料都不敢嘗試,可惜的是,那個男孩子很快随着父母去了另一座城市。靜初的第二次戀愛發生在大學的時候。那個認識不久就要開房的男生,破壞了她對異性的所有幻想。從此,她便将全部精力投入了繪畫事業,直到現在。

讀書時代的閨密曾經告訴她,靜初,你的思想過時了,有花堪折直須折,不要被封建的思想束縛,高興便在一起,不高興就分開。可是,一想到被衛默當成玩具,她的心都要碎成滿地的雨珠了。

可是,衛默真是如此随便的人嗎?

莫名地,她心中生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想要畫畫的欲望,那種欲望像是幼時出牙,牙齒頂着牙床時産生的松動,頂得她的心癢癢的。

靜初支起畫架,就着白日裏尚未幹涸的顏料,在畫布上瘋狂地塗抹。深藍色的,是《羅納河上的星夜》的主色調,紅色和黃色交彙,構成了草間彌生的波點色系,她在蘑菇上畫着大大的樂符。畫到後來,她把所有的波點全部抹掉,把蘑菇改成了一朵又一朵巨大的蒲公英。

都說蒲公英代表着希望,那麽,她的希望,除了畫最好的畫,還有什麽呢?衛默冰寒英俊的面容一遍遍從眼前閃過,只是,她不敢希 望,更不敢奢望。

天亮之後,衛默便乘飛機去了意大利,一去,就是半個月,那半個月裏,音信全無。

這半個月裏,衛默并不總在忙碌,他幾次撥打了靜初的電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得迅速挂斷。 在這半個月裏,靜初也有很多次都想問個清楚,卻生怕幹擾了對方工作,只得忍着。

半個月裏,令揚的身體恢複得很快,出院的那天,靜初請假幫忙收拾東西,讓·雷諾也開車跟去了醫院。可惜,黃千荔早已讓家中的司機提前把人接了出去,靜初和讓·雷諾撲了個空。兩人只得去令揚家中探望,到達他家的時候,兩人卻發現,沙發上坐着的,竟是那個剛從意大利回來的人。

再次見到衛默,靜初望着他許久。兩人對望着,仿佛隔着千山萬水,看不清彼此,于是都想把對方看清。衛默高傲地仰着頭,寒夜般

的黑瞳深不見底。

“你……你回來啦。”靜初說。

衛默懶懶地坐在沙發上,忽地轉移視線,卻見到靜初身後的

讓·雷諾。幽深的黑瞳,忽就變得雪亮,只聽他冷哼一聲:“我不能

回來嗎?”

“能。”

“能。”

靜初和讓·雷諾異口同聲道。

他仰起頭,寒着臉, 本想說靜初我在意大利給你買了達拉木馬,他本想說我們需要談談;開口時候,卻變成了頤指氣使的審問:

“你,你,不用上班嗎?”

靜初和讓·雷諾吓得大氣都不敢出。

“小默你別生氣,他們都是為了接我出院才請的假。我給你們做新口味的巧克力。”令揚聽到訓斥聲,趕緊從廚房出來打圓場。

衛默卻不領情: “ 你是出院,不是入院,需要他們鞍前馬後嗎?”

令揚看一眼站在門口的靜初和讓·雷諾,似乎明白了幾分,道:“小默你別生氣,他們也是一番好意。子曰,人生所貴在知己,要不,讓·雷諾你先回去?小靜留在這裏,幫我準備午飯。”

“是呀是呀!”靜初興奮道,“我想給大外甥做飯!”

衛默将精巧盒子裏的大櫻桃拈起,細細咀嚼之後,吐了核,說:“你的爛手藝,我無法下咽。”

“你……”靜初氣道,“我來幫我外甥做飯,他吃得下去就可以啦!現在是照顧病人還是照顧你?”

千荔也開始打抱不平:“默哥你幹嗎欺負女孩子,不厚道!”

衛默卻說: “ 太太小姐們還等着她上課,翹課的老師難道厚道?”

靜初氣得肩膀一抖一抖的:“我來看我的大外甥,你當着他的面這樣劈頭蓋臉教訓我難道就厚道?”

衛默不語,一顆又一顆地拈起櫻桃,慢慢咀嚼。

靜初奪門而去。路過櫻花樹,櫻花早已謝敗,紫黑色的樹葉,美感全無;反而它身後的梧桐樹,高大挺拔,枝葉繁茂,綠得恰似夏天的清涼之海,一眼望不到頭。

“他和我的地位,是不平等的。”靜初自言自語道。走過這條長長的梧桐道,走出小區,清涼全無,盛夏的太陽毒辣得像是要蒸熟所有的一切。

嗓子開始冒煙,她走到一家便利店,挑了一瓶運動飲料,一口氣喝掉半瓶,清涼冰甜的液體讓她的心情瞬間好轉。擡頭,仰望着毒辣的天空,靜初再次努力微笑。

《蒙娜麗莎的眼淚》的旋律纏綿悱恻地響起,靜初接起電話,不是別人,是自己的父親。

“爸……我很好……最近薪水賺了很多,不用擔心我啦!對象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一定會找一個溫暖可靠的人!”說完之後,靜初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在衛默的咖啡館工作了三個月,靜初終于攢下了畢業以來數目最大的一筆存款,三萬塊,雖然不多,卻足以讓她生活好一陣子。如此安然無憂的工作,是靜初無論如何也不想放棄的,可是,想起衛默盛氣淩人的姿态,她的心在汩汩地冒血。

“是時候離開了。”靜初再喝一口,将整瓶飲料喝幹,然後,大步走向地鐵。

這一次,居然有熱心男士對她投以驚豔的目光,為她讓座。靜初想起幾個月前的事,忽然覺得恍如隔世。

真得變漂亮了嗎?靜初苦笑。忽然想起,她已好久沒吃過晚飯了。可是,那又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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